68 死的那一天

離死亡還有24個小時的時候,鄭澤已經完全不作他想,開始倒數着計時,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人生最後的24個小時,他沒有幢幢不安,沒有輾轉反側,沒有坐卧難耐,也沒有悲天憫人,他只是舒舒服服的睡了個覺,一下到大天亮。

當葉子琛還在想辦法改變結局,改變命運的時候,鄭澤已經開始與世界告別。

起床之後他像往日一樣,晨跑一番後來到了俞一心的病房。

俞一心正在吃早餐,看到鄭澤進門下意識的就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然後笑眯眯的看着他。

鄭澤愣怔了一下,回以一個微笑。

“你是要出去麽?”俞一心掃了一眼鄭澤的穿着,敏銳的發現了異常。

“嗯,下午有事出去。”鄭澤并不多解釋。

“晚上會回來?”

看着俞一心期盼的眼神,鄭澤心裏無端抽痛了一下,他盡力穩定着自己的聲音,讓它不要顫抖:“說不準,有可能就住外面了。”

俞一心有些失望,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很快眼神又亮了起來:“那……要是不回來的話,能打個電話說一聲嗎?”

鄭澤有些糾結的抿着唇,心裏掙紮了很久,終究還是點了頭:“好,不過可能會很晚,你要是等不及就先睡吧。”

俞一心并不在意,只是堅持道:“沒關系,我等你的消息。”

對方的眼神是那麽的熾熱,鄭澤在那樣目光注視下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将真相說了出來,所以飛快的道:“那你慢慢吃飯,我先走了。”

朝門口走去,在手指快要碰到門把手的一瞬間,鄭澤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停住了腳步。

“俞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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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一心怔了一下,看向鄭澤的視線有些茫然:“還有什麽事嗎?”

鄭澤搖搖頭,忍住快要溢出眼角的淚水:“沒什麽,只是提醒你今天別忘了給‘踏雪’剪指甲,這裏沒有貓抓板它指甲長了,當心抓到人。”

俞一心聞言,輕輕點頭聲音帶着淡淡的甜蜜:“好,我會的。那你也記得給我打電話,回來不會來,都說一聲。”

“嗯。”鄭澤應了下來,轉身關上了門。

沒有臨別前的依依不舍,沒有別離時的離愁別緒,鄭澤好像真的就是出門辦了個事,最遲明天就會回來。

但也只有鄭澤知道,這一次他不會再回來了。

他沒辦法跟俞一心說再見,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告別。

離開療養院後,鄭澤開着車飛速朝着市中心駛了過去。他已經沒有時間了,但卻還有很多地方要去,很多地方要留下最後的回憶。

還有12個小時的時候,他回到了小時候住的地方,一片七十年代修的老式小區。

那片居民樓聽說要拆遷,大半的老住戶都已經搬了出去,只剩下寥寥幾戶不願離開的老人,坐在小區的院子裏納涼。

那是他對“家”這個概念印象最深的地方,然而那裏也即将成為過去。

從小區出來,他沿着那門口的那條路一直走到了不遠處的小學。

被鐵絲網攔着的籃球場是他與祁少峰、林雨曾經奮戰過的地方,那裏流過他們的血,也流過他們的淚。

而如今那片水泥的籃球場早已變了個樣兒,換上最新的塑膠皮,新的籃球架。暑假還未結束嬉嬉鬧鬧學校裏沒有多少人,只有零星幾個愛好運動的學生們在上面揮灑着青春的汗水。

鄭澤上去與他們打了兩個球,收獲了一陣歡呼聲之後揮手離開了那裏。

最後鄭澤停在了小學門外不遠的馬路上,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俞一心的地方,滂沱的大雨隐沒了行人的足跡,卻掩去不了青年眉眼間的笑意。

他就那麽靜靜的在街道邊的馬路上坐着,直到太陽已經落到地平下以後,他才緩緩的動身,朝着他此生的目的地走去。

俞一心家的小區還是那麽熱鬧,租着房子的時候鄭澤還嫌這裏太過吵鬧,而此時這些吵鬧卻成了難得人情味兒。

許久沒有回來過,樓下水果店的阿姨還記得他,路過的時候阿姨還打了一聲招呼,告訴他新一季的哈密瓜可甜了,要不要來兩盒。

鄭澤平日裏最愛吃這種甜份很多的水果,時不時的買上三五盒,把冰箱塞的滿滿的。但這一次他卻笑笑搖頭,拒絕了。

一個多月沒回到這個地方,鄭澤再看到房間裏一切的時候,恍如隔世。

物是人非大抵就是如此,這裏一切都有着他生活的痕跡,有着他甜蜜的回憶,有着他難以割舍的人,但他卻已經不屬于這裏。

鄭澤朝前推了推門,發現俞一心房間竟然沒鎖。做為這個房間曾經的主人,他熟門熟路的走了進去。

他原本只是想找些東西,打開衣櫃一看鄭澤卻有些愣住了。那天他走的急,好些東西都沒有帶。他以為以俞一心的性子,早該把這些多餘的東西收拾起來了,卻沒想到那一堆的衣物竟如他離開一樣,原封不動的挂在那裏。

就好像他并不是離開,而只是出了趟們,等太陽落山,他就會回來。

只可惜,那堆衣物等到了他們的主人,卻沒等到主人來帶走它們。

鄭澤蹲下身在衣櫃裏翻找了起來,果不其然,他才拉開抽屜就在隔層裏找到了那對鑽石袖扣。

上輩子他出車禍的那時候,右手邊的袖扣不知道飛哪兒去了,而此時它卻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

那是他三十歲生日時俞一心送的他的禮物,也是唯一一份。什麽珍奇異寶沒有收過的鄭總,收到禮物的時候,竟然被一對小小的袖口感動的差點哭了出來,只覺得自己終于被接,納付出的感情也終于有了回應。

只是他怎麽也沒想到那片刻的感動只是鏡花水月,沒過多久就成了夢幻泡影。

鄭澤後來才知道這對黑曜石袖扣花了對方大半個月的工資,沒什麽存款的他平日裏生活本就節儉,也就是他住進來以後,生活品質才上升了一些。

那之後的好幾天俞一心好好去食堂吃飯,随意找了點什麽就對付着解決了,要不是被鄭澤發現他大中午的竟然在辦公室啃面包,恐怕這事兒他一輩子也不會說。

上輩子想到那些的時候心裏是諷刺的,這輩子再想起這些來的時候卻只留下淡淡的甜蜜。

他突然想起了俞一心送自己袖扣時候的表情,帶着幾分不情願,幾分希冀。他想,那時候俞一心應該已經動心了吧,只是這傻小子實在太蠢,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他要是還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訓訓那傻小子,教他以後遇到了喜歡的人,一定要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不表白,不把自己的感情放到明面上,誰會知道你在想什麽。

掖着藏着又或事裹足不前,只會錯失寶貴的機會。人這輩子最難得就是機會。

只可惜他再也沒那個時間了。

他并沒有請什麽阿姨來打掃衛生,而是挽起袖子,自己一個人将房間收拾了幹淨。

房間雖然不大但是半個多月沒住人,滿是灰塵帶着一股黴濕味兒。鄭澤平日裏很少做家務,所以動起手來有些費勁,等做完這些的時候,窗外已經燈火輝煌了。

做完這些後,鄭澤把袖扣取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戴在了袖口。他靜靜的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着最後時刻的來臨。

也就在這個時候,葉子琛的電話打了進來。

他的聲音是從未聽過的焦急,但卻帶着幾分驚喜,電話才接通他就迫不及待的喊了出來:“喂,鄭澤你在哪裏,我找到辦法了。你現在別動,我帶人來找你!”

鄭澤擡頭看了看時刻表,九點差一刻:“謝謝你,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說完他挂斷電話,将電話卡拔了出來。

就在他想要将電池順便摳出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停下了手,轉而打開了錄像功能。

他調到了自拍模式,将攝像頭對準自己,看着屏幕好半響後才緩緩開了口:“俞一心……”

誰知,他剛喊出那個名字,大門就應聲而開。

門外俞一心帶着掩飾不住的驚喜:“就知道你在這裏。怎麽沒開燈?”

鄭澤慌忙的收起手機,驚訝得看過去:“你怎麽我知道我在這裏?”

“猜的。”俞一心撇撇嘴,也沒開燈而是直接走了進去,“打電話問了一下祁總,他說沒去找他,打給Jane他也說你沒去公司,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回家’了?所以就抱着試一試的心裏來看了看,結果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不是說要明天才回來麽,怎麽今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了?”

鄭澤有些驚惶:“沒什麽,只是回來找點東西。”

“那你東西找着了嗎?”

“找着了,正準備離開。”說着他站起身來,想要離開。

“等等。”俞一心敏銳的發現了鄭澤袖口上多出來的東西,他笑彎了眼睛道:“既然找到了之後應該也沒什麽事了吧?那正好,能不能把後面的時間留給我,我剛好有話跟你說。”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的走着,還有不到五分鐘。

鄭澤有些急了:“你有什麽就不能明天說嗎?”

“不能。”俞一心上前兩步拉住鄭澤的手,“因為我等不及了。”

鄭澤愣住了,指尖的執念線灼熱的厲害,幾乎要将他的皮膚燙傷。

那條線将他纏的太緊,他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本來想晚點再跟你說這些的,但是今天既然在這裏了,索性一起說了。”俞一心微微的笑着,臉上甚至帶上了幾分澀意,“鄭澤你之前說我們是在你母校外面遇到的,那算起來,今天剛好是我們相識的200天。”

“這200天裏發生了很多事,我們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陌路,最後一起經歷生死,共度患難。”

“鄭澤,我知道我之前做錯了很多事,也錯過了很多次。但你相信我,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愣頭青俞一心了。我明白了什麽是愛,也明白了自己對你的感情。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畏畏縮縮,也不會自欺欺人了。”

“所以……”他擡頭看向鄭澤,橘黃的燈光從窗外照進來,投在他的側臉上,映照出他那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我現在想求你給我個機會,一輩子跟你在一起得機會,你……願意嗎?”

俞一心每一句話,每個字都敲擊在鄭澤的心頭,那甜蜜中略帶羞澀的話語足以将堡壘擊碎,将冰雪消融。

鄭澤靜靜的聽着,幾欲流淚。

那些感情專家說,再喜歡也不要舊情複燃,因為舊情複燃只會重蹈覆轍。

鄭澤不信這些,卻相信俞一心,到這一刻他是真的想給俞一心一個所謂的“機會”了,可惜真的來不及了。

生命的倒計時已經開始讀秒,他已經失去了自己。

鄭澤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他開口的時候帶着濃濃的鼻音:“俞一心……”

“以後別那麽傻了。”

“脾氣那麽好只會讓人欺負。”

“以後我不在。”

“你還是硬氣點好。”

“還有遇到喜歡的人,也別跟悶葫蘆一樣。”

“心裏想着什麽就說出來。”

“你不表白,別人怎麽會知道。”

“你要好好照顧踏雪,但也被它欺負了。”

“俞一心,我不後悔遇到你。”

“俞一心,再見了。”

……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吵雜,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鄭澤感覺的到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前傾,空間開始撕裂,世界也在颠倒。

下一秒,尖叫聲,剎車聲在耳邊響起。

“嘭……”

世界回歸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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