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盛歡隔着喜帕, 稍稍往前一湊,裝模作樣道:“臣女今日出嫁前聽說了幾件事, 心有疑惑, 想請殿下為臣女解惑。”

她的語氣雖然與往常無異, 心跳速度卻不由得微微加快。

素來鮮少滿臉笑容的太子殿下, 今日精致的五官卻透着發自肺腑地愉悅笑意, 好看的嘴角微微上翹, 怎麽壓都壓不下來。

淩容與抱着人往前走, 糾正道:“你已是孤的太子妃,不必自稱臣女,稱我便行。”

少年低沉的嗓音帶着溫柔笑意,微熱的呼吸透過喜帕打在耳上,極低的輕笑聲劃過懷中小姑娘的耳畔。

盛歡只覺耳朵一陣酥.麻,雙頰不禁微微發燙起來。

“你想問甚?”

他步伐沉穩, 卻走得有點快, 腳步中帶着些迫不及待。

淩容與頭一次發現, 原來東宮正門到正殿門口是這麽的遠。

太子大婚,不止裴皇後親手操辦, 更由景成帝親自主持,還下令滿朝文武百官皆得揩眷赴宴, 場面可謂空前盛大。

他待會兒将他的太子妃送進喜房後, 甚至不想出席自己的婚宴,宴請賓客,只想和他的小姑娘待在一塊。

盛歡透過喜帕, 看着少年模糊的輪廓,一字一句,緩緩道:“殿下從未離京,為何三年前就派人下江南找我?”

一開始趙傑跟她說她是太子心中的白月光時,盛歡其實是不信的,還覺得有些好笑。

自她入京之後,淩容與一直在強迫她,甚至各種威逼利誘,哪有人這麽對白月光的。

可當趙傑跟她說,他懷疑太子早就知道她的身世,才會從三年前就一直派人下江南尋她,才會有之後的種種巧合時,盛歡卻動搖了。

若只有一件還能說是巧合,可當一件又一件的巧合接連在一塊兒,那便不再是單純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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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傑背着她上喜轎時,更是将這三年來太子所做的事,一件一件全告訴盛歡。

他原本答應過太子保守這些秘密,可當他看見盛歡接到賜婚聖旨,面上卻無半分開心的神情,甚至有幾分厭惡與抗拒時,趙傑卻突然猶豫了起來。

太子的手段過于強硬且急迫,盛歡才那麽排斥他,才會見他吐了那麽多血都無動于衷,甚至還說他活該。

趙傑那日回府之後,聽見妹妹那麽說太子,心中五味雜陳。

畢竟他與淩容與交情深厚,更是早就知道他有多喜歡那個叫盛歡的小商女,如今小商女成了自己的親妹,趙傑覺得這些事沒必要再瞞下去。

太子不願盛歡知道這些事必有他的原因,可趙傑也不願自己流落在外吃苦多年的妹妹,又與夫君心有嫌隙,佳偶成怨偶。

盛歡聽完趙傑說的那些話,只覺得腦袋似被人狠狠一撞一般,心裏再次升起一道早就被她否決的念頭──淩容與和她一樣有前世記憶。

可盛歡仍有些不确定,畢竟淩容與實在和她印象中的夫君差太多太多。

她自己就算記起前世也未曾改變,無法理解若是淩容與也記得前世,為何還會完全變了個人

淩容與聽見她的話,腳步有半分停頓,而後又若無其事,繼續前行。

“……三年前孤大病一場時,曾過夢你,在夢中對你一眼鐘情,就此念念不忘,才會派人尋你。”

淩容與嗓音壓得低,說話的聲音就只有懷中人聽得見。

跟在兩人身後不遠處的周正,見到太子兩只耳尖悄然泛起一抹紅,瞬間心頭一跳,不敢再亂看。

盛歡眼底雖劃過一抹狐疑,白皙雙頰卻因他這番話白而熱意更盛,飛滿紅霞。

溫君清才不會說這種輕挑的情話。

他到底記不記得前世?

真的就只是夢見了她,才會不擇手段地逼她上京?

那她的兄長趙傑,為何會平白懷疑太子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殿下才派兄長下江南,逼那縣令強娶我當小妾?”

“所以那日我進京時殿下早就知道,在街上見我,刻意制造我投懷送抱的假像也是早有預謀?”

“兄長說,盛翊臻也是你讓他派人去東城通知的。”

“殿下是早在三年前,就夢到我是永安侯千金,才會想方設法的逼我上京麽?”

“大年三十故意不喝藥出宮見我,硬是強迫我跟你吃團圓飯,也是早就計劃好的?”

“那日在盛宅前輕薄我,也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讓裴皇後召我進宮的,是不是?”

喜帕下,嗓音嬌甜軟糯的新娘子,問題一個接着一個,砸得淩容與措手不及。

“……”素來伶牙俐齒,辯答無礙的太子殿下,一時之間竟回不出話來。

這些事他分明仔細交待過趙傑,絕不能跟盛歡提及半字,沒想到他的摯友卻選在他大婚這天,将他賣個精光。

賣個精光便罷,他的太子妃還如此聰穎,短短時間就梳理完一切,問的話全都在點上。

實在要命。

淩容與腳步忽然加快起來,竟覺得懷中念想已久的溫香暖玉有些燙手。

盛歡因突來的加快,身子一個搖晃,環抱着少年的雙手驀地收緊了些。

待少年将懷中的新娘抱到東宮喜房,放到喜榻上時,已經滿頭大汗,氣息微微紊亂,眉眼有幾分狼狽。

沒多久前還不想到正殿參加自己婚宴的太子殿下,将費盡心機、不擇手段才娶到手的太子妃放下後,此時卻迫不及待,轉身就想逃走。

盛歡聽見淩容與難得慌亂的腳步聲,不自覺地翹起唇角,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我就知道兄長說的都是在騙我的。”她失落地垂下頭,鳳冠上的喜帕随之微微傾斜,模樣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她的語氣悶悶不樂,話還說得有些賭氣和自嘲,“我以前不過就是個小商女,太子殿下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夢就惦記了我三年。”

天生軟.綿的嗓音帶着失落與難過,揪得人心尖都發疼。

原本已經快走到門口的淩容與忽然間就走不動了。

其實他聽得出盛歡話中的失落是刻意裝出來的,但就算是刻意裝的,都令他難受心疼不已。

他所剩時日不多,一開始就沒打算讓盛歡再愛上他,只想在死前多跟她相處,就連自己死後的事,她的一切,他也都一手安排好了。

淩容與嘗過失去至愛的痛苦,又如何舍得自己最心愛的小姑娘,再走一次他前世曾走過的路。

他甚至希望盛歡越讨厭他越好,越恨他越好。

這樣待他離開,她才不會再記得他。

在大梁,丈夫死後女子改嫁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當過太子妃又是侯府嫡女,就算之後永安侯府倒了,她也還是相爺的外甥女,将來必定能找到很好的夫家。

他早就都為她想好了。

然而淩容與終究是自私的,還是希望在自己活着時,她心裏眼裏不要有別人,起碼在他離開之後再有。

可他真的見不得她難過,就算是假的也不行。

大婚之日,他怎能讓他的太子妃難過。

淩容與閉了閉眼,沒掙紮太久再次轉身走到鳳冠霞帔,美不勝收的小姑娘面前。

“不是,孤就是因為那個夢惦記了你三年。”淩容與微微彎腰俯身,輕聲說道。

透過喜帕,盛歡隐隐可見少年高挑颀長的身影。

她的視線再度模糊起來。

盛歡并非因為淩容與的這句話而覺得感動,而是因淩容與回頭的動作。

倘若他真是個随心所欲,肆意輕狂的混蛋,那麽他就不會回來跟她解釋,早就甩頭走人。

一直都暗藏在心中的念頭再次萌芽,蠢蠢欲動。

盛歡曾無數次希望淩容與也跟自己一樣記得前世。

就是因為太過渴望,所以每當自己因為這一世的淩容與心動時,才會刻意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将他當成溫君清。

她知道他們是不同人。

盛歡心中所愛,至死不悔還深信着的,一直都只是溫君清,一直都只有他一個。

就算淩容與和溫君清長得一模一樣,甚至是同一個人,她也不會愛上他。

可當盛歡發現淩容與也許也記得,他就是溫君清時,卻突然害怕了起來。

他實在與前世相差太多。

喜帕下,少女潋滟雙眸緩緩彌漫起水霧,一雙眼漸漸酸澀。

淩容與見她遲遲不肯再開口,頓時有些無奈,索性拿過一旁的喜秤,想也不想便要掀開她的頭蓋。

盛歡吓了一跳,連忙按住他的手。

淩容與輕聲解釋:“無妨,孤并不重禮節,鳳冠太重,孤先為你卸下。”

她頓了下,心想這鳳冠的确壓得她脖子酸疼得很,終是松手。

淩容與的東宮不曾有過任何婢女,永安侯夫人雖為盛歡安排了好幾個陪嫁丫鬟,卻只有如意跟進宮,其他都被淩容與送了回去。

若非盛歡需要人在身邊伺候,他甚至連如意都不想留。

淩容與将頭蓋掀起,仔細小心的為眼前人摘掉鳳冠及繁冗的頭飾,卻在見到她眼眶紅了一圈時,驀地停下動作。

冰涼的指腹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淚珠。

“……趙傑說的都為真,他沒有騙你。”淩容與低低道,語氣頗為無奈,低沉慵懶的嗓音中帶着溫柔笑意。

“孤之前就告訴過你,孤喜歡你,想迎你為妃。”

“只是你一直不相信孤。”

“現下信了?嗯?”

少年的語調極軟極低,帶着令人臉紅心跳的寵溺,墨眸裏閃動着毫不掩飾的幸福光彩。

完全掩不住。

他心中滿是愉悅與歡喜,這一天他等得太久。

淩容與的語氣一如往常的欠,盛歡卻不再聽得怒火中燒。

她聽見淩容與認下趙傑的話,當下心靈福至,意識到大年三十那日,為何他會莫名其妙硬要跟她一塊吃團圓飯。

肯定是淩容與跟她一樣,都記得前世。

如此一來,自她入京之後,他一切莫名其妙的荒唐行為都有解。

盛歡心髒霎時間‘撲通、撲通’飛快地跳了起來。

只是為何他個性會變得這麽多,為何這一世他的身子會變得這麽差,為何要用這麽偏激且急迫的手段,讓裴皇後注意到她?

盛歡滿腦子都是疑問,身體卻已下意識撲進他懷中,緊緊環抱住他的脖頸。

淩容與被勾抱的猝不及防,一個踉跄,兩人雙雙摔入鋪着紅被的床榻上。

少年渾厚清冷的氣息,瞬間将她籠罩。

喜房內沒有其他人,周正也早在淩容與回頭時就悄然退了出去,并順手将房門關上。

淩容與一愣,微微撐起身子,垂眸看着被自己壓.在身.下,再度被他困在雙臂之中的少女。

眼前女郎睫毛顫得厲害,望着他的一雙眼眸濕.漉.漉,風情萬種;精致漂亮的小臉泛着羞赧的紅,美得令人挪不開眼;水嫩嫩、嬌.豔欲滴的粉唇微啓,欲言又止,讓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

淩容與眸光暗沉一瞬,喉結滑動了下,熟悉的念想于血液裏翻騰喧嚣。

這是他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是他的妻!

思及此,淩容與心髒猛烈跳動起來,終是緩緩低下頭去。

盛歡下意識閉上雙眼,纖薄如蟬翼般的睫毛飛快亂顫,額前傳來微涼的柔.軟觸感與溫度。

她心裏登時就像揣了只不受控的兔子,不停的怦怦亂跳着。

鼓鼓的雪.脯被寬闊的胸.膛緊緊抵住,少女雙頰微微發燙起來,耳邊只剩兩人的呼吸與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淩容與的薄唇輕輕掠過眼睫,溫熱如描繪般,劃過她的眉眼鼻間,而後在她臉頰上溫柔摩.挲,帶着些許讨好的意味。

吻一路而下。

就在兩人唇瓣即将相碰之際,門外傳來周正細尖高亢的大叫聲:“殿下、殿下!我的祖宗!如今皇上與皇後還有其他衆賓客還在等着您,奴才知道您戀慕太子妃已久,可是現在真的不行,您不能丢下皇上與皇後不管啊!”

周正其實早在兩人摔進床榻時就聽見聲響。

他原想,太子素來穩重,雖然為了這個太子妃,私下做過不少荒唐事,但如今人都娶到手,迎回了東宮,這大婚之日應當還是有分寸才對,卻沒想到他在門口繞了幾十圈,這門口的地都快給他繞凹下去了,卻遲遲等不到人出來。

周正不得已,只好硬着頭皮出聲喊人。

這太子大婚,要是連自己的婚宴都不肯出席,大臣們不知又該說什麽,那些诰命夫人與貴女們,也不知會在後頭如何議論太子妃。

所以,就算冒着生命危險,周正也必需将太子帶到宴席才行。

盛歡聽見周正的叫喊聲,雙頰驀地爆紅起來,瞬間将淩容與狠狠一推。

可就跟以前一樣,僅管淩容與毫無防備,她依舊一點兒也推不動。

“你你你、你先去參加宴席。”盛歡雙眸緊閉,腦袋暈乎乎的。

剛才她發現淩容與可能記得前世,一時之間太高興,竟然就……

太丢臉了!!

盛歡臉頰一片燒燙,反手捂住自己的臉,雙腮霞般的嫣紅一路暈染至耳根對肩頸,不敢再看淩容與,嘴裏卻不忘催促:“快去!”

“好。”

淩容與難得見到盛歡如此嬌.羞不已的模樣,彎彎的眉眼盡是笑意。

可這太子殿下嘴上雖是應了聲好,人卻反而低下頭去,在她滑嫩白皙的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吻。

“孤很快就回來。”

少年嘴唇雖冰冷冷的,盛歡卻覺得手背剛才被親過的地方,燙得讓人紅臉心跳不已。

淩容與沒再故意逗她,這宴席他必定得去,否則盛歡不知要被傳成何樣。

原本死死捂着臉的盛歡聽見關門聲,這才松手,紅着一張臉從床榻上爬了起來。

她剛才險些沒忍住,就要告訴淩容與自己也記得前世之事。

所幸她很快就想到這一世的淩容與,與前世實在差別太大,肯定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可既然淩容與三年前就開始找她,那麽他是在三年前就想起前世的一切?

盛歡坐在喜榻上,烏黑秀麗的長發披撒于肩,微微歪着頭,腦裏思緒飛快的轉動着。

對,她還得問問趙傑,淩容與的身子究竟是怎麽回事才行。

盛歡想起上個月,淩容與為了求賜婚聖旨,景成帝不準他喝藥,他因而生生吐了許多血的模樣,臉色霎時一白。

當時她還罵他活該。

思及此,盛歡垂下肩,小臉皺成一團。

她突然覺得這一世的夫君非常不乖,甚至做了很多她看不懂,想不透的事。

盛歡決定暫時不告訴淩容與自己也擁有前世記憶。

待她查清為何他與前世判若兩人,為何他身子為變得那麽差,為何之前要故意對她那麽壞,再和他坦白這件事。

……

主殿上,帝後端座首席,絲竹聲不絕于耳,熱鬧非凡,衆人皆在與淩容與道喜,他卻一顆心都沒在宴席上,眉眼間盡是漫不經心。

裴皇後一看就知道自己兒子這是怎麽回事,忍不住掩嘴偷笑,湊在景成帝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

觥籌交錯間,景成帝擡眸看了太子一眼,眼底溢出幾許笑意。

淩容與不能喝酒,旁人也不敢給他灌酒,而唯一敢跟他嬉鬧的淩朗,今日雖然出席喜宴,情緒卻莫名低落,敬完他一杯酒邊又縮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不發一語。

景成帝見自己兒子心不在焉,一顆心都飛回了喜房內,待重臣都上前恭賀過後,便無奈搖頭,擺手将人趕回去洞房。

……

喜房內。

盛歡一大早就起身妝扮,睡的并不久,在等淩容與回來期間,人雖坐在床榻上,卻已經在點着頭打瞌睡。

但當她聽見開門聲時,倒是立刻驚醒過來。

盛歡雙眼迷蒙,只見眼前少年俊美非凡,一身紅衣,墨眸沉沉,朝她而來。

場景似曾相識。

“累了?”淩容與見她強撐着等自己的模樣,唇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明明困得很,卻還是等着他回來。

淩容與覺得眼前一直抗拒自己的小姑娘,似乎和以前有所不同。

是因為趙傑跟她說了自己早早就傾慕她的關系?

若真是如此,淩容與還真有些後悔沒早點讓盛歡知道這件事。

盛歡茫然的點了點頭,因為還沒完全清醒的關系,濕.潤的桃花眸裏氤氲着一層霧蒙蒙的水汽,看着他時沒有往常的警戒,模樣十分可愛。

淩容與靜看她片刻,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他走到圓桌前,拿起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遞給盛歡。

“喝完合卺酒再睡。”

盛歡眼睫顫了顫,接過酒杯,與他手臂交繞,一切動作都出自于下意識。

兩人雙雙飲下合卺酒,盛歡迷迷糊糊就要躺回床榻,卻被淩容與一把拉住。

“嗯?”盛歡酒力一向差,本就困得很,喝了酒就更困,眼睛微微瞇起,歪着頭看着他。

淩容與将酒杯收到一旁,眸色微暗。

“換好衣裳再睡。”他喉結滾了幾下,伸手解開盛歡喜服。

哄着人寬衣解帶的嗓音,比平時還要暗啞低沉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相信我,我真的卡文了,我前半段碼了太久,我不是故意卡在這裏的! ! ! TvT

我太難了,發30個紅包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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