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回見面起,你便在騙我
洛陽君似有失落:“我騙你什麽了。”
江逐水冷聲道:“浮玉山走巫蠱路子,以女子為尊,歷代洛陽君少有男子。你與我娘既是孿生兄妹,浮玉山沒道理挑你。”
“是呀,浮玉山沒道理挑我,”洛陽君忽然放聲大笑,“逐水還有一句話沒說吧。不錯,綠華才是這代的洛陽君,我與她容貌相似,在她走後扮成她模樣,冒領了她身份。”
52、
他笑聲愈大,隐見狂态,江逐水聽着恍然明悟:“你沒中針!”
洛陽君收住笑,唇線繃緊,整張臉孔冷下來,像将畫中人拓在石上,輪廓仍在,氣質卻大改,再無半分柔和。胸膛上的手也放下來,那針入了衣物,卻像受了阻隔,再不能向前,被他一撣就摔下。
“好外甥,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怎會沒有準備?一片傷心畫不成固然是防不勝防、專破內家真氣的絕頂暗器,缺點也明顯,只需硬物隔着,根本紮不進皮肉。”
說着他從衣襟裏摸出塊薄鐵,随手扔下。
落地本是沒有大動靜的,江逐水卻覺得那聲如鼓擂,在心中響蕩。他不自覺去看葉追,正見師妹也向自己看來。
他二人十年未見,本應生疏,對望過一眼,卻都看明白了對方意圖。
江逐水希望師妹能獨自先走,然而對方分明是為護他周全而來,怎可能棄他而去?
這道理誰都懂,因而眼神交會後,心裏俱都嘆了口氣。不曾相見的十年,此時盡化作虛無,肩并肩站在一道時,仍舊同當年的師兄妹無兩樣。
江逐水柔聲道:“這些年好嗎?”
葉追笑意微淺,似初放的花蕊:“很好。”
他們只說了這兩句。
江逐水袖中的手,悄悄摸上軟紅绡,彙攏起師父留下的內氣,而葉追一抖軟劍,飛身撲向洛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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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生,從未有一劍這樣快,就像人化作劍形,同劍氣一道去了。洛陽君見多識廣,也在看見這一劍時,露出驚豔之色。
确實值得驚豔。葉追雖有異術,比之師兄,更像個地地道道的劍者,尋常時候不耍手段,以免分心。
江逐水只有一劍之力,在一旁細觀情形,沒有貿然上前。
那邊已瞧不清葉追與劍光,二者混在一道,如缭繞雲霧。洛陽君立身其中,原本俊麗的容顏,也多了點出塵之态。
然而他一直留有餘力,黑檀扇随手便将劍氣蕩開,冷厲劍光竟近不得他身,功力之深,至少與何一笑在伯仲之間。葉追初時還能接下幾招,時間長了必然有失。
眼見洛陽君忽勾唇一笑,江逐水暗道不好,只得出手。
上回用過天人三冊的秘法,後雖有隐患,卻抵他近二十年苦修,若丹田未封,興許有一拼之力。此時卻不容他做得太多,軟紅绡自袖中游出的一瞬,他不知怎地,竟想起任白虹的那一劍。
那是他一生中,最具危機感的一刻,與現在也相差無幾。
江逐水忽有領悟,軟紅绡出袖後,竟化作一道赤虹,跨落在那二人頭頂。
洛陽君未料到他會出手,更未料到他一劍如斯,擡頭看去時,那劍氣豁然崩散,雲霭中落下紅雨。
“哼!”他冷笑一聲,刷地開扇,斥退紅雨。
然而葉追正在一邊,知曉這是師兄給她的良機,劍鋒陡轉,當真成了一縷煙氣,纏上對方脖頸。
洛陽君右手執扇,無有閑暇,又被劍氣籠着,脫不開身,見此也不着急,連餘光也未往旁邊走,左手食中二指随手一彈,便将那縷煙氣散去。
他看出江逐水後繼無力,右手一扇打在他胸膛上,将人退卻。另一邊,指意未盡,靠上葉追軟劍直接剔了下去,擡手就是毫無留情的一掌。
葉追仍未松手。她眸光毫無波動,生受了一掌,手往前送,一劍刺向對方心口。
劍尖入肉一分,再進不得。洛陽君這時已拍了第二掌,她氣血受阻,再控制不住,往後跌去。
江逐水丹田被封,無法相抗,方才站定,便見師妹受傷,忙上前接住人。只見葉追唇上挂血,勁力洩了,竟連劍也握不住,神光潰散,情形極是不好。
洛陽君收扇伫立,他臉上有道寸長傷痕,伸指一拈,看了眼血跡,笑道:“好外甥,你若要怪就怪你師父,若不是他封了你丹田,葉追想來是不會死的。”
江逐水半抱着師妹,小心讓她躺下,其人眼已半阖,聲氣衰微。他心中悲痛,卻不至于被對方言語挑弄,道:“該尋何人報仇,我心中有數。”
洛陽君啧啧嘆了兩聲:“這就是要找我報仇的意思了?可不是我自誇,天底下能做我對手的,還沒見過呢,你要殺我可難了些。”
江逐水根本不理他,捧起葉追臉,低聲道:“師妹別怕,照我說的做。”
他無有好法子,死馬當活馬醫,想用天人三冊的秘法暫時激發對方生氣,葉追捂胸咳了兩聲,原本飄忽黯淡的目光,一落在他臉上,霎時亮了起來。
她搖了搖頭:“……我活不成的。”
江逐水聲音溫柔:“試試再說,好不好?”
葉追還未說話,旁邊洛陽君發出一聲驚呼:“你!”
江逐水循聲看去,就見一長劍自他背後穿胸而過,露出一截雪亮劍尖,劍尖上一顆血珠凝而不散,晃了一晃,墜了下去。
在場除了他們三人外,只有一個人,也是最默然無聲的一人。
“疼不疼?”洛陽君背後那人問道。
洛陽君再無方才的氣定神閑:“為何?你為何——”
阿蘿身形嬌小,大半隐于他身後,只露出一點發:“你可記得我今年多大年紀?”
洛陽君沉默下來,對方又道:“我初到你身邊便是現在這般大,至今又是十五年整,便是嬰孩也該長大了,可為何我仍是這副模樣?”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收養我,不過因為我與那人有相似,可一旦我年歲長了,那點相似或許也不見了。你是飛英會之主,手裏什麽都有,讓我保持一個樣子自然也不難。”
洛陽君低聲笑起來:“我承認自己算不得什麽好人,可你也把我想得太壞了些。”
他人在笑,胸口血跡也在蔓延,不一時便成了血衣,臉色也愈來愈白,口鼻間溢出血來。江逐水心思都在重傷的師妹身上,哪有功夫管他,回過神又來勸葉追:“你連師兄的話也不聽了嗎?”
葉追模樣比之洛陽君,各有各的慘烈,她伸手想摸師兄的臉,甫擡手便被對方握住。
她忽然有了氣力,反手握緊對方的,竟道:“這話……倒與師父口氣一樣。”
江逐水之前聽見阿蘿的話時,心中便有恻然,此時再聽師妹這句,一時心緒難言:“你怎——”
他神色有異,葉追見了,立時明白了:“師兄你……記得當年的事?”
當年的事,自然是夢中的事,是江逐水萬萬不想憶起的,本以為是師父對不起他,後才發現自己或許才是罪魁禍首。然而他的不堪模樣,也被師妹看盡了。
“……我記起來了。”
53、
葉追神情微怔,目光自他面上游離開來,看向別處。
那邊阿蘿拔了劍,洛陽君捂着胸,轉身卻攥住對方衣袖,一言不發,切切看着。
他容顏俊麗,目光更動人,阿蘿綠衣上也濺上了血痕,稚嫩臉上卻是一片冰冷,眸中只餘深深憎惡。
洛陽君失血過多,神智已有不清,低聲道:“……你不能離了我……不能離了我……”
阿蘿下巴尖尖,這時看來卻有了點冷豔的味:“我偏要離了你。”
“不行……絕對不行……”洛陽君仍将這兩句颠來倒去地說。
阿蘿想抽回袖子,不想對方氣力奇大。她唇角一撇,“呲”地一聲,染血劍鋒斬斷衣袖。
洛陽君力道無處放,往後退了幾步。
幾人本就在岸邊,他身形又不穩,稍一搖晃,竟跌了後去,落進了滾滾河水中。
阿蘿未想到會有這般變故,擡步要找人,不知想到什麽,竟未追去。
洛陽君那傷看似極重,但若沒有傷到心脈,以他修為來說,并不妨事,若是平常江逐水絕不會放過他,今日師妹傷重,他如何也不會扔下人的。
葉追視線重回他臉上,忽然激動起來,手微微顫抖:“不關師父的事……那時全是我錯。”
江逐水愣了一下,卻道:“是我錯。”
葉追握他手的力道更大:“不!也不是師兄的錯!全是我!我——”她心思一動,“當年、當年我騙了你。”
江逐水明知她中途有些變故,仍順着她話道:“騙了我什麽?”
“當年我給師兄吃的不是春宵……不是春宵……”
江逐水不知道春宵是什麽,卻對師妹了解甚深,看出她分明在說謊,但對方如今受不得刺激,他盡力安撫着:“我信師妹的。”
葉追聽了這話,淺淺笑了一笑:“謝謝師兄。”
這笑便永遠留在了她臉上。
江逐水松開她手,将她未閉上的眼睛合了,停了一會兒,長吐了口氣。
阿蘿站在一旁,道:“他的确是你舅舅。”
江逐水道:“我知道。”
阿蘿微訝:“那你當時下手還一點不留情?”
江逐水搖頭:“你果然還小。”
阿蘿不愛聽這話:“我不小,是他讓我長不大的,我不喜歡他從我身上瞧別人影子!”
江逐水心有感觸:“你從前喜歡過他的吧。”
阿蘿瞪着眼睛不說話,良久霍地轉身,也不與他說什麽,自個提着劍走了。
江逐水抱着葉追漸冷下的屍身,想,還回獄法嗎?
不知怎地,他心裏像泡了水,沉得厲害,也滿得厲害,什麽也不願想,疲意幾乎将他整個人淹沒。
他不知自己想了多久,也不在乎自己想了多久,寧願這麽地老天荒下去,漠然的心髒卻跳了一下。
也許是某種玄之又玄的靈覺,江逐水擡頭,便見着了那人。
如洛陽君所言,何一笑果然來了,卻站在離他丈許遠的地方,沒有靠近,神色悵然。
江逐水沒見到這人的時候,覺得自己心如枯木,見到時死屑簌簌落下來,又有了生意。
他忍不住輕聲喚道:“師——”
一字方出,他只覺後腦像被狠狠砸了一錘,各種光怪陸離的記憶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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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獄法山與今時今日并無分別,但十年前的江逐水不過弱冠,即便生來心思沉靜,閉關出來時仍覺身上一輕,心情也松快。
他稍作梳洗,讓人将自己出關的消息送予師父,出門就撞見葉追。
這位師妹容貌美麗,卻為人清冷,山中愛慕她的人不知凡幾,沒一個敢開口。此時正是清晨,又是初春,她身上沾了露水,長發黑郁,容色更清,手裏正捏了把竹笛,一見他便淺淺笑了一笑。
“大師兄。”
這一笑可不清冷,像朵綻開的白昙花,似能聞見清香。
江逐水引她入書房,途中問:“師妹尋我是有事嗎?”
葉追擡頭,看向他側臉:“……只是想見師兄了。”
江逐水取來棋子,與她分坐下:“那便與我對弈一局。”
他棋藝算不得好,唯獨專心,而對方不知怎地,屢有失誤。
“既然師妹心思不在這上頭,今日便罷了。”
葉追猶疑過,微微點頭。
江逐水見她還握着那支竹笛,不由多瞧了一眼。
葉追注意到,說:“我想吹首曲子與師兄。”
江逐水自然不會阻止。
屋內到底不如外頭明亮,二人都喜穿白衣,倒不至于暗過頭。葉追衣裳如雪,手指更白,普通竹笛被握在她手上,氣象立時不同。
她會使劍,卻不精于樂聲,江逐水懂得也不多,仍聽出她有幾次中斷。
吹罷一曲,葉追雙手置于膝上,端端正正坐着,不發一言,也不擡頭看他。
“師妹這是……”江逐水知道這首曲子,因為知道,反而不敢說下去。
葉追仍未敢擡頭,輕聲道:“師兄對我,是有不同的吧。”
江逐水微怔:“我、我只當你是師妹,別無——”
“師兄,”葉追忽然擡了頭,“我心中有你,所以看得出來,師兄心裏也是有人的。”
江逐水哭笑不得,甚至顧不得驚訝師妹的心意:“我心中何時有人了?”
葉追卻道:“你不過是自己看不出。”
江逐水直似哄個鬧脾氣的妹子,道:“好好好,便當我心中有人,可我一直拿你當親妹看,萬萬沒那等心思。”
他說得坦然,葉追也疑惑:“可分明……”喜歡一人,自然将他喜怒看在眼中,她看出師兄對她比常人要溫柔許多,因而才想遠了。此時聽見對方否認,她失落過後,忽道:“莫非……師兄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将感情壓在心底,因為心虛才對我格外好?”
江逐水快無話與她說了:“師妹,我與你說過,我待你好,是因為我當你是要照顧的妹子。至于喜歡……我根本沒考慮過,也沒動過心思。”
葉追不死心。她這回是有備而來,從袖中摸出只瓷瓶:“那師兄敢不敢吃了這藥?”
江逐水皺眉:“是什麽?”
葉追道:“這藥叫做春宵,取春宵一刻值千金之意。服藥之後,若見了喜歡的人,便會成為助興的淫藥。反之便如白水,毫無用處。”
江逐水一聽便道:“荒唐!你從哪兒找來的!”
平常葉追在他面前,都細聲細氣,這回卻堅決:“這藥只兩個時辰的藥效,若師兄對我無意,服下後也不會礙事。”
江逐水卻不同意:“感情之事,怎能憑一顆藥來确認?”
葉追将瓷瓶推向他:“師兄根本不懂感情,又怎能說出這種話?”
江逐水平常鮮少動怒,今日不知怎地,有些氣躁,竟受了她激,抓了那瓶,倒出藥後也未多看,一口吞了。
這藥的确是春宵,葉追不曾說謊,因而在師兄服藥後心中忐忑,不錯眼盯着。
其實江逐水已有悔意,覺得不該聽從師妹,無事還好,若有事呢?業已晚了,他再想也無用,幸好等了一會兒,也沒什麽異樣,略放下了心。
葉追見他面色如常,不甘心道:“師兄當真什麽感覺也沒?”
江逐水這時也不氣了,笑道:“這回算了,下回再不準胡鬧。”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葉追才走,走前道:“……我給師兄添麻煩了。”
江逐水體貼,道:“你我自小認識,說起來還是兄妹情誼居多,過陣子你便想明白了。”
葉追心中有惑,沒仔細聽他說話,渾渾噩噩走出去,不多遠,便撞見師父。
54、
何一笑對這唯一的女弟子态度稍好些,見她神情不對,問:“你遇見什麽事了?”
葉追精神恍惚,未想到會見着他,一時吓得清醒過來,張嘴要說,最後卻沒說出來。
何一笑搖頭,未為難她,讓她走了。
江逐水閉關将近半年,他念着徒弟,得了對方出關的消息,便來見人。到時,對方正将棋子收起,見了他歡喜道:“師父!”把手頭事放一邊,上前拉人入座。
何一笑與他相對坐下,方道:“出關了也不來看為師嗎?”
江逐水與他自小感情深厚,也受疼愛,并不懼他,笑道:“這麽長時間不見天日的,臉色不好看,怕師父見了不喜歡。”
何一笑嗔道:“便為了這個?哼,你倒長進得很。”
這話聽來似是怪責,實則因了親密,言語之間并無避忌。江逐水一點不怕:“可師父自己來見我了。”
何一笑又哼了一聲。
江逐水知他其實根本沒發脾氣,便也笑起來。他笑了會兒,竟覺得有些熱了,懶洋洋斜着身,呼吸也灼熱起來。
他雖随意,卻少見這般堪稱放縱的姿态,何一笑道:“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江逐水聞言,低低喚了一聲:“師父……”
他音色清澈,此時卻低沉略沙,何一笑心有疑惑,見對方眼尾飛紅,哪像他說的臉色不好看,眸中也漾着水光,看過來時像耀金的湖水。
何一笑怕他有不對,起身探他額:“可是哪裏不舒服?”
江逐水倒未覺得不妥,只是心裏忽然空了許多,腦子幾乎不再動了,空了的部分被別的滿滿當當填進來,他遵循本能,覆上師父的手,道:“方才葉師妹來尋我,說喜歡我。”
何一笑太過驚訝,反而沒注意他動作:“……你也喜歡她嗎?”
江逐水拉下他手,貼在自己臉上,閉上眼,聲如嘆息:“我喜歡的是您啊。”
“荒唐!”何一笑忙不疊抽了手,從座位中豁然站起,往後退了兩步。
江逐水也站起來,身形卻不穩,搖搖晃晃,扶着旁邊才沒跌倒。他狀态看着着實不對,才走兩步,熱得愈發厲害,一時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擡手摘了發冠,又扯開襟口,面上似醉酒滿是酡紅,星眸如水望過來。他原本就生得出色,散發披衣之後,氣質灑然,唇角微勾,任是心如鐵石之人也動心。
何一笑心疼徒弟,斥責後還是擔憂占了上風,見他站不住,忙上去将人扶了。
江逐水抓住他袖子,抱了上來,一聲聲念他:“師父……師父……”
何一笑一手擁人,另一手本想将他稍推開些,臨到頭不知怎地,竟沒了動作。他瞥見牆邊有張軟榻,便将人帶了去,徒弟也乖巧,腦袋搭在他頸側,任他動作。
待要将人放下時,何一笑才發覺對方不肯松手。
江逐水一會兒也不想與他分開,蹭着師父脖頸,不經意間唇瓣在光滑肌膚上一沾而過。
說來時間極短,何一笑卻如被雷打了,整個人都怔住,拉開徒弟,扶住對方肩膀,肅色道:“你方才做什麽?”
江逐水眼中只有師父,一瞬不瞬盯着他看:“……我喜歡您。”
這是何一笑第二回聽見這話,再不能同上回一樣當做沒聽見:“這話不能亂說。”
江逐水微微蹙眉,卻道:“沒亂說,”他似有些委屈,“師父為何不信我?”
徒弟與平日大有不同,何一笑看在眼中,卻不知因由,然而這副容貌是他少年時愛過的,如今雖已過去,對方也不是當年那人,一時仍有夢回之感。
他在出神,江逐水尋到空子,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師父喜歡我嗎?”
何一笑幾乎什麽也想不見了。對方唇瓣軟得像一團棉絮,又燙得像一簇火焰,這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他親眼見着對方從蹒跚學步的孩童,長成如今風姿動人的青年。
喜歡嗎?
何一笑見徒弟牽起他手,神情專注地一根根手指親過去,如何也不能否認胸中滿溢的喜悅。對方早已融進他血肉,是割不去、放不開的。
可二人同為男子,又是師徒,更有江卧夢橫在中間,無論于誰而言,都不是個好對象,他比對方年長,如何能因一時動欲害了徒弟?這事一旦起頭,便沒回頭路了。
江逐水此時心中除了師父,再無別的,見他不說話,心裏又酸又疼,一把将人也拉了下來,張開雙臂環了上去。
二人在榻上滾了一圈,江逐水分開腿,撐坐在師父身上,低頭問:“您在怕什麽?”
他雖是問詢,面上卻無問詢之色,披散下的長發滑如流水,衣襟半敞,露出一片緊實胸肌。何一笑心跳得愈發厲害,忍不住伸手握住他一截長發,在掌心中細細摩挲。
江逐水見師父喜歡,便彎下腰,往他手裏蹭。
何一笑難得好耐性地與他分說利害,說完又道:“你還年輕。”
江逐水卻未聽進去多少,仍問他:“師父喜歡我嗎?”
他少有這麽癡纏的時候,何一笑覺得徒弟有些不對,可又說不出具體,低聲斥他:“我方才白說那麽多了?”
江逐水擡頭,與他眼對眼:“別人與我何幹?”
何一笑綠眸難得顯出幾分黯淡,撫過徒弟長發:“你将來會後悔的。”
他這麽一說,江逐水便知道是松口的意思,當即笑了起來,眼睛亮如星子:“您是師,我是徒,無論将來如何,這關系總不會變。我若後悔了,您便打我罵我,我絕無一句怨言。”
55、
何一笑卻道:“如你所說,我倆既是師徒,便不好有別的關系。我比你長一輩,本就不該在一起。再者,我另有喜歡的人。”
江逐水未曾被他拒絕過,心裏壓得厲害,問:“那人是誰?”
何一笑想讓徒弟斷了念頭,才有方才一句,既有了開頭,便要有始有終:“……是你父親。我大概從沒與你說過,你與他生得很像。”
他猜到江逐水會問什麽,又道:“不錯,我起先對你……但到底看着你長大,下不了這手。”
這些事的确是江逐水不知道的,他越聽心裏越冷,身體卻罔顧他意,熱了起來,熱到後頭像着了火,燒沒了他理智,令得他一時什麽也沒想,撲上去咬住了對方唇。
當真是咬,他稍留了力,只咬破一層皮,見上頭沁出血珠,伸舌細細舔幹淨。
何一笑極想壓下對方脖頸,吻個痛快,卻強自抑下沖動。
江逐水沒有顧忌,他實在熱得厲害,幾下脫了自己衣裳,往對方身上貼去。
何一笑攬了人,只覺手下軀體柔韌有力,觸感極好,腹部卻被什麽頂着,當即變了臉:“你!”
江逐水正把手往他衣裏摸,嘴裏仍在喊他:“師父……我真的喜歡你……”
他翻來覆去只會這一句,何一笑聽多了竟覺得有些好笑,也被他撩出了火,但不想真做下無法挽回的事:“你冷靜些。”
對方手卻一路往下,摸到了臀上。何一笑衣服雖也松散,到底仍披在身上,隐約可見強健身形,未因多年養傷而消瘦。
他胸膛堅如岩石,臀上的肉卻是軟的,正要說話,下身一痛,一根手指插進來,在幹澀的甬道中摸索。
這滋味何一笑何曾嘗過,更未想到徒弟會這麽做,擡腿想将人踢下去,反被一把抱住。
“混賬!”
他修為比對方深厚許多,正想将人震開,小腹上灑落溫熱吐息,對方低下頭,正細致吻着。
何一笑早有反應,如此更受不住,身體因壓抑快感而微微顫抖,在那物被對方張口吞下時,終于忍不住如困獸嘶吼了一聲。
江逐水實則分不出師父是憤怒還是其他的,他手指尚在對方身體裏,卻被按下腦袋,那碩大陽物直沖進來,一下下頂弄着。
他嗓子眼被壓得難受,卻竭力張開口,任對方進出,許久之後,被死死壓住後腦,抵着柔嫩喉口出了精。
腥膻撲鼻,江逐水喉結鼓動,主動将口中濁物盡數咽下。
何一笑初次與人這般親密,洩身後未能回神。待他清醒,已被架高兩腿,對方陽物抵着他入口,稍一挺身,便入了個頭。
這一下不比之前,當真疼得厲害,他臉色煞白,唇也發顫,幾乎說不好話:“拿出去!你拿出去!”說着話,人也起身,不料對方正要前沖,那物一下沒根送了進來。
他裏邊太緊太生澀,江逐水進去了卻動不了,二人緊緊嵌在一道。何一笑疼得腿也打顫,他脾氣本就不好,平常對徒弟倒溫柔,這時憋不住了,罵道:“你個混賬東西!混賬、混賬……”
可惜罵來罵去只一句,江逐水當作耳旁風,在對方稍适應後,試着動了動。
“嘶——”何一笑忍不住出了聲。
裏面時間長了,也松開了,江逐水又插了幾下,終于能順暢進出,伏在對方身上,大力抽動起來。
他動作兇狠,卻溫柔吻上對方汗濕的脖頸,低聲喚着:“師父……師父……”
何一笑下面痛得像斷了兩截,額上盡是冷汗,聲音比方才輕了些:“混賬!你怎敢、怎敢——我是你師父!”嘴上罵着,卻沒推開人,頗有幾分自暴自棄。
江逐水摸上對方寬厚胸膛,伸舌舔了舔那小巧乳尖,陽物停在對方體內不動了。
這動作實在輕柔,何一笑卻被舔得下腹一緊,連因疼痛軟下的陽物也略有動靜。正當此時,對方咬住他脖頸,竟是直接射在了裏面。
他整個人都僵住,好一會兒才想明白發生了什麽,氣得渾身發抖:“你好大膽子!真個混賬!混——”
江逐水對他了無新意的罵法沒興趣,轉而吻上他說話的唇。
何一笑一下息了聲。他到底對這個徒弟感情不同,否則哪容得對方做這些?
沒過一會兒,體內未拔出去的那物又勃起,他才驚醒:“你——”
江逐水下邊一撞,将他話也撞了回去。
與上回不同,裏面有之前留下的濁精,甬道勉強得了潤滑,何一笑起先只有痛苦,後不知被頂到了哪兒,酥酥麻麻,竟有了點感覺。
他身體一有變化,江逐水也瞧見了,又往那處頂了幾下:“師父舒服嗎?”
再舒服何一笑也不可能與他說,瞪了他一眼。
江逐水一邊挺動,一邊與他道:“往後我們都在一道,好不好?”
何一笑身前那物也勃起了,卻閉緊了嘴,生怕漏了呻吟,只喘息愈來愈沉。
江逐水見他不說話,着意往他要處狠撞了一下,逼出他一聲驚叫。
“師父與我說話啊。好不好?”
何一笑不想在徒弟面前露出弱勢,根本不答。
江逐水怏怏不樂,壓着他洩憤似地急搗了十數下,迫得身下人喉間溢出低吟,眉宇隐現痛楚隐忍。
何一笑再如何,也只是血肉之軀,在疼痛與快感的雙重作用下,髀肉、腹部繃成一塊,反将對方在他身體裏肆虐的孽根夾緊了。
江逐水亦是初嘗情欲,哪受得了這番刺激,陽物一時竟拔不出來,陷在對方身體裏,欲火洩不出,熬得他眼睛發紅,額角汗水滴落,濺在身下人起伏的胸膛上。
到後來,他支撐不住,趴在師父身上,輕聲懇求:“師父……放開徒兒吧……疼……”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何一笑恨不得打他一巴掌,然而見着那張枕在胸前的面孔,心立時又軟了下來。
江逐水尚不懂得情欲可怖,被折磨得眼角含淚,拿滾燙的臉頰蹭着下頭溫涼的胸膛。他眼中是純然崇慕,兩手胡亂撫過身下軀體,摸着那根半挺着的陽物時,終于似明白了什麽,拿手握住上下捋動,一面擡頭讨好地看着師父。
何一笑的确吃這套,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江逐水敏銳,一見可以動了,立時原形畢現,記着之前找見的位置,勢如破竹沖了進去,抵着那處研磨頂弄。
何一笑不止心軟,身體也軟下來,裏面分明已被填滿,再無縫隙,一時卻覺空空蕩蕩,急需塞進些什麽。
這話自然是說不出口的,因而他只是伸出一條手臂,攀住對方脊背,綠眸又深沉許多,像一彎深不見底的湖泊。
江逐水不知師父想法,卻被他眸中神色引動,忍不住傾身在他眼周吻了一吻,下面撞鐘似地一下下敲進去。
疼痛被別的感覺壓下,對方早放開了幫他撫慰的手,何一笑卻失了方才的氣勢。下邊想絞緊,卻軟綿綿的無甚威力,像開了殼的蚌,露了軟肉,被攪弄得濕淋淋,插着後頭出了精。
對方仍不放過他,枕在他身上歇了片刻,還想來一次。
原本容顏清朗的青年,因縱情而面有霞色,動作洶洶吓人,看他的目光卻專注動情,沒忘了初時的話。
“師父許了我,好不好?”
何一笑注視着對方毫無陰霾的雙眼,心忽然融了開來,低聲道:“這可是你說的。”
江逐水眼睛一下亮了:“師父說什麽?”
可惜何一笑任他做得再狠,也不肯說話了。
二人這般胡天胡地,也不知過了多久,結合之處盡是黏滑濁物。何一笑渾身酥軟,勉強将人推開:“夠了……”
江逐水不肯,仍壓着他肏弄,甚至托起師父雙臀,往自己下身壓近,好入到深處。對方閉關久坐,兩瓣臀堪稱豐腴,與身體別處都不同,挺身而入時,囊袋将臀肉打得微微發顫,似湖上起了波紋。
何一笑被他這般調弄,面上一點點浮起緋紅,柔下棱角,容貌愈發俊美,臀上被揉弄久了,又熱又軟,幾要在對方手裏化開。雖則羞恥,他身體卻很受用,想着下回必定不能如此,到底快活了,只惱徒弟不聽話,閉上眼,喘着罵道:“……孽……孽徒……”
對方動作忽停住,陽物一顫提前洩了,然後直接從他身體裏退了出去。
何一笑下邊被肏了太久,沒回過神,恍惚以為還有硬物進出,在對方抽身後,張着腿跌回榻上。
許久他才想到是徒弟終于聽話了,可聽話得又不是時候,他還未洩身,陽物挺在腿間,尚需對方幫忙磨一磨,睜眼正要說話,對方低聲道:“徒兒、徒兒罪無可恕,冒犯了師父,請您責罰。”
這才是他原來那個徒弟,何一笑腦子有些轉不過,看去就見江逐水赤身裸體跪在榻邊,神态恭敬,滿面痛苦懊惱。
“這……這是怎麽回事?”
江逐水服藥後,本沒什麽異樣,見了師父思緒便亂起來,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麽。方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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