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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而坐,将下巴藏起來,遠遠看去,小小一團。江逐水本就警惕,又見這兩人行止頗有異處,更留了心。

細瞧方覺出異樣。漢子神情猥瑣,幾次伸手去碰少女衣衫,卻又縮回手,面上悻悻,如此往複,一直不曾罷手。偶爾說幾句話,聽不清楚,想來不堪入耳。

有時手指已經摸着少女外衣,她也紋絲不動,像精細人偶,虛虛淡淡月光下,空靈頓生,鬼氣濃郁。

江逐水想,難怪那人明明色欲熏心,卻裹足不前,這情景看着的确有些蹊跷。

他知世上有許多稀奇的事,師父又受了傷,需要照料,卻見不得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欺辱之事,彎腰就近揀了枚小石子,打向那人膝蓋。

這一記下手極重,膑骨應是碎了。那人跪趴在地,險些掉進水裏,倉惶中四下張望,又不似江逐水能夜視,沒看見對岸的人,以為自己遇了鬼,連滾帶爬,拖着斷腿離了此地。

鬧出這麽大動靜,綠衣少女依舊沒動。

江逐水既驅趕了人,也不管她,借溪水清洗了身上血跡,又打濕帕子,留待給師父。

“阿蘿!”離去前,對面林中有人喊道。

聽來是個男子聲音,應有段距離,但說話之人內力造詣不俗,聲音仿佛就落在江逐水耳邊。

如此必不是尋常之輩,他略微蹙眉,怕師父受了牽扯,忙要回轉。正好見那少女起身,循聲走入林中,舉止神态皆缺了點鮮活。

樹下,何一笑阖眼端坐,周圍沒有異樣痕跡。

江逐水見一切安然無恙,松了口氣,俯身卻驚覺對方臉色紅潤。

說是紅潤,其實過分潮紅,額上汗水晶瑩,頰側長發貼着細潤的肌膚,唇色豔得不尋常。

江逐水忙喚了兩聲,沒得反應,但也看出何一笑狀況比先前好上太多,倒不是很急,用浸了水的帕子給他擦臉。

拭去面上塵灰,沒了平常的冷傲,愈發顯出容顏俊美。這張臉是江逐水看慣的,想起二人多年相處,心情平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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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子移至對方脖頸時,何一笑眼皮一顫,睜開了眼,擡手抓住他。

江逐水對他從沒有防備,沒料到有這一着。

他厭惡與人肌膚接觸,即便是師父何一笑,也在範圍之中。此時腕上突然多了別人的體溫,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身體更快做出了反應,手裏失了力道,帕子已然落地。

若何一笑現在清醒,絕不會來碰他——他意識到這點。

對方眸中幽邃不明,像石窟裏隐秘的微光,話語卻清晰:“怎去了那麽久?”

江逐水被握住的手燙得不似自己的,腦中亂哄哄,根本難以思考,不知該說什麽。

“師、師父,別與我鬧——”

何一笑加重了手上力道。

痛意激回神智,江逐水順着他話說:“我只離開了一小會兒。”

何一笑直視他:“你去了太久,我等不得。”

這話味道有些不對,江逐水察覺到了,但未深思,只道:“我已經回來了。”

何一笑仍道:“我等不得。”

早前的驚懼過了,江逐水心內剩餘的大半是無奈,因見師父狀況不太對,難得用上了誘哄語氣:“是,是我不好,去了太久。但我回來了。師父看看我。”

何一笑身體晃了晃,眼閉上又睜開,目光停駐在徒弟臉上時,忽笑了一下。

他容貌不顯老,但真實年紀不小,笑時候不像年輕人那樣輕佻,然而方才的一笑竟帶了狎昵,一時年輕了許多,倒似個尋常的俊美青年。

“你在啊。”

江逐水從未見過他這般神态,被這一笑攪得心驚。聽見這話卻緩了口氣,想,師父總算回過神了。

一口氣沒吐完,唇上一重,完全是對方的氣息。

這一吻淺嘗即止,不過瞬間之事,江逐水甚至記不得是什麽感覺。

震驚之餘,他想師父必定還糊塗着,否則怎會做出這種事,他二人師徒二十多載,絕沒有過類似舉動。

只是這事到底令他忐忑,不由往後退,但還被對方抓着手,只得道:“師父看清楚我是誰。”

何一笑目光灼爍,當真又認真看過他。

“我看清楚了。”

6、

說是看清楚了,江逐水卻知道事實絕非如此。

他略有無措,對方言辭平靜,頗有條理,不像神智不清的模樣,可做下的事卻不是清醒時會做的。

何一笑想的卻簡單。他的傷是內傷,外表不見傷口,卻更加兇險,翻湧的氣血令他身體燙熱,直欲找個纾解之所。偏偏這傷引得他記憶紊亂,也不知看見了什麽,記挂着方才自眼前人唇齒間擢取到的一絲涼意,起了貪心,躁意又洩不出,沒撐一時半刻,又探身吻了上去。

這一回江逐水有防備,側過臉,唇便落在他頰上。

本就不喜肌膚接觸,況且如此親密的距離,當師父幹燥熱切的唇貼上來時,他如臨刀海,再不敢動。

何一笑眉頭一蹙,顯出幾分不耐煩,抓了對方衣襟,就往旁扯。

這下江逐水只得攔他。

值此時候,他仍記着對方是自己師父,沒有使力強行掙脫,以免激發對方傷勢。

對方卻毫無顧忌,此消彼長下,沒多久就将徒弟按倒,桎梏住兩手壓在頭頂,手指靈巧地解開原本整齊的衣物,暢通無阻摸進了裏面。

那只手發燙,覆在肌膚上時,熱氣轟散開來,身體也染上溫度,江逐水掙紮之中,衣物散得更開,幾近半裸。

何一笑随手扒松了自己腰帶,俯下身去。

上方相貼的軀體溫暖,身下卻是冰冷的雪地,江逐水覺得自己仿佛是爐火旁的一塊冰,明明應當是冷的,卻不得不被烈火一點點蠶食。

他自出生便在獄法山,二十多年幾乎未離開過,習武之人不似尋常百姓急于成家,又有何一笑看顧,根本未接觸過真正的情事。只是長到這般年紀,該懂的他都懂,肢體厮磨間,對方的手一直在他各處撫弄,難免有些反應。

但何一笑或許神智不清,他卻是清醒的,知曉現下狀況不對,絕不能放任下去,終于狠了心,稍用了點內力,想将對方推開。怎料何一笑更不知輕重,受到阻攔,惱怒下也加了力道。

他不知數,江逐水不敢冒險,引得他傷勢複發,只得暫罷了手。

此時對方已将自己卡進他腿間,二人下裳未解,即便如此,也能清晰感覺到抵在腿間的硬物。

再不曉事的人,也知道這是什麽,而之後又會發生什麽。江逐水臉色比師父之前還差,像張又輕又脆的白紙片,慌亂下又掙起來。

只是若不動用內力,對方氣力奇大,将他壓得沒有反抗餘地,擡腳去踢,反被對方将手自他腰間摸了下去。

何一笑手勁大,竟似不知身下是個活生生的人,憑本能重重撫過光滑肌膚,又揉又掐,完全追求感官上的愉悅。

腰側敏感,對方捏疼了他,江逐水急促地吸了口氣,連掙紮也短暫地停了停。就在這瞬息之間,對方胯下一撞,将他下身擡起些許,潛進下裳,擰了臀肉一把。

這地方不見天日,肌膚滑膩自不必說,更是極具彈性,觸感極佳,何一笑擰過後眨了眨眼,竟似上了瘾,又張開五指,抓住臀肉,揉捏之餘,更一次次往自己胯下撞。

“不……不行……”江逐水喘着道。

對方手指掠過臀間,總觸碰到敏感之處,加之被揉弄久了,原本滑涼的肌膚也熱燙起來,二人密切的接觸引得他喉口幹澀,陷入極尴尬的境地。

若說疼,江逐水自小學劍,是吃過苦的,還能忍住。但羞意比疼痛更磨人,他今年也二十好幾,被人飽含情欲地這般亵玩,叫他無地自容。

“師……師父……”他忍不住叫出聲,雙頰緋紅。

何一笑聽見這一喊,停下動作,擡眸掃了他一眼。

這是個好跡象,江逐水驚喜,又喚了他一聲。

何一笑瞥了眼身周,見着之前落下的帕子,伸手攥過來。

江逐水反應極快,猜到他要做什麽,兩腿掙了幾下,嘶聲喊道:“師父!我是逐水啊!師——唔——”

喉間填了帕子,只餘聽不出意思的嗚咽。

何一笑這才滿意地笑了一笑,埋在他胸膛上,手裏更不閑着,扯他下裳。

只是江逐水也不會任由他動作,不住踢他,何一笑一時奈何不了他,焦躁地吻他別處。

時間長了,倒找見了別樣趣味。

江逐水平常看來身形修長,實際有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段,并不健碩,但也絕不單薄。尤其正急促喘着氣,胸膛肌理分明,起起伏伏,愈發顯出飽滿胸肌。

何一笑在上頭咬了一口,力道有些大,留下半個牙印。

身下人說不出話,只悶哼了一聲。聲音并不大,卻一分不漏地入了何一笑的耳,無來由覺得美妙動聽極了,眼睛一亮,又低頭輕輕重重,完全憑喜好咬了一通。

果然如他所想,這痛感之中又雜了別的,引得江逐水嗚咽連成一片,像一尾釘在案板上的白魚,上下翻騰,卻翻不出掌廚人刀口,反激起觀者惡趣。

何一笑快活極了,起先只是沒甚技巧地咬着,後來覺得新奇,反而放緩動作,仔細看對方反應。

江逐水沒想到他會有這些變化,原先三分羞意,被這般啃了一遭,到了七分。

即便看不清楚自己具體情形,胸膛上濕漉漉的感覺卻清晰,幾乎能令他想象到現在是什麽情形。

何一笑動作慢下時,他也有察覺,略定下心神,正要試試能否掙脫,胸前忽地一痛。與之前不同,這痛來得快,去得慢,像是一根針狠狠紮進皮肉裏,後又似悔了,柔柔地在他心尖上讨好般地蹭了蹭。

或可說是溫柔的,但痛也是真的。

江逐水眼神略有恍惚,回神後才想到發生了什麽,若非被堵了口,怕要叫出聲來。

何一笑又找見了新玩具。

身下青年的發冠在動作間被打落,長發鋪在身周,愈發襯得赤裸的身軀美如玉石,然而本該無暇的胸膛上塗滿水漬,在月色中泛着微光,嵌着星星落落的齒痕,乳首顫巍巍站着,帶着涎水的濕痕,引得他想摸上去,或是再含進嘴裏好生舔弄。

起先他只是抱着好奇,伸指去撥,不想對方反應與先前不同。腦筋一轉,兩指夾住乳首,頗用力地搓了搓,說來也奇,只是這稍微一會,這小小肉粒已漲大許多,像顆多汁飽滿的果子。

之後他當真張口,當做什麽吃食似的,于唇齒間拉扯撕咬,對方因痛苦而顫抖之時,又無師自通地拿舌尖将之裹住,聊作安撫。

這疼痛尖銳,直抵深處,卻又有點別樣的感覺,江逐水揚起脖頸,閉上眼,喉間嗚咽愈發難耐。

他從來不曉得會有這種感覺。師父行事無忌,自然不知力度,輕時似蜻蜓點水,重時又像落入獸口,血肉都要被扯下來。

何一笑起先只是舔咬,後來愈發興起,像沙漠中迷途的旅人渴求水份,吮吸可能存在的甘露,只是許久也沒收獲,惱急下甚至想用舌尖往裏鑽。

對方口腔濕熱,吞吐時帶出清脆水聲,江逐水整個人都燒了起來,胸口漲得發疼,有種要爆裂的錯覺。他目光迷離,半裸的身軀上,布滿帶了血絲的青紫印跡,若非嘴裏塞了帕子,怕早不能自控地留下涎水。師父頭發落下,偶爾擦過皮膚,帶來細碎的癢意,令得此時身體敏感至極的他又戰栗起來。

何一笑吸久了,漲大的乳首上當真出現了一個小孔,幸而仍舊太小,他急出一身汗也沒成,只得帶了點怨氣地又咬了一口。

因過度刺激,江逐水弓起上身,腰線弧度極美,似主動将胸膛送進對方嘴裏,直至對方停下動作,也維持這姿勢沒變。

何一笑樂得如此,故技重施,對付起邊上受了冷落的那顆。

待松開嘴,飽受折磨的乳首腫大了一倍不止,色澤從淺色變作鮮紅,像開在胸膛上糜爛的花,乳暈上還有失控時留下的掐痕。更因過度蹂躏,柔嫩肌膚也有損傷,鮮血沿起伏着的胸膛,劃出豔痕,流下小腹,往更深的地方。

何一笑目光不受控制地定在上頭,舌尖卷起血珠,又從腹股溝,一路向上舔舐。

江逐水為對方滾燙的氣息所激,身體一僵,方才醒神,重重落回身。他本想好,從今往後再不落淚,怎想會遇見這種事,遭受這種折辱,面對的又是全心相待的師父,心內委屈到了極點。

之前掙紮已用去大半氣力,又不能動內力引發師父傷勢,無可選擇下他幾乎心灰意冷,竟絕了反抗的心思,只眼角有濕意。

這時二人下身已無阻隔,何一笑正往他股間摸去,一找到位置也沒耐心,就要往裏送。

江逐水只覺那滾燙硬物一下下頂在自己腿間,臀縫裏濕漉漉的,想到做這些事的竟是師父,一時百味參雜,暗道若對方醒來看見二人模樣,不知會如何想?

這一想,他竟有些出神。

然而那地方狹小,何一笑頂了幾下,沒能進去,急躁下兩指插了進去,往外撐開。

此種疼痛與尋常不同,江逐水難免又掙起來,含在眼裏的淚水落了下來。

對方忽然停下了。

江逐水本不以為師父會罷手,卻等了許久也沒見後續,看去就見何一笑神色茫然,竟能看出幾分可憐。

此念方起,借雪意刺激,他将腦中那些對師父不敬的想法盡數壓下。只是不止何一笑起了欲,他多少也有反應,與師父雙目相對,叫他難堪已極。

何一笑正盯着他臉瞧,在江逐水驚疑之中,慢慢貼向他的面孔。

江逐水吓得不敢呼吸。

何一笑仔細吻去他眼角淚水。

“不哭。”

7、

得這兩字,江逐水一時沒理解意思。

對方軀體沉沉壓下來,桎梏他雙手的力道卻松開了。

他躺了會兒,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抽回手自師父身下爬出去。對方的手指仍在他體內,那種摩擦帶來的異樣感,令得他動作僵硬。

之後第一樁事,就是取出嘴裏的帕子。

帕上沾滿口涎,他只瞧了一眼,便不敢看,往後也不想看,匆忙扔了。

何一笑衣衫淩亂,雙目緊閉,幸而呼吸平穩,江逐水垂下頭,抖着手為自己整理,目光觸及胸膛上的不堪情狀,忙擡了頭,眼不見為淨,不再去看。

待他站起時,臉又是一紅。

身體裏面倒沒什麽,只是胸前見了血,又是敏感之處,布料稍稍拭過,滋味便難言得很。他捏着衣襟,靜靜站了一會兒,方才定下心神,面上不仔細瞧,再看不出分毫異樣。

最後将何一笑攙起,為對方理好儀容,其中幾多羞恥,更不需提。

諸事既畢,确保什麽都看不出,他坐在師父身邊,思考師父方才到底怎麽了?是否将他認成了別人?

何一笑并非是個熱衷交際的人,江逐水與他相處這麽多年,就未見過他與誰人親近過。況且師父深居簡出,也沒有與人深交的機會,怎會突然……他心神一散,注意又被身體上的異感帶了過去。

昏睡之中的何一笑,呼吸很輕,若非四下靜寂,極易被忽略,然而在江逐水耳中,這細微的聲音,沉得像一聲聲夏雨前的悶雷。無論是對方發燙的手掌,還是柔軟的舌尖,都叫他難以輕忘。

那種痛楚之中的戰栗似乎仍藏在他身體裏,某一瞬間,他竟覺時光倒回,自己又被對方壓在身下,被迫打開身體。

江逐水不喜與人肌膚相觸,方才匆忙之間,除了開始,後頭不及想這些,此時那種不适感卻層層疊疊将他圍了起來。

越想忘,越忘不了。他記憶力好,記得每一分細節,再靜不下心,惡心感翻上來,嘔了幾下,什麽也沒吐出來。

從前他也與人意外有過接觸,未有哪次反應如此大的,當然也不曾有哪次接觸如此深的。

江逐水不敢離開師父,只好撈了一捧雪,貼在臉上,借此維持清醒。

他對師父自然沒有半點負面情緒。

若不管不顧,方才的形勢未必沒有轉圜,但他怎舍得害了師父。即便方才險遭侵犯,他也沒有生出一點恨意。

可身體的反應由不得自己。

這整晚,江逐水未有半刻松下心弦。

何一笑醒來時倒是神清氣爽,早前的虛弱全不見,将暗器匣子還他後,沒有多問。

江逐水見他神情自然,必定是不記得夜裏的事,悄然松了口氣。

那事畢竟尴尬。他從前便知道男子之間也能有情事,卻不曾想自己會遇上。以何一笑的身份,若他們之間當真發生了什麽,有朝一日又為人知悉,二人怕都要身敗名裂。現在大錯還沒鑄成,倫常未亂,師父沒有記憶,反倒免了相對時的難堪。

他又想道,自己對師父年輕時的事知道不多,莫非對方從前有情人?當年獄法山傷亡慘重,若師父的心上人也在那時殒落,倒可解釋對方為何清心寡欲這麽多年。

何一笑對徒弟極熟悉,見他神思不屬,問:“可是遇見了什麽?”

江逐水一驚:“……沒有。”

何一笑仍有懷疑,但他信任徒弟,不以為對方會在這種事上欺瞞自己,便沒問下去。

之前他以為自己此次難逃一劫,誰知竟平安渡過,因此哂然道:“我竟沒死。”

江逐水一直為他擔憂着,聽見這說法,忙道:“師父吉人天相,定會平安無事。”

何一笑對這話并不受用,睨他一眼:“你何時變得油嘴滑舌了?”

這倒冤枉了江逐水,他從來敬慕師父,只盼對方活得比自己長久,怎會故意拿好話奉承?話全出于他本心,再真心不過,竟得何一笑這般回應。

他見師父唇角輕挑,忽記起對方昨夜的笑容,當發現自己在想什麽後,忙強自回神。

前時不覺什麽,此時回想,他卻難抑心跳。

何一笑直覺不對:“你當真沒有瞞我什麽?”

江逐水微微低了頭,輕笑道:“從小到大,我有什麽沒與師父說了?”

何一笑稍假思索,覺得這話有理,然而想起對方手裏來源不明的暗器機括,又不确定了。

徒弟固然與他從小親近,但随年歲增長,未必沒有自己的小心思。這是人之常情,他自己有過這種經歷,也能體諒,然而想到時,心上還是有些不快。

何一笑兀自想事,對方卻去牽馬,待他擡眸時,正見徒弟迎面走來。青年白衣墨發,容顏清朗,熹微日光穿過枝桠,停駐在面上,明珠生暈。

他看在眼中,暗道,不怪邢無跡一眼将人認出來,畢竟……

江逐水見師父神色不對,喚了一聲。

“沒什麽,”何一笑搖頭,目光忽定住,“你頸上怎麽了?”

8、

頸上不過一點紅痕,位置略低,領口翻折時恰好露出,因肌膚白皙,方醒目了些。

便是這淺淡紅印,令得何一笑心上似被人擰了下,再看這點痕跡,更如白紙上的污跡,連眼裏也生了澀意。

值此時候,江逐水反而出奇鎮定,随手合好領口,将那痕跡掩下,問:“師父說什麽?”

何一笑對自己眼力極有自信,但也不好扯開對方衣服看個清楚。方才所見令他有些在意,不過他自認對徒弟知根知底,所以……是他想岔了吧。

也只能是他想岔。

又見徒弟望過來,眼中是純然不解,更将方才疑慮放下,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他想,以逐水性情,怎可能親近別人,況且在這荒郊野外,也沒有別人。

實則江逐水心裏慌得很,想着若師父深究下去,自己到底是否該如實答話。細想這事上錯的不是他,若要坦言,師父怕是也尴尬,還是不說為好。

他拉着缰繩,與師父一同走着,因藏了事,對周邊諸事都不太注意,卻聽身邊的師父“咦”了一聲,駐了足。

何一笑面上頗見意外之色,江逐水随他視線看去,這一看,若非醒悟及時,也要忍不住出聲。

此時恰經過江逐水取水的溪流,日光下,水上冰層透亮,隐有金輝躍動,昨夜見過的少女坐在對岸水畔,蜷進另一人懷中,粉頸低垂,姿态柔順,卻有一種木雕泥塑的呆澀。

舒臂攬她的是個男子,在江逐水看去時,剛好側過臉,不得見真容,想來便是之前喊“阿蘿”的那位。其人腰間系鳥銜花玉環绶,手裏握了柄黑檀扇,手背白如羊脂,十指修美,乃是江逐水平生所見最為精致的一雙手。

只是他看過之後,不明白師父那聲“咦”的由來。

正要發問,何一笑冷哼一聲,回過頭:“看夠了沒?”

江逐水收回目光:“師父?”

何一笑顯然并不高興,但未多言。

江逐水心中一動,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師父從不是個願意委屈自己的人,若是不喜歡一人,怕會直言相告,從未有過隐忍之類的情緒,也沒有需要隐忍的自覺。

“您認得他們?”

何一笑冷然道:“不認得。”

“那……”江逐水不明白師父為何是這副表現。

何一笑道:“那人長相令我想起一位故人,”又道,“一位不甚想見的故人。”

聽他意思,應當只是容貌相似,而非本尊,但既說是故人,江逐水猜測大概是自己出生前的事。

“師父的故人是?”他問。

何一笑目光落在他臉上,不知想起什麽,道:“徒兒好奇?”

江逐水的确好奇,忍不住又扭頭望向那兩人,想找見點線索。

何一笑拂袖,竟沒等他,自個兒一人走在了前頭:“看什麽!還不随我走!”

******

現今武道昌盛,再無皇權,二十一山共分天下。三山處于北境,背靠無盡海,前有十萬大山做屏障,與中原完全割裂,算得一方樂土。

二十多年前,涿光與姑射為天泉池水,聯手逼迫獄法山,徹底撕破臉,釀成一場浩劫。若非中原與北境少往來,那時茍延殘息的三山怕要一道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獄法山周邊群山連綿,大小峰頭無數,主峰千丈有餘,高處不勝寒,峰頂即是天泉,雖有積雪,卻不曾結過冰,乃是一樁異景。這水對武道修行大有裨益,更傳聞天泉裏藏了隐秘,若能窺破,便能超凡入聖,因此才招來涿光觊觎。

江逐水幾年前正式接手山中事務,畢竟是武道盛世,平常事少,外頭又有周樂聖幫扶,并不忙碌。

何一笑在接近峰頂的地方結廬而居,便于看護天泉池水與養傷,極少下來,而江逐水身為嫡傳大弟子,身份又有特殊,在半山腰處有一住所。并不如何精致奢靡,只有練功的靜室,見客的廳堂,還有卧房與書房。

外間是株千年古柏,高大寬闊,樹下有個舞劍少年,青衣短打,還未束發。

他年紀小,相貌清秀,招式卻老道,眼神也并無浮躁,掌中有厚繭,比許多成年人更沉靜。手裏雖只是一截松脆的木枝,也舞得虎虎生風。

與旁人相比,他極幸運,雖是孤兒,五歲就因根骨出衆入了山,七歲被江逐水挑中,做了随侍的童子,閑時幫江逐水打理內務,因為人聰敏,平日裏辦事極爽利,很得看重。除此之外,偶爾還能得些武學上的傳授。他原本無名無姓,江逐水想過後,讓他随何一笑姓了何,又因他心思靈活,取名心笙。

以心笙年紀,本應吃住在獄法山自家的學宮內,但他一年前學而有成,為了平日方便,便與江逐水住一塊兒。

去年江逐水贈過他一柄寶劍,但施展開來恐要毀壞草木,動靜也大,平時雖收在身邊,習劍卻以木枝代替,以免驚擾對方。

江逐水師徒離山的消息少有人知,他這貼身之人卻是知道的,即便如此,也只如往常般拿樹枝走劍路,外表看不出異處。

這幾日積雪甚深,他輕身功夫尚未學深,于雪上騰轉挪移總有不便,更比往日吃力三分。如此将劍招習練了十來遍,便氣喘籲籲停了下來。

江逐水在離山前,教了他一式問道于盲,算得獄法山中的高深劍路,說是待回山後檢查進度。此時他将劍法練熟了,人卻沒見回來,難免起了憂心。

樹枝承不得力,他方收勢,已自中間開裂,只得将之棄了。

“不錯,是努力了。”身後忽有人道。

心笙對這聲音再熟不過,驚喜轉頭,果見那人站在樹下,沖他微微一笑。

他整理了儀容,才跑上前道:“您回來啦。”

江逐水未做虛言,問:“周師弟在山外嗎?”

心笙忙道:“周師叔昨日方回來。”

江逐水淡下笑容:“喚他來見我。”

他與何一笑回山之後沒急着露面,先避人耳目換了幹淨衣衫。換衣之時,山主信物落出來,他才想到還有這麽樁事。

本想将信物還給師父,何一笑卻道:“既給了你,便是你的了。”

這是徹底放權的意思,江逐水從小便知自己将來會做山主,倒不意外,只沒想到這日來得有些早。

“師父傷勢不是有好轉嗎?”

與江逐水不同,何一笑僅一間屋子,陳設也簡單,正靠坐在竹榻上。見徒弟神色端謹,半真半假與之調笑:“難道做了山主,徒兒便不聽為師的話了?”

江逐水恍然。也是,師父的話他總會聽從的,山主的名頭也只是個名頭。

對于心笙,他雖只收做了童子,實際是當徒弟養的,只因自己年輕,不好太早收徒,才如此折中。

至于周師弟,自然是何一笑的二弟子周樂聖。其人常年在山外,此次回山只可能是為了三師弟的事。

他吩咐之後,便去廳堂等着。

不多時有人進來:“師兄!”

江逐水用的是軟紅绡,劍法是當年江卧夢所創的美人折。何一笑除了待江逐水親力親為外,遠不是個負責的師父,這位師弟實則是江逐水教授出來的,學的也是美人折劍法。

周樂聖五官只算端正,若低眉垂目,可算溫文爾雅,一擡眸,才發現這人有雙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他資質雖好,卻不是癡迷武道之人,常離山處理事務,像極江逐水那位不曾謀面的父親江卧夢,都是交游廣闊,風流倜傥的人物。

這一回相見,他腳步迅疾,顯是心有挂念,江逐水搖頭笑道:“急什麽。”

“不急,我不急。”周樂聖随口應道,目光在屋裏轉了一圈,諸多家什中,最醒目的是一座劍架。

江逐水用的是軟劍,除了偶爾持一柄麈尾外,別無它物,架上常是空的,此時卻多了柄裝飾華美的長劍。

周樂聖一見這劍,笑容便沒了,眼也不錯瞧了許久,方嘆道:“三師弟……唉,三師弟。”

便如他是江逐水教出來的,三師弟卻是周樂聖帶起來的,感情深厚,非常人可及。

江逐水知他心中不好受,寬慰道:“我沒能把三師弟帶回來,等會兒你将劍帶回去,留點念想。”

周樂聖心中一痛,慘笑道:“師兄你好狠的心吶,不擔心我睹物傷情嗎?”

這一想江逐水也覺得不妥:“那便算了,留在我這兒好了。”

周樂聖這時卻不同意了:“不,我帶回去。”

江逐水在人情上不如師弟看得透徹,對這番反複有些不明,但也知機地沒有問下去。

周樂聖閉上眼,待其中澀意散去,方才睜開,只是不敢再看那劍:“滄臨那邊如何?”

江逐水見他面上隐有殺機,但行止得體,并未失控,放下懸着的心,道:“該死的都死了,至于涿光,往後還有機會。”

周樂聖笑聲啞啞:“什麽叫該死的都死了?該死之人如何殺得完,這回是三師弟,下回又是哪個?”

聽他這麽一說,江逐水也感傷:“同門七人,去二存五。下頭師弟妹們還小,往後幾年只得你我暫撐過去了。”

周樂聖本要拍拍師兄肩膀,記起對方習慣,忙又收手:“外頭有我在,師兄不必操心。”

江逐水苦笑,自己在山中能遇見什麽,正因為是師弟在外奔走,才惹得他操心啊。

周樂聖見他不說話,轉念也明白了他在想什麽,故意岔開話:“差點忘了樁事,此回我給師兄備了禮。”

他常帶回些零碎玩意兒,江逐水收了不少,見他故意做出讨好模樣,承了他好意。

“這回又是什麽?”

周樂聖道:“師兄把眼閉上。”

江逐水暗道師弟玩性大,卻将眼閉了。

周樂聖見他聽話,忍不住笑了:“若我向師兄出手,師兄可怎麽辦?”

江逐水好奇師弟怎會突然來這麽一句,卻聽對方道:“師兄太相信我了。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待一個人好,若哪日有人故意讨好師兄,你可得小心了,”頓了頓又道,“那人不是愛你,便是對你心有愧疚。”

世間之愛不止情愛一種,江逐水不至于誤會,剛想睜眼,就被對方止住。

“可不許睜開啊。”

江逐水倒不在意,順着他話玩笑道:“可師弟待我也很好,那是因為哪個緣故呢?”

9、

周樂聖輕輕一笑:“請師兄伸手。”

江逐水本只是随口一問,不料師弟避而不答,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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