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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這個好字又重又沉,一說出來便壓在了他心上。
何一笑放開他,柔聲道:“你先睡會兒。”
江逐水好奇對方為何仍不肯放他出去,又想許是對方不放心,便如他所言閉上眼。
無幾時,聞見熟悉的味道。
他睜眼看去,見何一笑側身支頤坐着,桌上點着一支青香。
除了息神香,還有什麽?
江逐水自失了內力,不曾有過這麽快的動作,幾乎是看見的一霎那,便從榻上跳下來,兩步到了地方,把香掐了。
他速度太快,何一笑這兩日心神勞損,遲了片刻。
“你做什麽!”
江逐水将息神香掃至一邊:“我再不會點這香。”
何一笑起初沒明白,忽道:“你停過香了?”
江逐水才想起對方應當還不知道這事,竟是自己說漏了嘴。
如此雙方倒也可以坦誠了,他道:“那您能否告訴我,息神香裏到底有什麽?”
不等對方回答,他已笑道:“其實您不說我也能猜到。”
何一笑根本未注意他話,将燃至一半的香又拾起來:“別的事我能依你,唯獨這事不行。”
他做下的決定,向少有人能更改,江逐水聽出他的決意,心底發寒:“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原來你還有瞞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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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先前相比,何一笑對這事極上心,也沒管對方如何反應,将那香又點起來。
方才江逐水不過趁着對方不備,此時是如何也不能在對方眼皮底下搶下香的。即便當時将香毀了,何一笑恐怕也會取來新香。
這事如何想,似乎都逃不過了。
江逐水只覺自雙腳往上,冷至刺骨,似已紮在地上,一步不能動。終于他猛地回神,轉身便跑。
這裏原本便有密道,只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他驚慌失措下,也不知該往哪去,只憑着本能覺得要從這裏逃開。
那望不見底的幽邃似一張獸口,令人一見便生出恐懼,江逐水不怕這些,跑去的時候仍不自覺地心悸。
可比起這種可見的恐懼,息神香更令他戰栗。
他才跑了幾步,何一笑便反應過來,跨至他身畔,抓住他臂膀。
這與夢中何其相似。江逐水心髒驟縮,竟将對方留在自己經脈裏的內力聚攏了,反手一揮,将人推開。
其後他知自己無處走,左右看過,只往後退了一步。
何一笑站穩了再看他,注意到對方面上一絲決絕,驚道:“你要做什麽!”
江逐水失了那縷內氣,寒冷就尋上了他,冷得連話也說不好,卻道:“我固然逃不出這裏,可自己的性命還是能掌控的。師父若再點香,我便一頭撞死在這兒,你我都得個清淨!”
“你竟要尋死!”何一笑高聲道,“我養你二十多年,你竟和我說這種話!”
若在之前,江逐水聽他這麽一說,定會心軟,可這時他卻反問道:“我做了您二十多年的弟子,您竟也要如此逼迫我嗎?”
何一笑閉目,深深吸了口氣,強自按捺下怒火:“我說過,我是為你好。”
江逐水垂眸苦笑:“若真為我好,可否讓我自己選一次?”
“不行!”何一笑駁斥得極快,他似從哪兒得了決心,道,“你已選過一回,不會再有第二回了。”
江逐水笑容凄然:“好。”說罷一頭便往冰壁上撞。
冰壁厚逾一尺,堅比鐵石,血肉之軀撞上,無異以卵擊石。若修為尚在,或許還有一分生機,于此時的江逐水而言,卻必是頭破血流的結局。
他從未懼過生死,撞上去的時候也未想太多,速度尤其快,仿佛一眨眼,脆弱頭骨便要撞個粉碎。
何一笑不料他當真如此,登時吓得心膽俱裂,情急之下,忙去攔阻。
不知怎地,他原本能伸手将人攥住,事到臨頭,卻反身擋在對方身前。
江逐水哪有空閑關心自己面前是否變了東西,只以為是冰壁,卻撞上一個溫暖的胸膛,被人一把抱住。
“你怎麽敢!怎麽敢!”何一笑雙臂将他抱牢,仍沉浸在方才所見的後怕中,擁着人不斷輕喃。
江逐水尚有些茫然。
他撞去的時候并未留力,但腦袋總比胸膛要堅硬,此時微微有些暈眩,但也沒大事。可對方不知因何未用真氣護身,竟是與他硬碰了一回。江逐水雖未聽見師父呼痛,卻知這滋味必定不好受,稍有不好,胸骨都有折裂。
因這事,他被抱住後竟安靜下來。
何一笑胸口疼得厲害,想起懷中人,這點疼痛便也不起眼了。他道:“你若再尋死,興許我攔不了,可如周二諸人,你也不管了?”
他的意思江逐水聽懂了,卻因為太過可怖,以為自己未聽懂。
何一笑看出他驚疑,低聲道:“流波臺上,蔔中玄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我心中從無大義,若非大師兄當年将獄法山托付給我,我根本不會上心。即便如此,哪日獄法毀了我也不會太過在意。好徒兒,你可要和我賭一把,看你若再做出方才那事,無論是死是活,看我會如何做?”
說完他笑道:“有趣嗎?”
江逐水忽然冷起來。不只有內氣抽走後的寒冷,更有自心底冒起的寒氣。
何一笑知他懂他,自然知道這句話行之有效,見他已領悟了,便将人放開,還不忘又送了縷內氣。
息神香也重新燃起。
江逐水坐在榻上,手捏得太緊,手心裏都掐出了血痕。
何一笑聞見血氣,一想便知緣由,掰開他手,小心處理了,又道:“這事往後也不能做。每日我都會來看你,莫叫我失望。吃穿用具我都給你備着,明日再給你帶些解悶的玩意兒。”
江逐水無法拒絕他,只得一聲不吭,心想,自己被他鎖在這處算什麽?禁脔嗎?
何一笑又嘆了聲:“還有,這處密道有兇險,裏面也沒光亮,你萬不可進去,曉得了嗎?”
徒弟仍沒反應。
臨走前何一笑想摸他臉,最後還是沒動。
江逐水算不了時間,在此處也沒事可做,身體又冷,大半時間都縮在被裏。他往常少眠,這回倒睡了個徹底。
何一笑再來時,江逐水警覺仍在,一聽見他聲就醒來了。
對方道:“我與你帶了個禮物。”
江逐水坐在榻上,腳也縮了上去:“什麽?”
何一笑不在意他的冷淡,從懷中摸出兩個雪團。
江逐水正想譏諷對方撿雪球玩,便見雪團動起來,翹起兩只長耳朵,腦袋也從脖頸裏鑽了出來。
竟是兩只兔子。
何一笑一手抓了一只,放在徒弟懷裏:“我瞧你似喜歡這些,便從你屋裏将這兩小東西也帶了來。高興嗎?”
46、
江逐水半點不高興。
“此地如此冷,它們可沒您給輸送內氣,想來是活不長的。”
這點……何一笑根本沒想到。
他少年時候淘氣玩樂,卻沒養過什麽東西。只記得師姐有一只白兔,日日抱在懷裏,炎夏酷寒,從不放下地,除此也不見她做什麽。
後來這位師姐亡于涿光之手,兔子也死了。
這唯一的一點經歷,給何一笑留下的印象,大抵便是兔子不難養,竟未想過凍了會如何。
江逐水沒多說,但師父在徒弟面前犯了錯,總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何一笑仍是一手一只,拎了那兩只兔子,低聲道:“那我……就帶回了。”
江逐水見師父面上讪讪,顯是赧然,想及這人平常一副傲氣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自流波臺回來後,他還不曾毫無芥蒂地笑過,何一笑見他肯笑,本也高興,可想到這笑往後大概是便見不着的,心裏又消沉下去。
果然江逐水反應過來,笑容立馬沒了,向後靠上榻,眉目間有些睡多了的慵懶,目光自何一笑身上掠過的時候,便也像一根柔軟的毛羽,來去無跡。
“師父您真有意思,明明什麽都明白,為何還要做這些事呢?”
何一笑不接他話,将事做完,又揣着兩只兔子走了。
他一走,江逐水也來了精神。
對方臨走前給了輸了內氣,加上前頭還留了些,此時他身體比之前暖和許多,不至于要縮在榻上過日子。
他想過,看師父樣子,短期裏是不可能放他的,如此若要脫困,還得看他自己。其一自然是從何一笑那兒下手,可他丹田被封,做什麽都無用。若許了對方要求,恐怕他答應了,對方卻不會信他,到頭來還要用別的手段牽制他。
其二便是另找出路。何一笑着意提醒過他,那暗道有風險,叫他不要探查。可他自小熟悉師父,聽得出那話裏雖有警告之意,但并不是真的全然阻止。
倒不是何一笑口是心非,而是他心知裏面危險性不足以對江逐水造成真正傷害,因此不是特別上心。
裏面興許不是出路,但也許藏了秘密。而秘密,誰也不會沒有探尋的欲望。
暗道漆黑,江逐水此時不能夜視,只好拿了盞燭燈,聊以照明。
燈油應當是鯨油,可燃時間極長,但光亮不足,因而地方算不得寬廣,卻有四十九盞燈。
江逐水持了燈,不過能照見身前一步多的距離,三步之內,勉強見個輪廓,但對于不想坐以待斃的他來說,已然足夠。
他鮮少視力受阻,對于這種全靠燈燭照明的情形有些不習慣,走得也慢。
這暗道寬度能容四五人并行,長度也可觀,江逐水一邊走,一邊數步子,估算總長。一路來,越走越冷,耳邊風聲卻越來越明顯。
估摸走了兩百餘步,他望見前面竟有光亮。
那光不是燭火之光,而是天然日光,這幾日他被困此地,再見光亮心中尤為激動,原本勻速的步伐也快了。
跑了幾步,他發覺手中燭臺的光亮将原處的光線掩住,看時有些不便,就熄了燭臺。
周圍越來越冷,于他而言,卻是迫他前行的尖刀,不一時就看見了光源。
那是一塊巨大的冰石,在日光照射下,通體雖非透明,卻流光溢彩。江逐水心中卻生了疑惑,覺得事情恐怕與他想的有些不同。
他從澎湃的心潮內,冷靜下來,在冰石前克制下失望。
确有日光,那光在高頂上,是個一尺見方的小洞,遠不如不如他想的大。
然而那冰石卻是巨大的。
此處與他暫住的地方相像,大小也差不多,這冰石幾乎占據了整個空間,形狀并不規整,日光折射後,才成了光芒萬丈。
除了冰石,便沒有別的了。
江逐水猜測隐秘多半在這之上,不顧其散發着寒意,将人貼近了細看。
冰裏并非透明,粗看什麽也看不清,他不死心,撐着冰面的手凍得發紫,仍未放棄。
終于,他在冰石深處,見着一個深影。
似是個長方的物事,比人還要長上一些,江逐水越看越熟悉,卻想不出具體。
約莫盞茶後,他忽然醒悟。
——那是一副棺。冰棺。除此外,再無收獲。
這冰石似有異處,此地冷得異乎尋常,江逐水覺得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便先回轉了。回去路上,他知曉過道裏并沒有障礙物,松了點心神,然而之前燈燭卻滅了,步入黑暗之時難免心慌。
折算下來,來回花費的時間相差不多。
等到了居處,乍見得燭光,江逐水竟油然生出了點感動。
他端着燭臺,正要重新點了,聽見門口有聲。
照理何一笑來過不久,不至于這麽快又折回來,但世上的事從來說不準。
剎那裏,江逐水心念疾轉,将諸事過了一遍,覺得并沒有露出破綻,手裏一松,燭臺落下,他伸腿勾住,将之踢進不引人注意的邊角。
說來話長,不過眨眼的事。何一笑看來的時候,敏感地覺得有哪裏不對,又說不出一二來。
他懷疑地看過徒弟,道:“你方才在做什麽?”
因體寒的緣故,江逐水臉色有些白,唇色卻鮮紅如血,看來竟有幾分绮豔。
四十九盞燭燈,少了一盞看似問題不大,但他心知以對方眼力,瞧出只是時間問題。
江逐水是站着的。他只穿了裏衣,方才又跑過,衣衫不可免地有些淩亂,但也算不得太大的問題。
然而微開的襟口恰露出一小片肌膚,在燭光下瞧來,膚質細膩如絲緞。
他也沒有束發,有一縷長發便落了進去,貼着肌膚,蜿蜒至更深的地方。
47、
何一笑起先看的是他臉,因唇上血色不敢多看,目光下移,恰望見那片幾乎有珍珠般光澤的肌膚,細致卻不逼人。
在他眼中,這好比世間最甜美的果實。
這目光初始是隐晦的,之後愈來愈露骨,江逐水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第一次這般清晰又明确地,感受到對方的情欲。
——因他而起的情欲。
心跳忽然快了,過于緊張下,江逐水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這動作原本沒有任何暗示,對何一笑來說,卻像直接有人在他心上撥了一撥。
撥起了那些原本隐匿的心跡,也暫時撥開了所有顧慮。
在這瞬間,他仿佛被灌下了迷魂湯藥,将身邊事都忘了,眼中只那一小片肌膚。
江逐水打晃着退了一步,恰退到了榻邊。他不好再退:“師父?”
他原本并不想叫這聲,只是對方目光給他的壓力越來越大,想借此喚得對方清醒。
可這是個錯誤選擇。何一笑聽得出真心假意,對方喊着師父,聲音卻打顫,可見是怕着他的。
那麽,是怕什麽呢?他視線再無遮掩,流連過對方外露的每一寸肌膚,又落在單薄衣物遮掩不住的腰身上。
“……逐水,我再問一回,往後你可願事事聽我的?”
江逐水渾身驚栗,卻仍強自鎮定:“師父的事事指的什麽?”
何一笑道:“息神香萬不可漏下,你也不許離開獄法……倒忘了,有你師弟妹們在,想來你是不會走的。”
不是不會走,是不敢走。
江逐水知道此時是重要時刻,自己絕不能答錯。他往常不說謊,但也不是刻板之人,想着師父狀況似有不對,倒不如拖延一下,興許之後會有改變。
“可否讓我再想想?”
何一笑似失望,又似松了口氣:“徒兒果然還想跑,莫非以為我不會對周樂聖他們下手嗎?”
他若不說,江逐水也不會提這事,此時卻道:“您不會真動手的。若我死了,您做什麽都于事無補,可若我還活着,您動了師弟妹們,我……”
未竟之語是什麽,何一笑很清楚,心道果然是他一手帶大的徒兒,将他心思也看透了。
他畢竟不是真正冷血無情的人物,不至于喪心病狂要害徒弟的性命。
然而有些東西在心裏憋久了,憋出了病,幾乎到了能承受的極致,片羽落下,都叫他心驚肉跳。
十年的沉默,對于何一笑而言,太久了。尤其他原本便不是個循規蹈矩,又或者能克制的人。
江逐水身後是床榻,避無可避,眼睜睜見着對方向他伸了手。
在即将碰到的時候,本能令他欲往後躲,卻被絆倒在榻上。
何一笑在他身邊坐下,指尖終于碰上對方臉頰。
他們之前也有接觸,但某種直覺令江逐水意識到,這次與往常都不同。
這不是師徒之間的碰觸。
但他并不敢亂動,以他目前實力,在師父面前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何一笑指尖下移,落在徒弟下颔,輕輕蹭了蹭,然後他眯起眼,竟似極享受,神情也放松下來。
對方仰躺榻上,卻只任他動作,單薄的裏衣開口更大,手指一勾,便能窺見更隐秘的風光。
他心底癢得厲害,手指微微顫着,已忍不住想要去挑落。
江逐水忽然開口,喚了一聲師父。
聲音很低,近乎耳語,若非二人離得近,恐怕何一笑便要疏忽過去了。他動作一頓,猜不到對方要做什麽。
江逐水仍未動,只道:“您記得回滄臨時候的事吧?”
何一笑一愣:“……什麽?”
“那會兒您舊傷發作,神志不清,将我當做父親……我本以為逃不過,您最後卻放手了。”江逐水看着他的眼睛,“若說您沒有一點記憶,我是不信的。”
何一笑仿佛聽不明白:“你、你說什麽?”
江逐水終于擡手,并非推開人,反而摸上自己襟口,随手一扯,袒露出整片胸膛來。
何一笑呼吸停住了。
對方身體線條分明,腰肢勁瘦,胸膛肌肉緊實,乃是一副極漂亮的軀體。然而胸膛上腫大的乳首,将單純的欣賞添了肉欲。
何一笑看得出這副身體遭受過怎樣的蹂躏,因為知道,反而不敢說話。
江逐水此時倒坦然了,赤着身躺在他身前,笑道:“砺劍崖上,您也看見了,卻什麽都沒問——您原本便知道吧?”
“不,不是的,與你父親無關。”何一笑道,與方才不同,他目光游移,不敢往對方身上看,從旁抓了被子,将人蓋住才緩下氣。
“我以為……以為只是個夢。”
江逐水低聲道:“夢?這可說不通。”
何一笑自然不會告訴徒弟,他有過多少旖旎卻不敢回憶的夢境,即便看見猜着可能的真相,也自欺欺人地假作不知。
江逐水忽起身靠近他:“您方才又想做什麽?您曾說的做師徒,純是違心話吧。”
他一起身,被子滑了下來,何一笑将之拾起裹住人,卻沒說話。
江逐水道:“師父往常不是說不來話的人,莫非當真打算拘我一輩子?于你我而言,這都不是個好結果。”
何一笑終于道:“你到底想我說什麽?”
江逐水道:“您能否将那些顧慮、瞞着的事都告訴我?”
何一笑站起來:“我此來只是想問一下,你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既然沒有,我就走了。”
他聲音澀板,動作僵硬,不等對方說話,便匆匆離去。
江逐水看在眼中,竟覺有幾分好笑。
他自己一人坐了會兒,理好衣物,将熄了的燭火重新點上。
然而今日注定有事,沒幾時那門又開了。
江逐水冷笑:“你一日到底要來幾回?”
話剛出口,他覺察到不對:“師弟?”
周樂聖也不管師兄說了什麽,急道:“快與我走!”
48、
江逐水的确想走,但不想牽累師弟。
“你怎找來的?”
周樂聖沖進來,四處看過,又仔細看了他,沒在他身上見到什麽傷處,才松了口氣,道:“師父說師兄閉關,我一聽就知是假的,可又找不到你。恰好白先生托人帶給我口信,說是曉得你在哪兒。”
江逐水聽見個陌生名:“白先生?他是誰,怎會知道我的事?”
周樂聖道:“他說與師兄見過,還邀你去他家鄉,只是沒成。那之後他一直關注獄法山,恰好又知道這處密道。”
“這可巧了。”聽他這麽一說,江逐水便清楚了,那所謂的白先生自然就是洛陽君,而家鄉指的當然是浮玉山。
周樂聖道:“其實我不知能不能信他。”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這……”周樂聖支支吾吾,“他與飛英會有關系,贈我那副手套,交換條件是看一眼軟紅绡。”
事情過了太久,江逐水氣也氣不起來:“原來如此,我還真當是你要借用軟紅绡。”
周樂聖讨饒道:“是我錯,求師兄忘了這回。現在問題是,這人可信嗎?”
江逐水好笑道:“你都找我來了,心中難道不是有想法了嗎?”
周樂聖不否認:“雖說師兄現在沒性命之憂,可師父那副脾氣,會發生什麽俱未可知,風險也是有的。說起來,師兄是怎麽惹惱師父的?”
江逐水難得認真看了他一回,想,秦铮分明是知道些,然而周師弟竟不知他與師父間的糾葛嗎?
不知道,倒是好事。
周樂聖被他瞧得有些毛:“師兄可想好了?雖說師父不會這麽快回來,還是要盡快做決定。”
江逐水道:“你與我說說,白先生是怎麽打算的?”
周樂聖道:“他正等在山下,為我們接應。師兄動不了內力,師父手法特殊,我也解不了,待會我帶你下山。白先生說自己有路子,絕不會被追上。”
白先生若與飛英會有關,這路子當然也是真的。江逐水将方才師弟說的話想了一遍,基本梳理出了個大概。
洛陽君不知從哪兒知道他消息,故意放餌給周樂聖,最後用軟紅绡當做敲門磚,成功見着了他。其中,為了避免引起他反感,用的還不是真正的軟紅绡。
這番做法,目的明确,手段看似不甚磊落,也挑不出可诟病的,大體找不出問題。
“我要回住處取點東西。”
“這成!”周樂聖答應得快,“師父這幾日忙得很,我們應當撞不上他。”
江逐水走出這住了幾日的冰屋,發現這地方竟在那塊削壁的後面,十二個孔洞之中流水潺潺,難怪有水聲。何一笑說過,這處密道乃是獄法山的隐秘,洛陽君一個外人如何知道的?
細想想,這事從頭到尾都透着古怪。可于他而言,首先仍是要擺脫師父。
他如今動不了內力,被周樂聖攜了臂膀帶着,速度也不慢,一路果然未遇見什麽人。
只是到了住處,江逐水發現這裏大概是從他被囚之後便沒人打掃過,也不知何一笑是個什麽想法。
周樂聖道:“我在外邊守着,師兄要快些。”
江逐水東西不多,也沒打算帶什麽,只給自己換了身齊整衣物,又進了書房,從書架後的密格裏摸出一方巴掌大的匣子,正是曾借予何一笑護身的那一件。
他自知在恢複修為前必得有點自保之力,才将這東西翻了出來。
周樂聖本以為師兄要花上很長時間,不料對方幾乎是才進了屋,便又出來了,除了衣服換過,看不出不同。
他忍不住道:“師兄您可真快。”
江逐水道:“到時你同我一道走嗎?”
“這就不必了,師父找不見師兄,恐怕根本沒心情理我。”
出山門時,周樂聖低着頭,跟在師兄後頭。
值守弟子認得江逐水,喊了聲山主,便放他出去了。
仍舊是春風亭,江逐水與師弟才到,林中就有人走出來,笑道:“逐水這回想好了嗎?”
洛陽君身邊是牽着他袖的阿蘿,目不轉睛盯着他二人,似是極好奇。
周樂聖聽對方稱呼親密,奇道:“你們是什麽關系?”
洛陽君唇角含笑,手裏搖着黑檀扇,風度翩翩:“他未與你說過嗎?我們是甥舅。”
周樂聖表情古怪,在他二人之間來回看了幾遍,搖搖頭:“不像。”
洛陽君道:“逐水生得像他爹。”
這話是江逐水現在最不想聽見的一句,卻不好明言。
洛陽君心細,看出他心緒變化,道:“不說這些,時間吃緊,何一笑不知什麽時候會找來,動作還是快些好。”
周樂聖一聽到師父名字就發怵,也道:“對。要快些。”
江逐水自然說好。
臨別前,周樂聖叫住他,看了他一會兒,忽道:“我一直欠了師兄一句話。”
江逐水想不到,問:“什麽?”
對方道:“……對不起。”
洛陽君備了馬,江逐水在馬上時,還在想周師弟的話。
對不起?
他第一反應,是師弟騙了他什麽,比如今次與洛陽君的合作是一個圈套之類。
但對方說了兩個字——一直。這便說明,這事由來已久,且從未說穿過。
江逐水其實感覺到師弟對他的态度有些詭異,細心體貼,程度過了甚至有些卑微。
之前帶回手套時,對方曾提了一句,說若有人待一個人格外好,若不是愛他,便是心懷愧疚。當時他以為是前者,此時再想,更大可能是後者。
至于這愧疚是從哪兒來的……江逐水想起從砺劍崖上回來時,對方與何一笑的對話。
從那時起,他才開始懷疑師弟心裏有可能一直藏了事,甚至在不知什麽時候,會成為消不去的心魔。
但此時不容許江逐水多想。
阿蘿坐在洛陽君身前,二人同騎,江逐水則一個人。
他修為不在,但不至于連馬也騎不得,這一路三人幾乎未停歇過。
中途江逐水曾問:“洛陽君是如何知道我事的?”
要知飛英會力量再大,也不可能将眼線撒入獄法山主峰,更不可能知道那僅有歷代山主才知曉的密道。
唯一的解釋,便是對方機緣巧合得了一些線索,或有特殊的手段。
想及飛英會的神通廣大,不難想象。
洛陽君對他這幾乎算得質問的話語并不在意:“等到了浮玉山,我便把事告訴你。如今小輩裏嫡系只剩我一個,等見了你,長老們必定會高興的。”
從第一回見面起,江逐水便對他有些不放心,但卻不以為對方會害他性命,否則怎麽也不會下山随他走。此時聽了這話,想着興許到浮玉山,以前想不通的事便都能有解釋了。
此番是要從北境直接往中原,必要渡過倞河。不比之前赴流波臺之會時的支流,無論水流湍急,風波險惡,都翻了一倍不止。
飛英會出名的財大氣粗,洛陽君既與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手裏資源很是可觀,備下一艘大船。船上舵手經驗老道,其餘人也個個不是等閑。
此時是深夜,黑藍天幕上有星無月,閃爍的星子像一雙雙眼睛,瞧得人心裏着慌。
船正往岸上靠來,江逐水道:“這可不是短時間裏能準備好的。”
洛陽君笑盈盈道:“你我乃是甥舅,逐水若有話可明說。”
江逐水搖頭。正當此時,聽得有人喊他。
轉頭一看,三丈外站着個人,玄衣星冠,俊美絕倫,正是何一笑。
洛陽君比他發現的要早,一擡手,舵手見了,将船停住。
按照雙方距離,若他帶着江逐水上了船,何一笑應當就趕不上了。
何一笑知曉這點,不敢再往前來,也根本不多看洛陽君一眼,只望着徒弟。
“你當真要離開獄法山?”
江逐水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方回望他,道:“我不得不走。獄法山是我自小便待着的,是我的家,因而我會回來的。另外……師父也應當冷靜一下。”
何一笑死死盯住他。
雙方離得實在不近,天也暗極了,以江逐水如今的眼力,理當是看不見的,然而他卻仿佛清晰看見了那雙孔雀綠的眼睛。
師父動怒時候,這雙眸子便像蛇類,陰森可怖;動情時候,又似早春草色,刺得人心上也癢癢的。
然而此時,江逐水看見的,卻是陰雲壓城時,天地間最後一束光。
絕望。壓抑。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間似跟着什麽韻律跳動起來,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
江逐水扭過頭,不敢再看這雙眼。
洛陽君拍了拍他肩,道:“你說的對,還能回來的。”
被他帶上船前,江逐水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何一笑仍站在那處,發絲一點不動,衣角也極熨帖地垂着,眼中最後的那束光,滅了。
江逐水渾渾噩噩上的船,沒人打擾,一人坐着出神。
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忽然醒過來,摸上自己胸口。
疼。
很疼。
49、
洛陽君的确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平常多與阿蘿待一塊兒,二人似兄妹,又似父女,有時還有點像情人。
江逐水從前與他接觸不多,看得不甚仔細,此時才發現這些異處,一時滿心古怪,又不好表現出來,多一人獨處。
此次航程大約需三日半,水路比之陸路,要快上許多,能節省大半時間。
江逐水這回雖同洛陽君走了,二人統共見了三回,不算太熟,與其見面找話,或者看對方與阿蘿互動,不如自個去艙面吹風。
他丹田被封死,幾日中仍在試探解封之法。第三日時,終于有了點線索。
洛陽君平常許是知道他不習慣,也不尋他,這次卻撇下了阿蘿,主動上來與他說話。
江逐水警覺仍在,在他靠近時已有察覺。
“白先生。”
說來他二人似乎應當是甥舅,但江逐水覺得這人出現得詭異,自小也沒見過,沒被人帶着認過親,叫不出口。自從知道了對方姓氏,平常倒好稱呼了。
洛陽君在一旁站定,随意眺望河面,并未将目光放他身上。
他不說話,江逐水也不開口,過了會兒,忽聽對方道:“我母親出身浮玉山,原是不能與外人通婚的。然而她在山外結識父親,二人為了在一塊兒,便一起逃了。
浮玉山嫡系的人數原本不少,少一人不甚要緊,誰想又兩年,煉藥時候出了事故,嫡系盡數沒了。族老沒法,只好找流落在外的,花了幾年,終于找見我母親。”
比起自己說話,江逐水很願意聽他說,尤其這些話裏更藏了許多他想知道的。
他道:“上回說過些。”
“對,是同你說過,”洛陽君笑道,“和我不同,綠華自小性子沉靜,不愛說話,總一人獨處——這點你像她。”
江逐水不覺得自己像,他與洛陽君不熟,對方多半是想念胞妹,才有這種想法,但也沒就此與他争。
洛陽君又道:“我那時想,我得照顧她,這麽個嬌嬌弱弱的妹子,到了外頭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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