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拖字訣

瑪瑙嘴裏發苦, 心裏更苦。

她就算心知肚明扈昭儀不肯,她也不敢說啊。謝珠藏眼見就要及笄了,學宮中庶務那是合規矩的。可扈昭儀那麽護食, 就算謝珠藏只是學一學, 扈昭儀的心思能拐到謝珠藏分權上去。

蒲柳“噗通”一下跪在了瑪瑙腳邊上。

瑪瑙大松一口氣。

六局由扈昭儀和趙婕妤分管,扈昭儀管着尚儀局、尚功局、尚寝局和尚服局。趙婕妤管着尚宮局和尚食局。

謝珠藏這話是沖着扈昭儀問的,但是趙婕妤一樣脫不開, 這不, 蒲柳不也麻溜地跪下了嗎?

然而,蒲柳一擡頭, 眼中淚汪汪的,嘴皮子前所未有的利索:“婕妤娘娘就等着姑娘開口呢!”

瑪瑙還沒回過神來,就只聽見蒲柳在一邊張嘴叭叭地道:“姑娘眼見就要及笄了, 若是先皇後還在,也早該讓姑娘接手六局二十四司的庶務了。只是姑娘先前沒提, 娘娘憂心姑娘勞心勞力,便也不敢多說。心裏頭卻是日夜盼着姑娘能松緩身子, 好學一學六局庶務呢。”

蒲柳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話鋒一轉, 又道:“如今趙婕妤分管尚宮局和尚食局, 若是姑娘今兒有空, 婢子這就去回禀趙婕妤。讓尚宮局和尚食局将女史找來, 先給姑娘過目各司的章程。”

謝珠藏笑了。

學習宮中庶務這件事,她勢在必得。只是, 本還以為要磨蹭一段時候,但今日瑪瑙和蒲柳一齊來送安神禮,她們二人暗裏争鋒, 讓謝珠藏抓住了機會,立刻提了出來。

趙婕妤一旦應了,就由不得扈昭儀不應了。

瑪瑙看見謝珠藏胸有成竹的笑容,不僅心裏堵得慌,她頭疼得都要炸了。這時也沒了先前那番伶俐,只幹巴巴地道:“這事兒婢子做不得主,得問過扈昭儀才是。”

玄玉韞冷哼了一聲。倒是謝珠藏好整以暇地點頭:“不……不急。”

阿梨利索地建議:“扈昭儀管着四局,自然忙些。姑娘若是得空,尚宮局和尚食局的庶務一準兒可以先熟悉起來。”

蒲柳二話沒說,瘋狂點頭。

瑪瑙現在生吃了阿梨和蒲柳的心都有了。

扈昭儀管的四局不肯動,趙婕妤管的兩局卻這麽殷勤,兩廂一對比,後宮諸人都是人精,心中能不嘀咕?玄漢帝再寵愛扈昭儀,心裏難道不會生出嫌隙?這事兒往外頭一傳,士林非得把扈昭儀罵個狗血淋頭不成。

風評一差,本來離後位只是臨門一腳,轉眼就能跌落懸崖。

所以,瑪瑙只能憋屈地回了翊坤宮,将這件事含含糊糊地說給扈昭儀聽。

扈昭儀一聽,二話沒說就把自己手上的杯子扔了出去,碎瓷片都震到了一旁小心擺着的珊瑚麒麟上,可見氣得有多狠。

“拖。”

扈昭儀滿目陰霾,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姑娘,尚宮局和尚食局都出了點事兒,趙婕妤忙不過來,女史也會晚幾日來。”阿梨從外頭打聽了消息,馬不停蹄地回來跟謝珠藏說。

謝珠藏正在房間裏轉悠,聞言眉頭蹙着,朝阿梨揮了揮手。

阿梨覺着謝珠藏心事重重,頓時不敢吱聲了。

玄玉韞也怕她心裏難受,故意到西殿來看她。玄玉韞一看謝珠藏皺着眉頭,心中一咯噔,佯裝随意地道:“你《春日宴》繡到哪兒了?”

玄玉韞想着,六局二十四司不得空教她,他還可以讓她去繼德堂陪着他繡《春日宴》,她也不會難過了吧?

“到……陛下了。”謝珠藏随口道,她眼睛也沒往繡架上瞥,而是落在桌上的紅木座錯金銀螭紋夔身銅熏香爐上,神色很是嚴肅。

“這香爐怎麽了?”玄玉韞跟着謝珠藏的視線,也看向那個銅熏香爐。他有些許的困惑,這銅熏香爐擺在西殿很久了,也沒什麽好看的啊?

謝珠藏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我……我想……帶、帶去萱椿亭。”

謝珠藏說罷,又伸手點了點西殿她最常用的東西。文房四寶就不說了,就連桌上那青釉八棱瓶,她都想抱走。

玄玉韞一噎:“你是要把半個西殿都搬到萱椿亭去?”

謝珠藏眨了眨眼睛,那濕漉漉的眼睛好像在說“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她大概覺得有點兒理虧,所以沒敢說出口。

玄玉韞有點受不了她的眼神,閉了閉眼,又想拿帕子放她臉上了。他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板着臉道:“萱椿亭還在毓慶宮內,離西殿沒幾步路,你如此大張旗鼓作甚?”

玄玉韞不這麽說倒也罷了,玄玉韞一這麽嫌棄地說話,謝珠藏剎那就想到了他想要毀了自己的繡品的事,頓時就氣勢很足地道:“我……我、我喜歡!”

玄玉韞整個人一下子就呆住了,他怔愣地看着為了漲氣勢而小手叉腰的謝珠藏,看着看着,愣是把謝珠藏看得把手悻悻然地從腰上縮回了背後,不安地絞着。

說實話,她還是緊張的。

謝珠藏自從決定去萱椿亭練繞口令,有好幾夜都沒有睡一個安穩覺。

其一,她仍舊口不善言,盡管在熟識的人面前,她四個字地說話,近乎與常人無異。但是這些日子的經歷已經毫不留情地告訴她,但凡人多,又或是遇到急事,她依舊難以開口;其二,萱椿亭人來人往,且都是宮女和宮侍;其三,繞口令是市井粗鄙之語,難登大雅之堂。

但這是謝珠藏下定決心要去做的事,她就沒有想過臨陣退縮。

只是,可以讓“戰場”變得舒服些嘛。謝珠藏左想右想,覺得待在一個熟悉的環境裏,更有利于她松快心情。所以才想着把西殿的東西挪到萱椿亭去嘛。

謝珠藏忍不住騰升起了一丁點的委屈。

玄玉韞垂眸笑了:“啧,看來還是學會了。”

他回想起了賞梅宴時的事,再一看謝珠藏這樣有點兒委屈巴巴的小可憐模樣,忍不住又斥道:“你把手縮到身後去作甚?快點兒,再給孤撐回腰上。”

原本一直默不作聲的槐嬷嬷:……

“殿下!”槐嬷嬷費了很大的勁,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您可不興教姑娘叉腰呀。”

實在是沒見過教自己的夫人怎麽在自己面前擺譜的。

謝珠藏抿唇悄悄地笑。

玄玉韞也回過神來,耳朵根有點紅。他正襟危坐地瞥了謝珠藏一眼,見謝珠藏還笑呢,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謝珠藏朝他狡黠地眨眨眼,然後悄沒聲兒地把手在腰間比劃了一下。

玄玉韞倏地擡頭看向房梁,活像那房梁上藏了什麽稀世珍寶。

槐嬷嬷則提起銅熏香爐的蓋子,撥拉了兩下香灰,很懷疑自己是不是香料用錯了,給太子殿下熏壞了。

槐嬷嬷索性挑了新的香料來:“殿下,您還是勸勸姑娘,別叫她去萱椿亭練繞口令,這才是頭一件正經大事呢。”

槐嬷嬷絮絮叨叨:“我的好姑娘喲,您怎的想不開要去萱椿亭練繞口令呢?繞口令那樣粗鄙,哪裏配得姑娘的金口來說?更何況,萱椿亭人來人往的,沒得叫那些小的看了笑話。”

玄玉韞神色一凜:“誰敢!”

謝珠藏蔫壞的,聽到玄玉韞這麽說,立刻也挺直胸脯,氣鼓鼓地把手插在腰上,強烈表示和玄玉韞同進退。

可玄玉韞看到她叉腰,卻忍不住別開了臉。

槐嬷嬷簡直沒眼看:“姑娘诶!我的好姑娘,您快把手放下!小娘子家家的,得貞靜,貞靜!”

槐嬷嬷真是操碎了心。

玄玉韞一聽,反而有點不樂意了:“嬷嬷,不過是叉腰罷了,何來不貞靜一說?”相比謝珠藏沉默寡言讓人欺負,他寧願她像只小狐貍,朝他亮亮小爪子甩甩尾巴呢!

槐嬷嬷人還沒回過神來,就聽玄玉韞認認真真地問謝珠藏:“要不要把西殿的簾子也拆下來,挂到萱椿亭去?”

槐嬷嬷人傻了。

得。

她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還不如不回過神來呢。

當然,拆簾子這種事,未免過于聲勢浩大,自然是不妥當的。

謝珠藏雖然高興玄玉韞對她的珍視,卻也沒有到這樣不分好歹的地步。自然了,想要玄玉韞承認這份“珍視”,那是萬萬不能的。

只是,謝珠藏天剛蒙蒙亮,就領着人提着香爐抱着花瓶,趁着人還在熟睡中,俏沒聲地溜到萱椿亭。結果,竟然還在萱椿亭跟玄玉韞相遇了!

謝珠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玄玉韞在她驚訝的目光裏,有點不自在地背着手看着天:“你怎麽才來?”

謝珠藏一噎。她也忍不住看了看天——這天色才只能勉勉強強說剛破曉。

然後,謝珠藏又看向玄玉韞,嘟囔道:“我明明,跟韞哥哥,約、約的辰時,現在卯時還、還沒到,差了……兩個多時、時辰呢。韞哥哥才是,來那麽早作、作甚?”

玄玉韞瞪她:“孤怕你偷懶。”

“才不會!”謝珠藏撇撇嘴。

要不是再早天都沒亮,她就更早來了。

槐嬷嬷帶着阿梨和另一個宮婢蓮霧,麻利地把香爐、筆墨紙硯和花瓶都放到萱椿亭的石桌上,又在石凳上鋪上軟墊。

謝珠藏則把手裏抱着的迎春花好好地放到青釉八棱瓶裏,小心地擺弄了一番:“花好像有點蔫了呀……”

她一邊小聲嘟囔着,一邊在桌上挑杯盞,瞧上去,還要挑個最好看的杯盞,然後去外頭的枝葉上接點露水。

玄玉韞忍無可忍地伸手攔了下來:“謝珠藏!你還練不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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