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紋飾風潮 (3)
非是為人父母所有的通病嗎,以為自己的兒女是天下最好的,理應得到所有人的青睐?
“我們認識了十多年,是很好的朋友。”的确是朋友,至少她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朋友的,更何況,現在他就要納月堇言為側妃了,即便二人不是親姐妹,但也做了十多年家人,他算是她的妹夫了。
赫連瑾似乎松了一口氣:“既如此,那麽靖王爺呢?”
他?
月初晴愣了愣,想着此時的玉珏肯定被好幾個狼女狠狠壓住了吧,哦不,他一定在看到那群眼冒綠光堪比發情母狼的女人的時候一把掙開了自己手腕上的繩子,然後一路狂奔,氣急敗壞地回來找她算賬吧。
等等,算算時辰已經不短了,怎麽這家夥還沒來找她算賬?
該不會,真的就煩了?
哎呀呀,不行,趕明她就要把後山那些女人全部趕走,就是不想走也得趕走!好吃好喝供着她們,還想霸占她的男人,哪有這麽便宜的好事!
此時的月初晴早已忘了,她的男人,是被她親手送去那群女人懷裏的。
“初晴?初晴?”
赫連瑾的聲音響在耳邊,月初晴連忙回神,茫然地啊了一聲。
赫連瑾好笑搖了搖頭,這個問題還用再問嗎,只是提到了名字而已,這個女兒的魂就已經跑了。
“罷了,我給你講講家族的事吧。”
赫連瑾從脖子下取出了一枚玉佩,那玉佩通體翠色,小巧精致。
月初晴只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慌忙從自己脖子下也取出了那塊一直貼身帶着的玉佩,這是念冰念雪認主時給她的,是雲親冉臨去時交予她們,讓她們在适合的時機交還給她。
二人将玉佩碰到一起,果然,一大一小,一翠一白。
兩只玉佩上的雲紋和镂空的紋絡簡直是一模一樣,比念冰念雪暮風暮雨這雙生子還要相同。
“這……”
赫連瑾一笑,證實了她的猜測:“你猜的不錯,這兩塊玉佩本就是一對。大的是我的,小的是你母親的。這玉佩,除了是我們二人的定情信物,還是我們身份的象征。”
“身份的,象征?”
月初晴又懵了,只怔怔地看着赫連瑾将兩塊玉佩拿在手中,小的放到大的上邊,那看似一模一樣的紋絡立即呈現出了一個清清楚楚的字跡。
“楚?!”
赫連瑾點頭:“不錯,我們是大雍開國公子楚公子夫妻的嫡系後代。”
月初晴震驚了,楚家,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了,玉珏曾經不止一次跟她提起過,還有那已然離去的真正的月初晴,彌留之際,她親口告訴自己,自己其實就是當年楚公子的夫人的轉世。
現在,一切明朗了,她終于明白為什麽是自己被拉回了這個異世,又為什麽會卷入這個命運的流轉之中,原來,她不僅僅是那人的轉世,更是她的後代,貨真價實的後代。
“而你娘的身份,這件事,就讓父親我從當年開國之時說起吧。”
赫連瑾嘆了口氣,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似是透過她在看她背後的深深愛着的女子一般。
開始和結尾跟她聽到的事實是一模一樣的,不同的只是過程。
當年中原大陸戰火紛飛,百姓名不聊生,不少正義之士揭竿而起,卻苦苦少一領袖人物,後來,不知是誰想到了栖霞山上永不出世的楚公子。
衆人三顧茅廬,無論用何種方法都沒能請出楚公子出山。後來,是一位蒙面少年,持劍闖山,強行與楚公子約定了一場決鬥,若他贏了,便要楚公子一輩子侍奉左右,聽其差遣,若楚公子贏了,自然也是同樣,他便聽其差遣一輩子。
赫連瑾說到這裏嗤嗤笑了一下,那溫柔眼神中神采奕奕。
月初晴被他感染,會心一笑,想來自己的娘親當年也曾經這樣霸道過的吧。
此約定一出,立即引起衆人議論,楚公子是何人,不僅心懷洪濤偉略,武功自然也是出神入化。衆人在為那少年惋惜嘆息之際,也存了一絲小小的僥幸,若是這少年真的贏了,那天下,便有救了。
而結果,自然遂了他們的心意,那少年果然在同楚公子奮戰了一天一夜之後,終于以半招之差險險取勝。
楚公子自然也履行了與少年的約定,從此伴其左右,自然也出世過問起了戰事。
“我想,楚公子應該也是有出世的想法的吧?”若沒有這個想法,應該也不會輕易答應。而且,月初晴只覺覺得,這二人的對決,其中應該有什麽貓膩才對。
“我的女兒,果然聰慧。”赫連瑾贊賞一笑,“的确是,那少年其實是楚公子的舊識。楚公子如此做,是有其用意的。”
赫連瑾目光一轉,看着她。
月初晴知道他這是在考校自己,當即一笑,道:“當時戰事混亂,各方勢力不定,楚公子如此做,應該是為了得到主導權吧。桽仐荩”
當年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出了諸葛孔明,一說是考驗其求賢決心和誠心,不過,其中的用意,誰說沒有其它呢?得來不易,才會更加珍惜。楚公子想來也是為了這一點,才會出此下策,将各方勢力牢牢握在手裏,才會更容易行事,更容易成事。
赫連瑾贊賞點了點頭,繼續訴說着當年的事。
楚公子出世後,果然不負衆望,堪堪幾年便平息各方戰火,建立政權。而那個少年,也一直蒙面跟在他身側,為其出謀劃策。衆人聯想起當年請将時的小插曲,紛紛猜測,楚公子用兵如神是得了這蒙面軍師的點撥。
月初晴一笑,這蒙面軍師她是聽過的,就是楚公子的意中人了,蒙面是為了方便行軍打仗吧。
“政權初立,卻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
赫連瑾神色驀然轉悲,想來這不該發生的事,應該就是月初晴後來說起的那個造成了他們夫妻二人輪回轉世,發出詛咒的那個人了。
果然。
當年楚公子與那女子兩情相悅,約定天下太平時便是攜手之日,不想這竟引起了女子的師兄的嫉妒,師兄對女子愛而不得,又氣又惱,後來以自身精血發誓賭咒,讓楚公子夫妻生生世世同樣愛而不得。更因為那師兄以命賭咒而亡正好二十五歲,所以,他便詛咒這二人生生世世活不過二十五歲。
楚公子夫妻當時一個二十三,一個剛剛年滿二十,正是大好年華之際,卻被如此陰毒詛咒所困,無奈讓位皇權,追求最後的幾年的自由幸福生活。
月初晴不禁感慨,有種感同身受的錯覺,他們夫妻的想法跟她好像,那皇權皇室有何好,楚公子當年不得已出山,無非是心系天下百姓疾苦。更何況,不是還有一種說法,說楚公子其實是前朝遺落的太子嗎,解救百姓于水火是他不得推卸的責任。
即便沒有那師兄的詛咒,想來他們夫妻二人也是不會甘願被皇權束縛的。
“楚公子夫妻,果然豪爽,玉珏甚為敬佩。”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月初晴手指一僵,碰掉了手邊的茶杯。
想象中的破碎聲音沒有傳來,卻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穩穩接住。
玉珏将茶杯放好,眸色複雜地看了月初晴一眼,随即拱手,向赫連瑾一揖:“楚先生。”
月初晴更加震驚,玉珏,知道他的身份?
赫連瑾,不,應該是楚瑾才對。楚瑾随意擺擺手,笑容滿滿,顯然對玉珏十分滿意:“靖王爺多禮了。”
玉珏起身,直接無視月初晴又好氣又想要吃人的目光,十分自然地挨着她坐了,對,挨着,而且十分近,那模樣,就跟宣誓主權似的。
月初晴暗暗瞪了他一眼,這個小心眼的男人。
“靖王爺,也認同楚公子夫妻?”
玉珏鄭重點頭:“皇權皇室,是世上最為黑暗的地方。”
語氣低沉,月初晴看看他,心中擔憂,知道他是為了自己的父親而心塞,可是若是讓他知道了自己一直真心相待的皇兄的真面目,是不是會更加低沉頹廢?
“恐怕,靖王爺是難以有楚公子夫妻那樣的脫身的契機了。”
楚瑾不找邊際的一句話,更讓玉珏神色黯淡了下去,月初晴一臉疑惑,不知道該不該問清楚。
“楚公子夫妻出宮後,自然找到了解咒的辦法。說到這裏,就不得不說起楚公子的夫人的身份。”
楚瑾看看女兒,續道:“你們應該知道,與五國大陸隔海相望,有一個十分神秘的國度,名東澤。傳聞中,東澤政事清明,百姓安居樂業,而那個時候,中原卻正處于戰火之中,便有不少人尋出海之路,去那片清明安定之地。”
“他們找到了沒有無人知曉,但是東澤卻有一個家族為了解救更多百姓于水火,毅然脫離東澤,來到中原。這個家族,姓雲。”
“雲?東澤國姓?”
玉珏似乎想到了什麽,扭頭看向月初晴。
月初晴自然也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不是正叫做雲親冉嗎?不過大雍也有人姓雲,但該不會真的這麽巧吧?
楚瑾點點頭,道:“不錯,雲,正是東澤的國姓,這個家族,正是當時東澤皇室。不過,在他們來的路程上,亦發生了不少意外,到達五國大陸時,所剩之人寥寥無幾。那楚公子的妻子正是這雲氏家族中的長女,也是,你母親曾祖父的姐姐。”
月初晴重重抽了一口氣,好複雜的關系,她是楚姑娘的轉世,亦是雲家和楚家共同的後代。這,好像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一樣。
“雲姑娘的師兄以命為賭咒,這也是出自東澤的秘術。後來,楚公子夫妻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雲姑娘也就在這個時候找到了一個可以減輕這個賭咒的方法。她引了楚公子與自己以及親子的血,用自己的性命為引,減輕了此咒的力量。”
玉珏月初晴互望一眼,在各自的眼睛裏看到了震驚,為了子孫後代,雲姑娘,果然好樣的!
“不過,這個方法也只是減輕了賭咒而已,楚公子夫妻可以輪回,也可以相愛,卻沒有解除他們生生世世活過二十五歲的咒法。”
此咒之毒,可見施咒之人的恨。愛的多深,恨得就有多重。
楚瑾目光靜靜掃過面前坐着的兩個人,了然一笑:“所以,雲姑娘當年施咒時還留了餘地,只要他們的轉世能夠再次相愛并誕下二人親子,便也就徹底解了咒法。”
“這麽簡單?那為什麽要一直等了百年這麽久?”
楚瑾聽到女兒有些幼稚的想法,搖搖頭:“傻孩子,他們早已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哪裏還記得曾經的海誓山盟?更何況,即便記得,茫茫人海,又如何在二十五歲之前找到彼此?”
楚瑾望着二人若有所思的模樣,饒有深意道:“不過,今生,應該有希望了。”
月初晴心頭一動,聯想起之前父親問起的話,難道,今生雲姑娘的轉世是她,而楚公子的轉世……
月初晴猛然看向一臉沉思的玉珏,驚訝地合不攏嘴。
楚瑾欣慰一笑,點點頭。
送走楚瑾,玉珏卻仍舊大爺似的坐在那裏喝茶,一點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月初晴憤憤白了他一眼,便聽得門外似有争吵之聲,靜心一聽才聽出來是念冰念雪和暮風暮雨的聲音。
“你們王爺還真是厲害,一進後山就勾住了所有女人的魂。”
“那是自然,我家王爺可是天上絕無世間僅有的好男子,打着燈籠都難找到。”
“哎,再難找那也是我家少主的裙下臣。你看你看,三天兩頭往我家少主房裏鑽,看來啊,這入贅之日是不遠了。你所對不,姐姐?”
“嗯。”
“什麽什麽啊,我家王爺才不會入贅!是王妃心儀我家王爺,更何況,我家王爺有整座城池,可比你這小小明月宮大多了。”
“是挺大,只可惜啊,地廣人稀,寸草不生。”
“你!哥,你說句話啊,哥!”
“王妃,是王爺的。小龍女,也是。你們,也是。”
“恩恩。啊?”
“小龍女,也是我們過兒的。”
後邊再沒了聲音,月初晴還支着耳朵想聽聽這暮風好不容易憋出的一句話怎麽圓過去呢,你們也是,肯定不是說念冰念雪也是玉珏的,莫非,這榆木腦袋是真的開竅了,看上了她身邊這對姐妹花了?
“嘻嘻。”
“傻笑什麽。”
“你才傻笑!”
“嗯,我是在笑,不過沒有你那麽傻。”玉珏眉毛一挑,“該不會是聽到他們的話,心裏在竊喜?這麽着急跟我回去?靖城可沒有她們說的那麽不堪的。”
靖城,這家夥不是喜歡小龍女的嗎?
三日後,不錯的日子,陽光明媚,秋高氣爽。
皇宮中,因為大皇子成親,一直被軟禁的三公主詩婉也被放了出來。
詩雅遠遠的便瞧見了三姐那多日未見又現憔悴的臉,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立即現出,提着裙角蹭蹭跑過去,親熱地挽住了詩婉的手臂。
“三姐姐,好久不見了,雅兒很想你。”
經歷了那麽多事,詩婉公主早已學會了隐忍,即便心中對這個庶出的小妹妹十分不喜,但臉上卻一點表現都沒有,不過潛意識裏倒是覺得這個小妹妹好像比以前跟她更親近了,那個見了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垂首不語怯怯懦懦的妹妹,只短短數月,便長大了?
“雅兒又長高了不少。”
詩雅面色稍稍一變,随即嘻嘻一笑,湊到她耳邊輕聲笑道:“雅兒要像三姐姐這麽漂亮呢,當然要趕緊長大長高啊。”
詩婉扯扯嘴角,長大長高有什麽好,還是小孩子最好,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擔憂。
詩雅見她沒再說話,眼珠一轉,扯着姐姐的手慢慢走着,絮叨家常一般:“對了姐姐,你可聽說了,梁王叔家的二公子淩霜哥哥,哦不,現在應該稱呼淩霜姐姐了。”
“淩霜,姐姐?”詩婉被軟禁,宮中發生的事,甚至整個大雍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但是現在突然說起玉淩霜,她竟然連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顯然是宮中人故意向她隐瞞了,而這個隐瞞之人,不用猜就知道,定然是坐鎮中宮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
她不是一直都不許宮中人向她透露半點關于慕容香的事嗎?只是,玉淩霜的事為何也被禁止了?
“他,怎麽了?不是男子嗎,怎麽成了姐姐?”
“哎呀,三姐姐你果真不知道嗎?其實啊,玉淩霜本就是女子啊,好像是說梁王叔喜歡兒子,所以從小才會當成了公子養着的呢。”
詩雅大眼睛亮晶晶,滿滿的全是天真:“要不是因為淩霜姐姐跟西陸太子兩情相悅,只怕,這件事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會……”
“等等!你說什麽?兩情相悅?西陸太子?玉淩霜?”詩婉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他們兩個怎麽到了一起?怎麽會這樣?”
詩雅的小手此時還在她的手裏緊緊攥着,詩婉一激動,手中勁道自然沒了準頭,詩雅苦着小臉兒,潸然雨下:“三,三姐姐,疼,疼。”
“回答我!”
詩婉手一甩,詩雅嫩白的小胳膊已經被甩了出去,但她還不罷休,兩手探上她單薄嬌嫩的肩頭,力道重的詩雅眼淚滂沱,只怯怯地點着頭,嗚嗚咽咽道:“嗯,是,是大哥哥,親口說的,父皇,已經下旨賜婚了。嗚嗚,婚期都定了,就在,三姐姐你成親後,一個月。”
噼啪!
詩婉身子一僵,只覺得晴天霹靂正落在自己頭上。原以為,只要自己跟明佩太子一天不成親,就一天有機會可以跟慕容香在一起,現在,全完了,全完了。
是誰,是誰害了我這個樣子?是她,是她!
“三姐姐,三姐姐,你去哪啊?三姐姐?”
詩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道裏,身後跟着一衆伺候的丫鬟侍女。
衆人消失的一瞬,詩雅臉上痛色立時不見,眼淚一抹,唇角上揚:“看來,這個婚禮,哼哼。”
嬷嬷站在她身後,擔憂地望着自己從小奶到大的小公主,暗暗攥緊了拳頭,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定要提前阻止才好啊。
将軍府一片喜氣洋洋,堇言居裏,月堇言一身粉紅裙裝,洛氏眉開眼笑喜滋滋陪在旁邊。
因為是嫁為側妃,婚禮并不隆重,但畢竟是第一個妃子,又是左相的侄女,再加上又有北戎和南夏的公主觀禮,這個婚禮自然不能簡單了。
只是,月堇言在看到自己身上那件粉紅色的喜服時,喜氣洋洋的臉色一變。
知女莫若母。即便只是一瞬,洛氏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拍拍她嬌嫩小手:“你是皇上親口賜婚的側妃,又是大皇子目前唯一一個妃子,加把勁兒,趕緊給大皇子生下長子,将來的地位,只會更高。”
月堇言點點頭,笑意再次湧上唇角。
相對于新娘子的喜悅,新郎自然就沒有那麽興奮了。
玉延汐恹恹地站在皇帝為他新賜的皇子府邸,看着眼前一個又一個道喜的來客,心思早已飛遠。
曾幾何時,他做夢也希望能夠有這麽一天,但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他厭了,煩了。
為什麽,因為要迎娶的女子,要跟他拜堂的根本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子!
月初晴,你可知道我要娶親了?你,可會來?
吉時差不多要到了,艾齊郡主,藍沁公主都到了,玉珏自然不會缺席。因為西陸朝變,慕容香玉淩霜早早離開,玉淩煙也走了,倒是一直在梁城養病的梁王竟然來了。
別的屬城,無一人再來。
老皇帝坐于正座之上,接受了兒子和新側妃的禮拜。
皇後和二皇子卻不知道哪裏去了,詩雅眉頭一挑,紅潤的小臉兒愈加美麗,竟沒有發現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從未離開過一步的嬷嬷此時早已不見了身影。
“啓禀皇上。”小太監快步跑進來,恭聲行禮,“明月宮宮主攜厚禮來給大皇子和皇子側妃道喜了。”
皇上病恹恹的臉上略顯詫異,餘光看到突然激動起來的玉延汐,心中了然,大手一揮,呵呵笑道:“宣她進來吧。”
小太監領命下去了,梁王酒杯一放,渾厚如鐘的聲音豁然響起:“明月宮?就是坐擁大雍十分之一土地的莊子?小小一介平民,居然登堂入室參加皇室婚禮,還真是……”
“梁王兄弄錯了。”對面玉珏手捏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明月宮不僅坐擁十分之一土地,還掌管了帝都城五條商業街經濟命脈。”
底下一頓抽氣聲。知曉月初晴身份的莫如玥本還在憤然梁王的不屑,此時已經徹底變為震驚,一個小小将軍之女,竟然如此有錢?
洛芷凝素手狠狠攥着,眉頭皺的厲害,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座上自己父親,卻沒有換來一丁點回視,不禁更加氣惱。
梁王臉色稍稍一變,可他自年輕時就是個不服輸的,嘴上也是。
“再多,也是大雍給予的,頂多只能算是個皇商!”
玉珏搖搖頭:“梁王兄又錯了,這,不是大雍給予的。桽仐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再富有,自己的産業也只是在帝都,在大雍而已。”
“不。梁王兄忘了,我們可沒有忘,食為天是在五國大陸的。”
抽氣聲更重了。
食為天?那個遍布五國大陸的頂級酒樓?那個任何人都不知道主子是誰的日進千金的酒樓,也是明月宮的産業?
梁王終于不再多言,座上老皇帝臉色變了又變,持酒杯的手抖抖索索,被另一手慌忙按住。
正在這時,小太監的傳唱聲音一一傳來:“明月宮宮主,楚晴給大皇子賀喜。”
所有人的脖子伸得長長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那個一身鵝黃色長裙袅袅婷婷款款而來的女子。
烏黑長發及腰,額前寶石靜靜垂落,腰間兩塊玉佩,一個翠綠,一個瑩白,在日光下随着衣擺抖動呈現出星星點點的柔和光暈。
女子渾身上下再無其它裝飾,但只是這麽一點,便已經讓她渾身散發着無盡的光芒,似星鬥燦燦,似彩霞熠熠。
待女子走近前來,兩側端坐的文武百官在看清了女子面容時,個個更加震驚。
有人已經驚掉了下巴,一口酒正順着嘴角滑落。有人夾菜的筷子一把沒穩住,直直插到了鄰座人的手上,被插的人卻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瞪着眼睛目光随着那鵝黃衣衫的女子移動。還有的人,早已在那女子出現時屁股滑落,暗自懊悔,為什麽以前要當面侮辱她。
随着女子走近,更多的人震驚到無法呼吸。
莫如玥被她光芒萬丈的輝光映到,餘光掃過同樣看着女子的玉珏,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終于被放下。
雖早有猜測,但見到真人的洛芷凝已然難以自制地摳破了自己的手心,血絲滲了指甲一片,卻不見絲毫痛色。
新娘娘家席上,月利功慌忙之際猛然站起,張口時卻想起了女子的名字,臉上閃過一絲落寞之色。
洛氏咬的嘴唇悄悄出血,孟氏欣喜的眸子裏染滿了淚水。
老皇帝在聽到小太監傳唱女子名字時,持酒杯的手更抖了。梁王眸中滿含贊賞之色,想來是沒有想到如此輝煌的産業竟然是出自一個女子之手吧。
而最為震驚的自然就是堂中央站着的那對新人。
玉延汐手中的紅綢早已在聽到明月宮三字時悄悄滑落,見女子走近,激動地向前邁出三步,卻被身後一只白皙地幾乎透明的手狠狠拉住。
玉延汐皺眉,厭惡地一甩胳膊,那手長長的指甲劃破了他新做的禮服,帶出幾條細細長長的鮮紅如血的絲線。
而細長指甲的主人,月堇言,一雙杏眼滿含怒色,瞪着這個搶了自己風頭的女子,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了!
若說在場人是否還有鎮定的,那就應該是依舊悠閑飲酒的靖王爺玉珏了。本該震驚紛亂的人卻在見到自己的前妻時最為鎮靜,
來之前,月初晴已經想到了她出現時帶給衆人的震驚和反應,是以,她故意走的極慢極慢。享受着從前被自己蒙蔽着的所有人或震驚或崇拜,或詫異或羨慕的目光,她久違的虛榮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啊。
可是,目光一掃,月初晴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
玉珏這個家夥,竟然正舉着一杯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酒,遙遙向自己一敬。卻在她得意地想要勾唇時,他手突然一抖,手裏的酒杯慢慢傾斜,慢慢歪倒,杯中本就滿溢的酒水,立即呈直線狀,一線垂下,直直的,比用尺子量的還要直!
呃,月初晴咬咬唇,狠狠回瞪他一眼,知道他這時借滿溢酒水暗諷自己小心得意過頭遭殃的。
哼,你才遭殃!
被玉珏這樣一鬧,月初晴飄飄然的心思立即沉了回去。
不知不覺間,已經行到了新人面前。
“楚晴,參見皇上,大皇子,側妃娘娘。”月初晴盈盈下拜,聲音清脆響亮,這聲音一起,方才震驚過去的百官們終于拉回了思緒,若是目光能夠指人,只怕這會月初晴的身上早已被他們幾百道目光給射穿了。
“楚晴,代父親楚瑾,義兄楚峥,向皇帝陛下,大皇子賀喜。”
月初晴一口氣連說三個楚姓人名,知曉內情的已然面色僵硬,譬如皇帝。不知曉內情的,則竊竊私語起來。
“這不是月将軍的長女,曾經的靖王妃嗎,怎麽成了明月宮的宮主了?”
“誰說不是呢,這月初晴不是個傻子嗎,怎麽今個看來,哪看也看不出傻啊。”
“什麽傻啊,現在你還沒看出來嗎,這月家小姐定然是裝的。你想啊,靖王爺是什麽人,那可是皇上同胞所出的親弟弟,不管娶誰也不能真娶個傻子為妃吧。”
“就是,更何況還是先帝和先皇後一同賜婚,先帝是什麽人,那眼可毒着呢。”
“哎呀,可別說了,想起先帝那雙眼睛,我現在就,哎呦,怎麽感覺後背涼飕飕的。”
“我也是,總覺得這皇子府好像暗地裏有人看着我似的。”
“不會真的是先帝顯靈,來皇孫的婚禮上觀禮了吧。”
“胡說什麽!先帝也是咱們能背後說道的?!不過,你有沒有覺得這月家小姐很怪,怎麽自稱姓楚呢?還有她的父親,楚瑾,楚瑾,名字,很怪呀……”
“哎呀,楚家後人啊!”
也許是這個發現太過震驚,原是兩人的竊竊私語,竟被他脫口而出。
一石激起千層浪,本就震驚而疑惑于月初晴自稱的人們,立即又開始私語起來。一個又一個或年輕或滄桑,或震驚或好奇的聲音響起,什麽“皇權更替”“先帝遺诏”的字眼,早已充斥着衆人的耳膜。
月初晴也不急,一直笑眯眯的,好整以暇地看着座上老皇帝陰沉的難以辨清喜怒的臉。
若不是今日出門前楚瑾及時叫住了她,只怕她根本不會知道,楚家人原來并沒有徹底地脫離皇權。
當年楚公子夫妻寫下讓位诏書時,還在暗中與接管皇權的玉家人定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玉家人感念楚公子大義,相定只要楚家人願意,皇位随時拱手奉還。而在玉家人掌管大雍的百年之中,這個不成文的規定自然也随着皇權的更替,一直延續了下來。
只不過,楚家人意不在此,是以從未想過要将皇位收回,卻是在每位皇帝即将傳位時悄悄出現,對皇位繼承人的更替做個權衡和參考,實則,就是檢驗繼承人是否合格。
當然這都是玉家人認為的,楚家人卻不這樣認為,因為他們在出現時實則并沒有過問過繼承人,甚至連繼承人是誰都不知道。
楚家人出現的三天裏,兩家承繼了百年的老友多半都是在對弈下棋,互相調侃,一個說着這些年自己在外游歷時所見所聞,一個則在絮叨着自己在位時的各種煩惱。
總之,每次楚家人出現,都是相見甚歡。
但是,這次,卻不同了。
月初晴在楚瑾拿出那封先帝遺诏時,就已經知道了。難怪自從赫連瑾父子來到明月宮後,明月宮在外的各項生意遭到各種明裏暗裏的破壞,還有那些土地,不是遭遇看似天災的天災,就是被各種土匪強盜搜刮一空。
不僅如此,明月宮周邊亦有各種動蕩,幸好,莊子裏那些俊男侍衛們都是念冰念雪從君舍裏帶出來的骁勇,才将這些接連不斷的騷擾平息。
“這封遺诏,是在先皇後即将臨盆之時,先帝交予我的。這次出山,我也是為了送這個來,只是,哎,皇帝好像并不喜歡這個遺诏的出現。”
楚瑾将遺诏交給她時,聲音有些無奈,無奈于先帝後繼之人會如此貪戀權勢,無奈于皇帝明知道先帝有遺诏留下,卻仍然執迷不悟,想要将自己的皇位傳給兒子。
“咳咳。”
老皇帝大手擡起,重重咳嗽了一聲,堂中所有竊竊私語的百官們,已然鴉雀無聲。
月初晴微微擡起下巴,給了老皇帝一個燦爛的笑容。今天,就是你露出狐貍尾巴的時候了。
老太監奉上一杯熱茶,老皇帝一揮手,沉重的聲音響起,卻是對着一旁震驚的月利功:“月将軍,這,可是你的女兒,初晴?”
月利功怔愣半晌,慌忙站起身來,拱手,聲音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什麽而微微顫抖:“回避下,是,是,這是末将的女兒。”
末了覺得不妥,又加了一句:“是養女,養女。”
月利功的話更加證實了月初晴時楚家後人的說法。
“哦,朕也快活到頭了,還真是沒有像今天這樣遇到了這麽多新奇的事。”老皇帝聲音辨不出喜怒,“先是月初晴根本不癡傻,也并非月家長女,後是身兼明月宮宮主以及楚家後人的雙重身份。月利功,這欺君之罪,你是不是該給朕一個交代!”
老皇帝終于狠厲了起來,一掌拍在桌子上。
堂下立即跪倒了一片,山呼“皇上息怒。”
月初晴冷冷睨着身後那群跪倒的百官,嘴角抿了抿,很是不在意不屑的樣子。
座上老皇帝卻是微眯起了雙眼,他原本是想着借此來吓吓這小丫頭的,但是現在看來她好像根本沒有在意,難道她連月家十多年的養育之恩都可以忘了?
“月初晴,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是要誅九族的?”
月初晴眨眨眼睛,調皮地對上老皇帝暗藏殺機的渾濁雙眼:“臣女自然是知道的。不過皇上,臣女是先帝先皇後賜予靖王爺的王妃,這一點您不能否認吧?”
老皇帝沉默,這件事他就是想否認,只怕也不行了。整個大雍,甚至連五國大陸都知道了。他這才想起了旁邊一直觀禮的兩國公主,藍沁畢竟是要當女王的,即便震驚也還算安定,艾齊卻是早已拉着身邊的官員,好奇地問來問去了。
那個可憐的老官員,額上滿是汗水,擦也擦不掉,一擡頭正巧看到皇帝在看着自己,趕忙噤聲退到一邊以降低存在感。
“皇上以為,先帝是為了什麽才賜婚臣女與靖王爺的?”月初晴一笑,說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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