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拉下面罩,屈膝半跪于榻邊,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描摹,緩慢而眷戀,肆意又輕狂。

在他的記憶中,少女總是笑臉迎人,整個人明媚鮮豔如牡丹,顧盼生姿,只一眼便舍不得挪開。

今生兩人再遇,她卻不再對他展露笑顏。

淩容與精致好看的眉眼微微低垂,眼底閃爍着欣喜、痛苦和愛意,緩緩俯身而下,俊美的臉龐朝她一寸寸靠近,直到感覺到彼此呼吸的溫度才停下。

原本蒼白的病容逐漸紅潤,氣色漸好。重活三年,不曾感受過一絲溫暖,冰冷徹骨的身子亦漸漸暖和起來。

身子輕快了許多,多年來的胸悶與痛苦也跟着消失。

他從未如此輕松過。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前兩年他卻因纏.綿病榻,無法離京,只能想方設法讓盛歡上京,為此實在浪費太多時間。

淩容與目光回到睡顏恬靜的少女臉上,只見她唇角微微翹起,似做了什麽美夢。

他垂眸看着她,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他不曉得自己跪了多久,可即便跪到腿都麻了,仍舊只是靜靜的盯着少女看。

想象以前那般将她困在懷中肆意親吻,想将她永遠禁.锢在身邊看一輩子。

過分蒼白的指尖與終于稍有血色的嘴唇,卻始終未曾觸碰過她半分。

窗外的天色于灰藍之間蒙蒙漸亮,淩容與喉頭滾動幾下,終是強迫自己離開。

天空泛起魚肚白時,鵝毛般大雪仍紛紛揚揚,落個不停,徹底覆蓋了整條胡同,京城一片白雪皚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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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屋檐上厚厚一層的積雪,樹枝被壓彎了腰。

盛歡來到京城已有四、五日,這日,她和丫鬟如意才剛踏進膳廳,就聽見陳嬷嬷與方管事在談論對面那戶搬來的新人家。

說還未卯時,對面大宅就大門大開、燈火通明,家丁、小厮進進出出,卻不見半個丫鬟或嬷嬷,實在詭異。

盛宅座落于京城之西,這裏住的大多為商賈們,宅子大多是三進院落,四面各房屋獨立,以廊相連。

而盛宅對面那戶則是四進宅,院落遠比其奢華。

“看起來不像商賈之家。”陳嬷嬷道。

“那些家丁小厮個個人高馬大、儀表堂堂,動作還特麻利,不似尋常家仆。”方管事接着說。

“在咱們這京城裏,官宦權貴們大多在東城,那兒離六部、翰林院和皇城都近,不知是哪個新上京的權貴,沒先弄清楚狀況,居然搬來了西城。”

許多權貴看不起商賈之流,就連一些商賈子弟入仕之後,都對自己的出身閉口不談,更不願與商賈為鄰,是以西城一帶的權貴少之又少。

盛歡初來京城并不懂這些,她倒是對陳嬷嬷裏的話比較感興趣,“确定只有家丁和小厮,一個婢女也無?”

陳嬷嬷點了點頭,哎了一聲,撇嘴道:“姑娘,當真一個也無,這可實在忒奇怪,老奴原想過去打探打探,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麽,哎,沒想到對面那戶人家的小厮,口風一個比一個緊,臉比冰雪還要冷。”

“哎喲,還是我們江南比較有人情味喲。”

方管事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被陳嬷嬷的語氣給逗樂了。

他笑呵呵道:“倒也不怪,咱們大梁太子的東宮中就是半個婢女也無,想來是又哪家公子想效仿太子,姑娘初來京城有所不知,以前顯國公的次子與三皇子,還有其他世家公子也都曾如此效仿過,雖然他們都沒能維持太久。”

盛歡聽見太子二字,心頭一顫,不再聽他們談論這個話題。

她腦子一團亂,整個早膳吃得心不在焉。

寧紹出現後,今生的軌跡才有所不同,或許,她該從這位寧大公子着手?

盛歡才剛這麽想,就見方管事進來通報,說寧大公子來訪。

她頓了頓,有些意外。

阿爹一大早就去了布莊,阿兄也不在府裏,寧紹這是特地來找她的?

……

大廳,青年依舊一襲玄色錦袍,腰間束着一條祥雲紋的寬腰帶,烏發束冠,手執玉扇,風度翩翩。

甫一見着盛歡,俊美的面容便多了幾分笑意,看着她的目光柔和清澈,燦若星辰。

寧紹收起玉扇,負手朝她而去,最後停在兩步的距離。

他的眉眼彎起來時,果然就如陳嬷嬷說的那般好看。

跟在盛歡身旁的如意,見到寧大公子這般笑容,小臉都忍不住紅了起來,一顆心怦怦亂跳。

“寧公子。”盛歡卻無動于衷,颔首行禮。

寧紹溫潤一笑,伸手虛扶住她,“以後見着我,不必如此多禮。”

“也不必如此客氣,随你兄長喊我寧兄便好。”

盛歡衣着樸素,只挽了個簡單的雙丫髻,青絲垂在兩旁,再以精致的發簪簡單輕綴,半分粉黛未施。

饒是如此,仍叫寧紹心跳快了幾分,覺得眼前少女一如初見,美得不可方物。

“不知寧公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盛歡驀然一愣,往後退開幾步,擡眸看他。

寧紹一頓,若無其事的收回手。

方才他的手雖然未曾碰到她半分,但顯然還是吓着了她。

果然還是過于唐突,寧紹心中失落一瞬。

他微微一笑:“下個月二十為老祖宗生辰,你上京之後,她便念叨着你說想見一見,還請盛姑娘到時務必來寧府為老祖宗賀壽。”

……這時間都還有一個月呢,寧大公子這是借機來看她家小姐?

一旁的如意低眉順眼,心裏卻在嘀嘀咕咕的偷笑着。

“寧家幫助我們許多,自該親自登門道謝。”盛歡眨了眨眼,這才意會過來,朝他歉然一笑,“是我們疏忽了,明日我會随着家父拜訪寧老夫人。”

寧紹眉梢微挑,知道她這是誤會自己的意思了,不過他不介意,明日去寧府,他還能再見她一面,倒也不錯。

“這是寧老夫人的生辰請帖,還請盛姑娘到時不要忘了。”寧紹眼角眉梢染着溫柔笑意,将準備好的帖子遞上。

盛歡接過帖子,交給一旁如意,道:“我會轉告家父與家兄的。”

如意趁機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發現盛歡面色居然毫無波瀾,不禁一愣。

心想,難道小姐還看不出寧大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如意見她家小姐不開竅,很想告訴她家小姐,這寧大公子絕非只是來送請帖這麽簡單。

盛歡一個未出閣的女郎,實在不适合招待寧紹太久,還在想要如何開口,便聽到寧紹溫聲道:“寧某就是過來送請帖,既然只有盛姑娘在,那我也不便久留。”

她聞言松了一口氣,正要叫如意送他出府,寧紹卻突然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她面前。

寧紹與淩容與一樣皆身長八尺,對盛歡而言都極有壓迫感。

盛歡下意識地想往後一退,寧紹卻先一步喊住她:“不知盛姑娘可願意親自送一送寧某?”

寧紹垂眸看着她,雙手背在身後,眉眼溫柔和煦,聲音帶着笑意。

兩人站得太近,盛歡不太習慣,往後退了一步,“自該送送寧公子。”

她垂首,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盛歡對這位寧大公子當真毫無波瀾,如此也是不願與他過多接觸,卻不知這個姿态,落在旁人眼底尤其嬌.羞。

寧紹微微瞇起眼睛,見到她害羞的模樣,心頭一軟,眼中笑意更盛。

他略沉默了會兒,笑道:“有勞盛姑娘了。”

話裏雖是這麽說,但他的雙腿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一直垂首不語的盛歡不得不擡頭,困惑的看了他一眼。

寧紹靜靜看着她,直到盛歡羽睫亂.顫,再次不自在的低下頭去,才輕聲道:“外頭下着雪,盛姑娘先披上鬥篷,方不會着涼。”

這寧大公子果然對她家小姐有意,人也溫柔,實在和她家小姐般配極了。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如意抿嘴竊笑,立刻去将鬥篷取來給盛歡披上。

寧紹這才滿意一笑,終于轉身離開,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盛宅。

果然如寧紹所言,下着大雪,跟在盛歡身旁的如意趕忙打起傘。

這寧大公子剛爬上馬車,就見一輛黑漆平頭馬車,緩緩于對宅門前停下。

盛歡還記得方才陳嬷嬷與自家管事的對話,眉心微動,特意擡眸留意了下從馬車上下來的人。

候在對宅大門前的兩個小厮,其中一人手持二十四骨的油紙傘。

兩人同時上前,一個小心翼翼的扶着身披雪白鶴氅的男子下馬車,另一個則撐着油紙傘将他遮擋得嚴嚴實實。

盛歡瞧不清楚那人的容貌為何。

但看得出那人身形削瘦,手裏抱着暖爐,烏發用一根白玉簪高高束在腦後。

盛歡覺得他的身姿與淩容與有幾分相似,心中隐有不安,想盡快将寧紹送走回府,就見那人驀然回頭朝她看來。

細長上挑的眼尾,長而濃密的睫毛,內勾外翹的丹鳳眼,墨玉般的眸子,眼神淩厲。

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半晌,似是終于記起她是何人,唇角微微一勾。

少年笑起來時,臉上噙着淺淺的梨渦。

很是好看。

盛歡腦子瞬間變得空白,整個人僵在原地。

都說越害怕的事情,就越容易發生。

她完全沒想到淩容與會出現在這。

難道他也跟她一樣,都記起了前世?!

盛歡身體的每一部分幾乎都在顫抖。

“小姐,小姐您怎麽了?您別吓奴婢。”

如意緊張的問着,見自家小姐似被魇住一般,毫無反應,立刻順着盛歡的目光望去。

她未曾見過太子姿容,只覺得那名被一衆奴仆簇擁着的少年郎,芝蘭玉樹,俊美得有些過分。

不過,那雙盯着她家小姐看,狹長墨眸中的眼神,也有些過分。

馬車上的寧紹聽出如意聲音不對,立刻掀開車簾。

見到盛歡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心頭一緊,連忙跳下馬車,快步來到她面前。

“盛姑娘、盛姑娘,可是哪兒不舒服?”寧紹連喊好幾聲,見她樣子不對,立即轉頭吩咐如意,“快去給你家小姐請大夫。”

寧紹一出現在視野裏,淩容與才剛浮上清淺笑意的墨眸陡然一沉,瞬間似粹了冰。

作者有話要說:  盛歡:救命,太子要來欺負我了!

寧紹:別怕,先來我懷裏。

淩容與:寧紹,拔劍吧!

下章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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