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
想到這個徒弟這些年的遭遇。
他忽然抓住了什麽:“這些年涿光的人有否找過你?”
葉追見他肅色,也知有哪裏不對,道:“偷偷摸摸跟過我一段時間。”
何一笑長眉緊鎖:“假如他們一直對你有關注,且知道你會來此地,若我是任白虹——”
若他是任白虹,江逐水此時恐怕……他心上一疼,腦中空白,怔了兩息,轉頭運起身法,不過幾個起落,便沒了影。
他輕功何其高明,葉追趕他不及,實際上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大師兄,只以手抵在胸口,輕聲祝禱。
二十九年前,何一笑由江卧夢領着,作為獄法弟子出戰。他那時比同輩人都要年輕,功力尚有不足,吃了大虧,雖不似師兄沒多久便殒落了,也沒讨得好。其後二十多年,大半時間都在閉關,不僅為壓下傷勢,也為再有突破。
上一回因三弟子折在滄臨,他突破半途便破關,情況兇險至極。幸得運氣不錯,巧合渡過了這一劫難。即便如此,這到底不是一次完美突破,經脈有了損傷,理當小心溫養,少動內力。
此時何一笑卻顧不得這些。
未溫養完全的內力與他的性情一般,凜冽似劍,沖過經脈時候,幾乎要将之撕裂開。他跑出一段後,滿心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尋人。
恰馬蹄聲來,遙遙得見禦馬之人正是秦铮。
何一笑飛身将人拉下,急問:“逐水在哪!”
秦铮根本未看見師父,眼前天翻地覆,莫名其妙就落了地。他也正急,見了師父如有了主心骨,焦急心情也平複些許,忙将江逐水所在告予。
何一笑得了答案,也不騎馬,只以輕功趕去。
經脈內愈發脹痛,連着五髒六腑也隐隐作痛,外表無異處,內裏卻要翻天覆地。但他一刻也不敢停,只怕自己到晚了。
當年他錯了一回,不能再錯第二回。當年還有挽回餘地,此次若……就什麽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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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一笑憶起許久前的事。
那會兒他收了這徒弟,想從對方面上看見師兄的影子。可幼兒五官沒長開,他費偌大心神,也沒找出幾點相似。他不甘心,時時瞧着,總不肯放棄。時日久了,當年的幼童,長成了少年,長成了青年,終于有了江卧夢的模樣。
可他還是不高興。
他又想起從滄臨回來時,自己傷重,只得坐在徒弟懷裏,當年那麽單薄稚嫩的身體,如今也可以作為倚靠了。
江逐水所在與他離得并不遠,何一笑卻覺得這條路未免太長,長得看不到頭。
有時他希望一步便能趕到對方身邊,有時卻希望這條路當真長到無盡頭,讓他走上一輩子。
徒弟有多大能耐,做師父的再清楚不過,也因此,他極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的事。
路有終途,殘留的劍氣令得何一笑身體巨震。
那是白虹貫日的餘勁。
雖未見到徒弟,他已見着慘烈的現場。這一劍之威何其可怖,一眼望去,只見得積雪翻飛,被冰雪凍住的草木更是枝幹盡折,飽受摧殘,葉片零落。
在初升的月光下,像一片屍骸地。
這是任白虹全力以赴的一劍,并未因對手是小輩,而有所收手。何一笑心知這點,勉強握住青娥劍,借刺骨的寒意保持清醒。
經脈裏內力橫沖直撞,帶給他莫大痛楚,然而這點疼痛,再無法給他帶來一點漣漪。
何一笑少年時曾在山外撞上蔔中玄并幾個涿光弟子,其中一人見他人單力孤,言語極盡嘲弄,更辱及大師兄與獄法。那時三山還未翻臉,他雖脾氣不好,卻也不至于為幾句話動怒。本想蔔中玄或許會攔阻,怎料他一言不發,竟是默許,那弟子見此更是得寸進尺,言語愈發不堪。
他怒極了,再憋不住,拔劍斷了蔔中玄一指,道:“為人尊長自當管束弟子,你是他師兄,算是半個。他既不堪,便是你的過錯!”
猝手不及下,蔔中玄根本未能阻擋,他托着流血的手,死死盯住地上那截斷指,吼道:“何一笑!這回誰也救不了你!”
何一笑斷了他指,放下那話後,立馬就逃了。
他在同門裏,劍法僅次于大師兄,便連比他年長的蔔中玄也不是他對手,追追逃逃中,也沒吃虧。只是對方見奈何不得他,竟搬來了任白虹。
任白虹那時聲名還不響,下一年卻要繼任山主了,劍法火候已到。何一笑不是他對手,被他追上後,面對的便是那白虹一劍。
危急時候,是大師兄聽見消息,匆匆趕來,将他救下。
江卧夢與姑射山主并稱雙璧,說的是他外貌風儀,若說修為,他卻是三山同輩第一人。有他出手,任白虹贏不過,這事便不了了之了。
他同師兄回山後,江卧夢卻打了他一掌,十多年苦修盡付流水。
38、
“你性情太傲,受不得激,将來要吃大虧。此次我廢你修為,你自己去砺劍崖待個三天,好好想想。”
何一笑不恨他,卻恨他廢自己修為,三天過後,仍是憤懑不平。
江卧夢嘆氣,遞給他一方劍匣,道:“本性難改,我也不強求你。這劍贈你,只盼你往後動手前能先想一想。”
匣中是青娥劍。何一笑早知這劍,也知這劍是山中可入前三的好劍,卻需一套相配的功法。
他愛劍心切,卻也聰明,知道師兄早有贈劍之意,才先廢了他從前修為,叫他從頭開始。比起前頭那劍,也的确是青娥與他更合宜。
自那時起,何一笑遵了師兄意思,每逢心煩意亂的時候,便摸着劍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次數多了,竟成習慣。
然而此時青娥随他心意,寒氣愈重,将整條手臂也凍住,卻無法逼退他胸膛內的火,恨不得跳進冰水裏,把頭也浸沒了,才能凉上稍許。
何一笑不敢錯漏分毫,一厘厘看過每一處狼藉的地面,希冀找到一星半點的線索。沒一會兒,秦铮也趕到了,卻被他駭人的神色吓得一個字也不敢說。
什麽也沒有。然而什麽也沒有。
何一笑确信自己沒有遺漏可疑之處,卻連一片衣角也沒見着,甚至開始懷疑任白虹是否将徒弟帶走了。
那也能給他點安慰,畢竟此種情形下,江逐水很大可能還活着。
明月完全灑開了清輝,時間已過去了一段,便在他打算上涿光問個清楚時,一旁許久未發聲的秦铮驚呼:“大師兄!”
何一笑狀況十分不對,耳朵因心情動蕩而略有失靈,竟然未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他豁然轉身,正見到大弟子靜靜站着。
江逐水沒有提劍,兩手空空,衣裳仍是雪白的,片角也沒沾上髒污,鬓發紋絲不亂,唯獨周身氣息又清冽幾分。
若說原先他似春柳,這時更像雪裏松柏,極清極靜,也極冷。何一笑從未見過他這般冷淡的形容,只覺一顆心忽地吊了起來,再也落不下。
“逐水?”
江逐水緊抿着唇,垂下眼眸。
他什麽也沒說。
何一笑不知是否自己想得太多,還是關心過度,竟覺他如那些被壓折的草木一般,也在斷裂的邊緣。這一想法令得他心跳得愈發厲害,又問:“你可有受傷?”
江逐水緩緩搖了搖頭。
何一笑本還想問他任白虹的事,臨到嘴邊時,還是沒有說,只道:“……我們回山吧。”
江逐水點頭。
若再看不出他情緒不對,何一笑也枉為人師了,可對方分明不想多說,他也不好強逼。
這回程一路,秦铮見他二人氣氛不對,一聲不吭,生怕觸了師父黴頭。
何一笑幾次忍不住去看大徒弟,等見着對方無甚表情的側臉時,胸口總有些堵。
實際上他有太多話想說。看現場情形,任白虹分明來過,也動了手,江逐水是如何逃過這必死之局的?
他并不願懷疑對方,然而流波臺時,涿光說了太多,他不敢保證徒弟心裏什麽也沒想。對方那時戒備的神情,已叫他渾身發冷。
如果……如果江逐水與涿光達成共識,聯手對付他,他又該如何?
想到這兒,何一笑反倒釋然了。
他的确不是個合格的山主,想到的竟是江逐水高興便好,只是若與任白虹這老奸巨猾的合作,無異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便要吃虧。他只擔心事情落幕後,徒弟被人哄騙了,下場凄慘。
想得多了,他思緒也清晰了。他二人師徒這麽多年,正如對方了解他,他也清楚這徒弟,無論外人說什麽,對方也不會對獄法山,或對他不利的。此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不過是他的胡思亂想罷了。
雖有這種認知,何一笑仍然放不下心,覺得徒弟必然瞞了他什麽重要事。再一想,他也瞞了對方許多,也算一報還一報了。
三人這次趁夜趕路,天明不久便回了山。
主峰前,何一笑正要喚徒弟,卻見對方一語不發,仍是那副冷淡神情,扭頭便走。
秦铮看得目瞪口呆:“大師兄這是怎麽了?”
何一笑自己莫名不敢去問,便道:“明日,不,晚上你去看看他。”
江逐水走得急,步子看起來不快,實則半點不慢,沒一會兒便到了自己住處。
心笙正在做灑掃,見他回來,喜道:“山主!”
江逐水揮手道:“這幾日你不必來。”
“我……”心笙看了看自己手,有些猶疑,但也知對方不做妄言,只得低頭告辭了。
江逐水腳步有些亂,徑往靜室,甫踏進去便返身合上門。
“噗”地一聲,木門濺上大片黏稠鮮血。
39、
當時任白虹那一劍根本未有留手,若他硬接了,除一死別無它路。
不接也不成。白虹一劍,誰能避過?
江逐水逃不了,只能接下這一劍,但如何接,卻是可以選擇的。
他知道一個秘密,極少人知道的秘密,包括何一笑。
當年江卧夢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人物,要在那種情形下,以一己之力挽回局勢,還是難了些。可他大發神威,所向披靡,熟悉他的人未必沒有多想過,卻想不出結果。
洛陽君曾說萼綠華偷走他的珍寶,江逐水不知這話真假,卻知道母親手裏的确有許多稀罕物。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天人三冊之中的人冊。
萼綠華臨終前,将這些東西都留給了他,且告誡不要告訴任何人。因而洛陽君提起的時候,江逐水只當做什麽也不知道。
也正因此,他才知道原來當年江卧夢便是用了人冊中的秘法,暫提了功力,在二山壓力下,保住了獄法。
萼綠華也提過,與其說江卧夢當年是重傷身殒,不如說是使用秘法的必然後果。
然而在當時,江逐水別無選擇。
寂靜無聲,紗帳在沒有風的情況下揚起,露出其中任白虹端坐的身影。
他神色仍莊重肅穆,也仍那麽清瘦,像罩上衣物的竹竿,雙手置于膝上,卻找不見劍在哪兒。
然後他擡眸看了過來。
江逐水原來覺得他的眸子,像沉在潭底的日火,這時這輪太陽便忽然從水裏蹦了出來。
于此同時,再沒有白日,也沒有黑夜,所有人的眼睛在這一瞬都失了明,什麽也瞧不見。
原來白虹一劍,當真只需要他的一眼。
江逐水做下了決斷。
看過的秘法浮現在腦海中,清晰如昨,內力循着路線,沖破一個個穴位。
浮玉山的無上典籍果非凡物,江逐水只覺丹田內有一團恐怖力量猛然爆裂,彙入身體的每個角落,五感被提升到極致,甚至能聽見泥土下窸窣的蛇蟲。
他也看清了白虹一劍。
任白虹其實出了劍,只是他速度太快,才讓人産生了錯覺。
軟紅绡與他的劍光撞上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就像兩人偶遇,互望一眼,沒做任何招呼。
下一瞬,無形氣浪自二人身畔層層爆開,将所有草木催折。
任白虹先收了劍,不過是幾息的時間,他似乎又瘦了,側身趴在肩輿裏咳起來。
他咳得撕心裂肺,似受了極重的傷,但江逐水知道方才看似平分秋色,仍是自己輸了半分。
這半分不會令他當場斃命,卻在髒腑上劃出細小的痕跡。
江逐水應當在意自己的狀況,卻忍不住将注意放在對方身上。
任白虹側身的時候,下半身也動了,兩腿俱全,沒有他曾以為的殘疾。回想起來,那時對方含糊其辭,本就未承認過,因而是他想岔了。
對方咳了多久,江逐水便等了多久。
他也只能等,以現在的傷勢若再強運秘法,恐怕死得要比接下白虹一劍更快,因此他只能賭。
任白虹好一會兒才歇聲,道:“之前既說好了,我也不食言,這回放你一馬。”
江逐水不以為他會放棄,卻見他揮了揮手,紗帳落下,由四個小僮擡着,連蔔中玄在內,誰也沒有異議。
當真奇怪極了。
江逐水看出他有別的顧忌,卻想不到是什麽。确認對方走了之後,積壓的內傷再壓制不住,彎腰嘔了口血。
他怕被師父見着,小心地沒有在衣上留下半點血痕,拿手捂牢了,跌跌撞撞,也沒認真看方向,便離了原處。
那秘法他早沒有再用,已經融在經脈裏的力量卻沒有就此消散。江逐水現在的狀況是他有生以來最好,也是最差的。
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使他空前強大,縱是面對師父,他自覺也能走上幾十招。然而一旦提氣,那些原本還算安份的內力,即刻似豎起一身背甲,将他刺得生疼。
除卻這些,內力走過的地方,也留下炙燙的印跡,正灼傷他脆弱的經脈。幸好丹田內不知從哪兒處升起的一團寒氣,稍稍遏住了這可怖的熱度。
待他稍微平複下內氣,又整理了儀容,确認身上沒有留下半分血腥氣,才從隐蔽處走出,去尋師父與師弟。
為防萬一,他根本不敢開口,生怕一說話便要忍不住吐血。他寧可師父生出疑心,也不想對方為他有分毫擔憂。
他的師父生來便應當笑怒無忌,肆意随心,不該為任何人改變。
直至回了山,又入了靜室,那積壓許久的傷勢終于爆發了。
那一口血濺滿大半的門扉,一眼望去,盡是血淋淋的。江逐水再站不住,手撐在門上緩緩軟倒在地,破損的內髒使得他口中不斷溢出鮮血。
他曾見過何一笑吐過許多回血,自己卻很少有,值此時候,他想到的卻是這裏難收拾,萬不可叫師父看見。
如此小半盞茶後,江逐水終于停了下來,卻也精疲力竭,坐了許久,方扶牆站起來。
這樣不成,他暗忖。
髒腑的損傷易好,天人三冊帶來的炙燙內氣才是真正隐患,若不能完全根除,此後他怕是再不能随意動手,任何時候都可能面臨經脈燒灼之痛。
時日一長,經脈承受不住,便是功散人亡,回天乏術。
當天晚上,秦铮找來,找了一圈,才發現對方關在靜室裏。
“大師兄,你還好嗎?”
對方聲音略低,卻還算平穩:“麻煩師弟與師父說一聲,明日我想借用天泉池水。”
“這算什麽,大師兄要用,師父還會不讓嗎?從前也不是沒用過。”秦铮笑道。
江逐水卻道:“我有些急事,師弟早些與師父說,最好明日前能告訴我。”
秦铮奇道:“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守着天泉池水的正是何一笑,若要借用,必得經過他,然而以對方身份,只需去前順路問一句便是,如何要這麽麻煩。
二人隔了門,秦铮也見不到對方模樣,卻聽他道:“……我不想見他。師弟你……應當懂的吧。”
40、
秦铮過了會兒才道:“這倒是。”
起先不覺得,這三字一說出來,他覺得極尴尬,幸而兩人并未真正面對面。
臨去前,他還是忍不住道:“其實大師兄也不必太過擔心,我看師父這些年好像、好像……”
江逐水低聲道:“好像什麽?”
秦铮塌下肩,自暴自棄道:“師父對我們是不好,對大師兄卻一直不錯。這些年……我們都看在眼裏。”
有些話他不好說,又怕自己說得太隐晦,對方聽罷,稍停了停,道:“我記下了。”
秦铮判斷不出他是否在敷衍,也沒別的辦法,離開後沒耽擱,又去見何一笑。
他入獄法近十年,頭回來師父住處,在門外徘徊許久,也沒敢上前。
倒是屋裏人先出聲:“你既來了,為何不進來?”
秦铮只得白着臉,低下頭,戰戰兢兢推了門。
何一笑見了他,卻道:“怎是你?逐水呢?”
一句話便叫秦铮噎住了。
何一笑未起身,側身而坐,支着頤:“逐水怎樣了?”
秦铮将師兄要求說了。
天泉池水并不能療傷,因而何一笑并未多想,只道:“他若要用,本不必與我報備。可為何要叫你來?”
秦铮沒敢把師兄那句“不想見”也照搬,但對方瞥了眼他,懂了。
“他既不想見我,那也算了,”何一笑又道,“往後幾天,你每日去看看他,也別忘了息神香。”
秦铮自然都應下。
他記着師兄看似急得很,沒當真黃昏時才去,甫別了師父便又回了江逐水住處。
江逐水在靜室裏聽他複述了師父意思,方道:“多謝師弟了。”
秦铮卻沒走,仍站在門邊。
江逐水等了會兒,忍不住道:“你為何還不走?”
這種話他平日是不會說的,秦铮一聽便知他有事:“師兄你是不是藏了什麽秘密?”
見對方不說話,他作勢要推門:“如果再不說話,我便自己闖進來啦?”
以他修為,與江逐水差得有些遠,這威脅并不十分有力,正在秦铮想着師兄若不開門,又要如何時,緊閉着的門忽地開了。
沖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血腥氣。
秦铮一眼便見這小小靜室裏滿是血跡,對方衣衫上也沾染許多。
“大師兄你——”
與他驚慌相比,江逐水鎮定太多,除卻面色微白外,看不出分毫異樣,道:“你既要看,便給你看了。我去天泉,你将我這兒打掃幹淨,別叫人知道。”
秦铮正擔心他,一聽這話,忍不住抱怨:“你差我做苦力!信不信我告訴師父去!”
江逐水低頭笑了聲,周身氣質立時柔和下來:“你去呀。”
秦铮忍不住摘了腰上的竹笛,放在手裏把玩了會兒,心中滿是糾結。
大師兄将這事瞞着師父,必有原因,若他不管不顧去告了密,後果如何誰也料不到。可看情形這麽糟,他也放不下心。
“大師兄的傷……”
江逐水道:“已經過去了。與任白虹對上時,我有所突破,因而才需要借助天泉,鎮壓下因冒進而出的心魔。”
這倒有理,秦铮放下點心,道:“暫且信你。”
他不是沒心眼的,故意将明日要去天泉的事隐下,好看看師兄是否當真無事。
天泉池水便在主峰頂上,與何一笑結廬所在相距不遠。江逐水将清掃事宜留給師弟,自己換了身幹淨衣裳,便上去了。
路過何一笑住處時,他不由站了小會兒。
以何一笑修為,自然發現了他,但知對方不想見他,便沒出去相見,只等徒弟走出一段距離,才敢走出去看一眼。
對方只剩背影,山路陡折,不一時完全隐沒了。
峰頂上有片削立的崖壁,高逾三丈,仰首觀之,有擎天之勢。長更有二十來丈,下寬上窄,壁面平滑如鏡,隐約可以照見人形。若非崖壁兩頭并不平整,直似巧匠所出。
壁上最高處排開十二個洞口,大小不一,小者如指,大者如泉,徑落入下頭池水中。
這池水乍看似一片湖泊,廣不知極處,水面藍瑩瑩的,霧氣缭繞。
雖未到得近處,那寒意已自皮肉裏沁了進來。與砺劍崖不同,人雖知曉這冷意,卻幾乎感覺不到刺痛,神智清明,連內力的流轉也快了幾分。
這對江逐水卻不是什麽好事。
他從前也來過幾次天泉,熟門熟路的去了衣裳,留了條亵褲,便下了水。
體內原本尚安份的熱度竟又撲騰起來,仿佛與天泉的寒氣較勁。本來那熱度更張揚,但不知天泉是否受了刺激,寒氣竟也烈了起來,原本溫和的冷意一時竟比砺劍崖上的風霜更可怕。
雙方都非等閑,江逐水卻是血肉之軀,作為交戰之所,一時像被投進火爐,一時又像入了冰獄,面上也一時緋如朝霞,一時又白如霜雪,周身方圓內池水,沸騰一般咕咕起泡。
某幾個時刻,他都以為自己會命喪當場。
本意是借天泉壓制熱度,誰想起了相反作用,可這時他動彈不得,只得将這些生受了。
眼見那寒意被逼退,炙燙侵占了他經脈內每一處空隙,不消一時半刻,他便要被心火焚盡,屍骨無存。
江逐水忽有些絕望,想,若當真如此,師父找不見我,可會傷心?
假如自己不曾将衣物留在岸上就好了,到時或許對方以為他是獨自離山,便不會太過在意了。
41、
他難得陷入自怨自憐。
便在熱氣逼進丹田時,裏頭那一團他自身攜着,又一直隐匿不發的寒氣竟忽然躍出。
在江逐水記憶中,這寒氣應是他當年為青娥劍所傷時殘餘下的,此時再看,卻不似那麽回事。
青娥劍氣一旦入體,便要引得其人身體爆裂,這劍只能傷人,不能救人。而他體內這團既能好端端潛藏在丹田裏,與青娥劍氣有天壤之別。
此時也由不得他想這些,這團寒氣爆發後,便似與天泉的寒意聯手,将那熱氣迫得節節敗退,最終潰散入經脈內氣中,一時半刻聚攏不起,也無性命之憂。
方才兇險遠非言語能說,他脖頸以下,都沒在水下,長發卻全然濕透。不止是身體,他方才精神上也經受了莫大考驗。
江逐水調息了一會,平複下經脈內的痛感,天泉池面也靜谧下來。
他緩過神後,低頭看見自己的倒影。
實在狼狽。濕了的鬓發淩亂附在臉側,一張臉慘無人色,眼中更殘留驚悸。
江逐水整個紮進水裏,過了會兒才冒出頭,在面上抹了一把,将濕漉漉的長發稍作整理,才覺好些。
第二日一早,秦铮便來了。他頭回來天泉,冷得抱緊自己,還是直打哆嗦。
江逐水游到岸邊,笑道:“連這點都受不住,去了砺劍崖可要怎麽辦?”
秦铮跳了腳:“大師兄別吓我!”
霧氣之中只見江逐水長發如漆,絲絲縷縷浮在水上,襯得他面容愈發白皙,氣色卻好了許多。
他狀态一好,便有心思逗弄師弟:“當真不去?在那兒一天可抵你幾日苦修呢。”
秦铮明知他在玩笑,只想了想上回感受到的寒冷,便抖起來。過了會兒,他想起來意,道:“今日離師兄上回點香有陣子了,我把香帶了來。”
江逐水倒将這事忘了,想過後道:“這倒不必。息神香是為平息心魔,天泉卻是世間安神定氣一等一的寶物,何必多此一舉?”
與上回不同,這些事秦铮也知道,轉念一想,卻道:“師兄不點的确沒什麽,可以師父脾氣,若被發現,恐怕……”
這的确是個問題。江逐水仔細考慮了一會兒:“我見周師弟面上不顯,但心裏恐怕藏了事,時日長了,要成隐患。你将香帶給他,也別提我,就說是師父的意思。”
秦铮想不明白:“二師兄會有心魔?他整日笑呵呵的,哪像有心魔的樣子。”
他到底年少,江逐水搖頭:“不止我,師父大概也看出來了。他若沒事,為何總往外跑?這不是簡單一句待不住的事,他是怕在山裏,見着自己害怕的事,才寧可避而不見。”
“好好好。大師兄說什麽都對。”
秦铮下山後,便去找了周樂聖。
對方在山內有十來日了,時間越長,臉色便越不好看,整個人也愈發急躁。經江逐水提醒過,秦铮再看他時,也看出了幾分不對。
息神香是托了何一笑的名字送來的,周樂聖并未多想,只在接過時,低聲道了一句:“原來師父當真什麽都知道。”
秦铮豎起耳朵聽得仔細,卻偏偏不知其意,似蟲蟻食心,又不好問出來。
這事本就應當這麽結束了。
江逐水近十年間,頭回逾期未點香。
起初幾日尚好,心境無半點波瀾,第四日起,他有時一個恍神,便入了虛迷的夢境。
随着他功力漸深,不說斷絕飲食,對睡眠的渴求已減少許多。
之前他在砺劍崖近一月餐風飲露,不得成眠,也不過疲累罷了,若非自己有意,是斷斷不會睡過去的。這回卻不同,他前腳正調息,後腳腦袋像被什麽大力撞了一下,便落入光怪陸離的世界裏去了,若非池水沒了口鼻,不知要神飛多久。
只此倒也罷了,江逐水醒來後,對夢中事全無記憶。這平白失掉的時間,令他耿耿于懷。
這日秦铮又來了,步履顯可見有些匆匆,面色微沉。
江逐水沒有穿衣,原本大家同為男子,并無不妥,他卻因了某些原因,不好上岸,問道:“怎麽了?”
秦铮跪在岸邊,盯着他看了許久:“今日二師兄找了我。”
江逐水道:“他知道這香不是師父給的了?”
秦铮搖頭。
江逐水看出他話難出口,寬慰道:“別急。”
秦铮猶疑許久,終于道:“二師兄點香時,有懂醫理的同門找他,一聞見味,說裏頭摻了東西,叫他趕緊掐了。”
他說完注意對方反應,卻見江逐水神色無波,恍如沒聽見:“大師兄?”
“你回去後,周師弟那兒,就照實與他說。”
息神香若有問題,極大可能是何一笑做的手腳,秦铮擔心周樂聖将事告訴師父。
江逐水道:“……他不會說。”
秦铮一聽便曉得他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抱怨道:“你們都瞞我,”又道,“那個同門分不出裏頭是什麽,要不我到山外找個人,驗驗裏頭到底摻了什麽?”
江逐水制止他:“萬萬不可。息神香價比黃金,并非尋常物,一拿出去,便會被看出來處。”
後頭還有半句他未說——若如此便極易被何一笑知道,就不好了。
師弟走後,江逐水上岸,擦淨身體,穿了衣裳,趺坐在削壁下。
若說息神香裏多了東西,他首先想到的是師父對他點香一事的莫名看重。前幾回恍神,總因溺水醒過來,又将夢中事忘了幹淨,此次他既有了懷疑,便做足準備,誓要抓住那點靈光。
離他斷香有段時日了,那幻覺來得愈發頻繁,他才坐了小半個時辰,腦後一痛,直似落入不見底的深淵,再睜眼已變了天地。
夜中,書房內燈火通明,與白日并無分別。
江逐水赤身裸體,兩腿分開,被擺成趴跪的姿勢。他肩膀抵地,兩手無力扒着,側臉緊貼冰冷地面,因身體柔韌,腰背壓低了,形成明顯的凹陷,臀部卻高高翹起。
披下的長發散在身側與背脊上,然而肌膚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盡是咬痕指痕。
偏偏這具身體已脫去少年時的稚嫩,顯露出青年強健的體魄,肩膀寬闊,腰身又緊削,跪伏時身體曲線完美得令人驚嘆。如今青紫密布,狼狽之外,更見淫靡。
皮肉熱辣地疼痛着,某些關節更曾卸下,整具身體像被活剮過。然而這一切,都不如背上的一根手指可怕。
42、
身後那人單膝跪地,一手扼住他後頸,另一手沿着脊柱,指尖自上劃下,不顧手下顫抖的身體,落入繃緊的臀縫間。
手指冰涼,股間入口卻是熱燙的,被那點涼意激得瑟縮了一下,江逐水手腳并用便想往前爬。
對方只用一手,輕松将他摁死在原處。
“啪”地一聲,兩團臀肉疼得顫了一顫,竟是被狠狠打了一掌,江逐水平生未受過這種屈辱,沒忍住低呼了一聲。
身後人輕笑:“噓。葉追在外頭呢。”
可除了聲音,內外光暗的差別,令得一切都清晰映照在窗紙上,屋裏發生了什麽,外頭根本看得一清二楚。
葉追不敢進屋,哭求道:“師父!這事全是我錯!”
何一笑勃然大怒:“你若再敢說話!獄法山便沒江逐水這人!可想清楚了!”
他脾氣暴躁,但也言出必行,葉追息了聲,只敢低低啜泣。
江逐水滿心絕望,卻聲如蚊蠅地與他解釋:“師父其實清楚,若徒兒不願,原也沒人能逼我做什麽……不關師妹的事。”
何一笑冷笑,兩指破開對方穴口,粗暴搗了進去。
這處不久前才用過,看似緊致,實則松軟得根本箍不住什麽,因而進出得極順利,不一時又将之前留下的濁液帶了出來,插得噗哧有聲。
照理對方動作并不溫柔,可江逐水面上卻泛起紅潮,身前軟垂的陽物也漸漸挺起來,分明是得了趣。
何一笑玩弄着那處,得意道:“徒兒這麽喜歡嗎?”
“不……不……”江逐水方說了兩字便又咬住唇,生怕自己漏出呻吟。
只是聲音能忍下,毫無遮蔽的身體卻擋不住對方視線,那物完全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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