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蹬。蹬。蹬。

暗夜中的城堡,籠罩着鬼魅之色。

長長的螺旋階梯下，斯內普拎着一盞孤燈走過,恰好聽到了扣人心弦的腳步聲。

黑袍蛇王猛然回過頭,臺階的另一邊，黑發少年朝他走來，勾起一個完美無缺的笑容，“晚上好,教授。”

斯內普瞥了他一眼，忽然覺得這一年級最讓人省心的學生今天看起來有些不同。

“我的教授，我的院長……”他低下頭去，帶着一種喃喃的笑意，迷醉般地擡起頭來,“您在準備開始例行巡夜麽,……不知道在巡夜開始之前，您是否願意，聆聽您的學生一個小小的疑問……”

斯內普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随即轉過頭往地窖去了。

今晚的霍格沃茨，夜色仿佛來得格外的深沉。地窖石門上的美杜莎只看了他一眼便轟然洞開，連屋內的光芒似乎也比往常暗了一倍。

“說吧。”斯內普道。

湯姆并沒有先開口。他依舊以那種帶着笑意、滿意又惋惜的表情，迷醉似的掃視着整個地窖，斯內普盯着他的小腦袋，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真不錯啊……我的教授。讓人懷念……這裏還是一如既往……”

“你到底想說什麽？”斯內普猛然皺起了眉頭。

“然而，不……”他輕輕地從嘴角吐出一種嘆息，“你比斯拉格霍恩教授要清苦得多……呵呵……你是在贖罪麽？懷着愧疚的心情，因為那個女人——”

“你……！”斯內普死死瞪着他，心中驚濤駭浪，正欲發作——

然而，就在此時，他不可控制地跪倒下來，死死捂住了胳膊——

黑魔标記！他的黑魔标記，竟鑽心地痛了起來……

混亂地擡起頭，黑發少年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自己，殘酷地開口：“可你果然還是背叛了我啊，西弗勒斯。我曾經的仆人……”

他的聲音如此華麗悅耳。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

他的眼睛……深深地泛出觸目驚心的赤紅色！

“……Lord……”斯內普痛得咬牙，大汗淋漓地開口道。

“啊……我的仆人對我的稱呼。”湯姆擡起頭，深紅的眼睛陷入了遙遠的沉思中：“多麽久遠的回憶啊……很多年沒有聽過了。唔……你們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個稱呼呢？”

斯內普痛得幾乎動彈不得，他努力保持着頭腦的清醒，心中閃爍過無數個念頭——然而，都來不及了，此時他無力反抗，愈是想反抗黑魔标記愈狠狠地撕咬着他……

“為什麽這麽痛楚呢，我的仆人？”湯姆低下頭，繼續殘酷而淡然地望着他微笑，卻又深深嘆息道：“是你胳膊上的标記麽？我當年果然是對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也只有标記，比人要忠誠……”

斯內普無話可說。他悶不做聲地咬着牙。

湯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麽？西弗勒斯……西弗勒斯……我原本以為，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我曾經甚至以為，你與我是相似的……呵呵，但我想錯了，你比我軟弱得多……愛！所謂的愛啊！你果然還是把自己，獻給了鄧布利多！——”

他說到這裏話音一轉，揮起魔杖，殘酷而毫不留情地說：“鑽心剜骨——！”

“——啪！”

就在斯內普絕望地以為自己必然被擊中之時——他确實被擊中了，應該只有那一瞬間，刻骨銘心的疼痛就要發生——然而魔杖忽然偏了，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清脆的耳光聲，突兀地響在整個地窖裏。

是赫敏來了。她氣勢可怕，利劍一般站着。

湯姆不可置信地捂着半邊臉轉過頭去，死死地瞪着她：“你打我？！你竟然打我？！你——”

“啪！——”

又是一聲耳光。赫敏目寒如刀，語氣冷冷，看着他的另外半邊紅紅的臉：“我打的就是你。”

湯姆一時間情緒混亂，只覺無限委屈與憤恨湧上心頭：“你打我？！憑什麽？別人都可以打我殺我，就是你不能！你知不知道我對你——”

他突兀地住口了，眼睛裏紅潮洶湧，咬着牙直直瞪着她。

赫敏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眼角忽然抽了一抽，随後冷冷道：“我對你太失望了……原來如此。是我應該後悔了——”

湯姆心中情緒更為混亂，他靈魂方才才剛剛聚合，實際上根本沒有徹底融為一體，此時原先的一塊魂片又掙紮地浮上來——一個沒留神，他只覺得自己胳膊被她狠狠一拉，帶動着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地窖。

斯內普手臂上的疼痛開始慢慢消散下來了。他恍然擡起頭，咬住牙，背後已然渾身是冷汗。

——是他回來了麽？

——許多年後的今天，哪怕他已對那個人恨之入骨，卻依舊無法面對他的生殺予奪……

然而，此時地窖內的兩人早已人去樓空，仿佛剛才的那一場驚心動魄，不存在一樣……

湯姆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被拉回密室，然後忽然覺得她又松開了手，心中不由得一緊——他再次睜眼時，意識又不同了。

黑發紅眸的少年睜開眼，氣惱而有些心悸地看着她：“你——”

他猛然住口了，震驚地發現自己被丢到了一個已經畫好的法陣當中。腳下鋪滿了六角金線，牆壁上長明燈幽幽閃爍，浮雕上的羽蛇漠然看着自己。

“你做了什麽！你想幹什麽！放開我——”

“我後悔了。”赫敏用一種複雜的眼神冷冷看着他：“機緣又如何？天道又如何？也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我不該複活你，否則不會到今天這一步……”

“你胡說！”法陣中的少年拼命掙紮着，眼神宛如孤狼：“是你說你要幫我！明明一開始都是你，是你要救我……你親口說你不會抛棄我！”

他在密室內瘋狂地咆哮起來：“是他們！明明是他們先背叛我！可你不一樣，你明明說過——”

赫敏盯着他，慢慢從扶手椅上站了起來，神情冰冷：“徒造孽力，不知悔改。”

湯姆心口猛然一滞，話語停了下來。

她一字一句地說：“你因執入魔，是因為我。再次複生，是因為我。我亦說過，我種出來的，我負責。若你再次入魔，我必然殺了你。”

他的心髒忽然狂跳起來，紅色眼眸死死瞪着她：“不——你不能，我不信——”

海爾波和霍格沃茨都從後面走了過來，悲哀地看着他。

他奮力大叫：“海爾波！霍格沃茨！你們制止她！她不會這樣對我的，所有人都會，就是她不行——海爾波！你忘記了嗎，我是你主人最後的血脈！霍格沃茨！霍格沃茨！你不會這樣對我的，你永遠不會——”

海爾波悶聲不語，把頭扭開了。

霍格沃茨城堡難過地看着他，眼圈紅了，搖搖頭：“湯姆……”

赫敏冷笑了一聲：“你還敢提薩拉查·斯萊特林？我只怕他現在在天上，氣得血都要吐出來——好！我就讓他明明白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燒雞！”

“叽叽！”燒雞拍着翅膀飛了過來，眼珠一轉：“主人，真要做啊？”

她冷笑着掏出掌心的一樣事物，攤平，一字一句道：“這是我先前做實驗做廢了的一個……我原本想着，待再養一段時間，把癫狂性去了再給你歸位……現在倒是再也不需要了！”

湯姆霍然明白過來，他瞬間知道她要做什麽了。他拼命搖着頭，不可置信地說：“不——你不能！”

“我就能。”赫敏擡眼看着他，靜靜地拎着那片養魂木，嘲諷地說：“你不是喜歡讓別人鑽心剜骨麽？那麽你來感受一下，靈魂焚燒的體驗……”

“不！不！！你住手！！！”

她絲毫沒有停下，緩緩地把手放低，距離法陣無限接近。他瘋狂地撲了過來，拼命想跳出去抓住她，但是怎麽也逃不出去——

燒雞遺憾地掃了他一眼，搖搖頭，對着養魂木噴出了一口小火……

“啊啊啊啊啊啊啊！！！！————————”

鑽心刻骨的疼痛從靈魂中無窮無盡地生了出來，那是他的靈魂，他的另一塊自己，他失落的碎片，此時此刻，就在他自己面前，被焚盡一切的烈火燒灼……

他痛得眼淚都掉出來了。他不想當着她的面喊，但是又狼狽得可怕，拳頭拼命捶打着地面，胸口像是要裂開一般——

赫敏坐在法陣邊緣，舉着烈火熊熊的那片養魂木，神色寒如冰雪。

一室的人、器靈、魔獸都看着他在地上打滾、掙紮、嚎叫……不可一世的黑暗帝王就這樣跪倒在那裏，深受着靈魂的掙紮。然而他們都無人說話。

赫敏心裏萬般念頭閃過，最後竟然情不自禁發覺自己有一絲悲憐之意……她不由得嘲笑自己：何必呢？

九天鳳凰之火，焚盡世間一切惡。

唯有懷有孽力惡念的靈魂，才會因為被焚燒而疼痛。

他這般掙紮，分明是因為他自己也墜入了魔道，又一次的……

——我終是看走了眼！

——犯下無數孽力，最後被天道誅殺……呵，又一個殺業纏身之人！

腦海中記憶翻騰。她不自覺的，褐色眼眸化作一抹深深悲意，已然下定了決心——既然由我而起，便再由我斬滅一次這孽業！

忽然間，腳下的袍子被緊緊拉住。她猛然回過神，卻發現自己不自覺已經走進了法陣中，黑發少年倒在地上仰頭望着自己，眸色已經變成深黑，眼中滿是悲傷與渴望——

原來如此！她猛地意識到什麽，喃喃道：“竟然是還沒融合麽……”

她跪坐了下來，輕輕把他的頭擱在自己手上。

他沒有再掙紮了，只是手緊緊摁着自己胸口，大口喘着氣，眼睛濕漉漉地看着她：“我做錯了……”

她低頭看着他，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那藕色的膚質觸感冰涼，依舊帶着冷冷荷香。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低聲說：“我……我不想變成他那樣……殺了我吧！”

赫敏心中驟然一痛，回憶無限翻湧，她看着他從六歲變成十六歲，她親手種他出來，她帶他去吃灣仔的燒麥帶他去卧龍竹海邊淨心，她又看他再一次入魔……這句話說得她幾乎要掉下眼淚來。

這一瞬間他臉色一變，眼睛又再次變紅，不變的執念死死凝視自己，口中不斷掙紮：“不……赫敏，你不會的！你不會這樣對我……放開我！快放開我！——”

再下一秒，黑眼少年又轉了回來，痛得額角流汗，喃喃說：“不行……不能讓他……你殺了我算了……”

室內一片寂靜，衆人都明白了所有。

原來他靈魂補全，兩片魂體交融是這般困難。此時他天人交戰，是正是魔，是邪是善，全在自己一念之間。

而赫敏一動不動，只是長久地，靜靜地摟着他。

他躺倒在她懷裏，恍惚地看着她指間那一小片養魂木燃燒——燃燒——空氣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尖叫——是了，那也是自己——有什麽東西，徹底地失去了……

她低低地望着他，不斷地聽見他說胡話。他痛得失去意識，卻一直在說着什麽，她只是慢慢地聽着，卻不知如何回答。

她自己已然深入陣中，毫無防禦。然而無論是那一個黑眼的湯姆，還是紅眼的湯姆，都不曾試圖暴起傷她。

“你要相信自己。”她最後只是這麽輕聲說。

最後，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夜——

睜開的沉沉眼簾，是深沉的黑色。然而那黑眸卻又有一種大難之後的茫然，仿佛經歷生死，仿佛門外就是無邊的戰争——

她指間的火焰也熄滅了。那枚養魂木徹底化為灰燼，那一丁點癫狂的靈魂，也徹底歸入了虛空之中。

“湯姆……？”她抱着他，喃喃問。

“是我贏了……”他雙目無神地說。

赫敏心一酸，伸手抓緊了他，只覺得那自己拼出來的身板明明長大了，卻分明變得更為單薄。

“但是……可能……不一定呢……”他恍惚地、目光渙散地說：“是我贏了，但記憶還是融合了……如果，如果我還是要變成他，你一定要殺了我！”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這麽擲地有聲又斷然決然地喊了一句，便徹底歪下頭，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

恍恍惚惚，湯姆只覺得自己一轉眼，飄到了另一處秘境。

面前景象迷蒙一片，又似乎別有洞天，他上上下下，卻不知從何而來，往何處去。

茫然間有人在他身後輕輕一笑，那聲音如金玉投入深潭，激得他靈魂一顫，猛地回過頭來——

面前的男人黑發綠眸，嘴角含笑，意态潇灑，氣質非凡。他一開口，那聲音的質感仿佛不來自世間，而是另一種超越衆生之上的絕代風華：

“是湯姆麽？我看了你這麽久，終于該讓你見見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冷豔高貴界的領袖，終于要正面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