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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池國勢大力強,雖在南疆蠻夷之地,卻也是唯一和朝廷有一戰之力的國家,國主穆之厚以河為界,同中原劃清界限多年,彼此相安無事,非但不用納貢稱臣,時到年節還多有往來慶賀。
在丘池國界內,國主萬人之上,受百姓愛戴尊崇,而掌國運戒律之事的國師,則是人人膽寒不敢随便提起的角色。
穆之厚十分信任國師院,上到治國之策,律例條款的制定,下至節日慶典,王族祭祀的舉行,事無巨細都要親自問過國師院。百姓常說國師說的話比國主還有分量,畢竟國主有了什麽主意,需得國師點頭,國師有了什麽主意,國主卻聽之任之不敢反對不說,還贊賞有加。
曾有穆之厚的第七子犯了事,仗着王親貴胄的身份無人敢拘無人敢審,國師府越過監察司連夜将其捉拿,審案認罪處決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國師先斬後奏親手砍下皇子的頭,後自行去國主穆之厚禦前禀明緣由,竟也未惹怒國主天威。
不過都說是國主敢怒不敢言罷了。
今天要來的便是這樣一位狠角色,秦筝一個初來乍到的叫花子,偶爾也聽說過南疆國師的赫赫威名,但真沒親眼見到過南疆的大人物,一聽是國師駕臨,突然心生期待想瞄上一眼。
于是他妥協了。
“既然是國師,那我坐過去一些,在那邊等,等國師走了我又搬過來。”
所謂的坐過去一些不過一丈之遠,也就屁股擡起來邁一腳又坐下罷了。
掃地僧聞言覺得自己被惡意戲耍,這人還真打算把這裏當家了嗎?!本以為擡出國師之名,這人但凡有點眼色就該趕緊滾的,可他對國師竟毫無敬畏之心。
“你別妄想可以等到國師幫你跟住持說上話,國師不管這個,住持也不想搭理你。”
秦筝詫異,“住持都未曾出來看我,怎麽也不想搭理我?”
掃地僧擡起掃帚準備走,臨了打算最後勸一句,“住持問你,人有一百零八劫,你才幾劫?當真看破紅塵願意從此青燈古佛的人,不會日日以酒澆愁醉生夢死。”
“不放不住,方可久持心念,你既然做不到就沒必要強求,若真是放不下,撿起來也無妨,有心修佛,坐亦禪行亦禪,不拘非要在我寺中為僧修行。好自為之吧!”
秦筝有些怔住,品着住持的話,暗暗感嘆大師果然是大師,轟人都轟得這麽有道理讓他難以反駁,可秦筝是真的無處可去,難道大師就沒考慮過他不僅是個放不下看不破的人,更重要的他如今一無所有,只想尋個栖身之所而已。
罷了,既然決定走出家這條路,就要将油鹽不進貫徹到底,總不至于和尚的心都是石頭做的。何況最近也不知道積了什麽福報,好心人日日送吃食來給他,恐怕沾了佛門福氣,既然在寺門口能吃得飽穿得暖,他怎麽可能會舍得走呢。
掃地僧撂下最後一句話就進去了,沒隔多會兒寺中傳來了撞鐘的聲音,念經聲也此起彼伏,聽得秦筝一陣暈眩。
暈眩過後手腳發麻呼吸不暢,五髒六腑像有螞蟻爬過似的蘇癢難耐,秦筝頓時連坐都坐不穩,單手撐着地顫顫巍巍地往懷裏掏酒壺。
他這三日過得太舒服,對自己身體狀況一時疏忽大意,忘記到了時辰必須喝一口酒,鬧得現在雙毒齊發連開酒壺的力氣都沒有,霎時間渾身止不住地發抖,一頭栽在了寺廟門口。
一人剛好出門,見他躺倒地上篩糠似的發顫,吓了一跳,忙不疊又轉回寺裏叫人來看,住持和一衆弟子正襟危坐在壇前聽着國師講經,被人這麽一打岔,也不好見死不救,只好跟國師欠了欠身到寺門前探查。
住持并未踏出寺門,見秦筝躺在地上已經不再發抖,只是毫無動靜,便叫了弟子将他扶起,掐了人中也沒有反應。
“聽聞此人在這躺了三日了,賴着不走,這是突發惡疾了嗎?”住持冷眼相看,并不想近身。
弟子掐着秦筝的脈探了探,沒探出個所以然來,道,“脈象虛弱無力,不知是何緣故。”
掃地僧也跟了出來,雖面露嫌棄,見他突然這個樣子也有點擔心那句少喝一口酒便會當場去世是真是假,便道,“我見他嗜酒如命,把他酒壺打開讓他聞聞看有無反應,實在不行灌他一口,也許能醒?”
弟子照他說的做,先給秦筝聞了一下,沒反應,最後撬開了他的嘴灌下一口酒。
酒入肺腑,以毒壓毒,秦筝咳了一聲,轉醒了。
掃地僧嘆了一聲,“看來是酒瘾犯了。”
住持見人已轉醒,不欲多言,轉身要走,突然看見前方衆人往這邊過來,立馬恭恭敬敬合掌行禮,“國師怎的出來了,不過一件突發小事,哪敢勞動國師大駕。”
秦筝還有些精神恍惚,弟子将他靠在牆邊後就跟着住持走了,他聽見住持在跟誰客氣,可是聽不大清楚,眼睛也有些模糊,又是沒人搭理他,他便不管不顧地補了幾口酒先緩過這口氣再說。
“無妨,正好稍作休息。”
被喚作國師的男子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品貌端方,氣質高雅,一身雪白華服襯得他出塵脫俗,倒不像終日和國主打交道之人,他肩上趴着一只雪貂,不知是不是聞見了酒味,毛茸茸的雪貂嗅了嗅鼻子,朝着門外“吱”了一聲。
國師見雪貂反應奇怪,輕蹙眉頭,往門外走去。
秦筝灌了自己幾口酒後,雖是暫時壓下了毒性,可酒勁兒也蹭地上了頭,熱得難受,把鬥篷給放了下來,哪料這時國師恰好出門和他撞上,見他面容登時臉色大變。
秦筝看不清東西,只知道出來了個白得紮眼的人物,眯眼朝着那人細看也沒看清長相,嘟哝了一句,“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國師陰沉着臉,當即斥退了衆人,只留了一個親信在旁。見人都走幹淨了,他這才蹲下扶着秦筝的雙肩,喃喃道,“秦筝??真是你??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剛摘下鬥篷就又被人認出來,這南疆破破爛爛的小鎮當真是跟自己命裏犯克嗎,秦筝不答,甩甩頭努力聚焦去看國師的臉,等看清了是誰,他也有些無措了。
此人斷斷不會害他,可為什麽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造化弄人天要亡他。
“曲塵?”秦筝努力讓自己笑得不是那麽難看,咧嘴道,“那個,你都當上國師了啊,恭喜恭喜!”
這聲恭喜出自肺腑,可這樣的他說出口,讓人聽了心酸不已。
當年二人旗鼓相當,試劍大會秦筝力戰群雄拔得頭籌,一時風光無兩,唯一與其并肩不分高下的便是奪得榜眼的曲塵。
那時他只是一名剛剛嶄露頭角的南疆劍客,只身參加中原武林盛會,年紀雖輕卻也能有如此成績,和秦筝同樣聲名鵲起,江湖中熱議如沸。
也是由那五年前的盛會起二人從此相識,以劍會友,無話不談,稱得上知己二字。曲塵比秦筝長了一歲,某日喝多了就,秦筝酒後戲言,說要認下他這個異姓兄長。
然而分道揚镳之後,多年未見,本以為各有所成,奈何如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又再相見,竟然這般潦倒倉促。
曲塵上下打量秦筝,五味陳雜,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便問道,“劍呢?”
秦筝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封了。”
曲塵想起來人禀報時說他倒在地上抽搐意識全無,遂緊張起來,“剛才你怎麽回事?”
秦筝笑了笑,“還能怎麽回事,酒瘾犯了呗。”
“傻話诓別人也就算了,你對我也沒實話了?”曲塵顯然想知道秦筝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聲調都高了幾分。
秦筝也沒了笑臉,如果什麽都沒發生,見到知己老友自然歡喜,可現在他什麽都不想說,也什麽都不能說,見到就是負擔,別人問一句他必須扯謊騙十句,實在是沒有什麽多聊的必要。
于是他沉下一張臉,把曲塵的手擋開,沒好氣道,“傻話就是實話,不信算了,國師日理萬機,我一個叫花子也不便打擾,就此別過。”
曲塵見他晃晃悠悠站起來就要走,也起身想攔他,卻見秦筝擡手又擋在二人中間,“千尊萬貴的國師,不好在佛門前同我這個讨飯的拉拉扯扯,你讓我走吧。”
曲塵面露尴尬,不知他為何自慚形穢說這些傷人的話,道:“可是秦筝你現在……”
秦筝打斷他,眼裏似有哀求,低聲道,“與你多說一句話,我就會想起從前的事,可你看現在的我。我也不是個石頭做的,臉都不要這麽久只是想在沒人的地方茍且偷生,你若曾當我是知己,就不要過問不要追過來。”
秦筝聲音有些顫抖,“那些事是我做的,你不殺我就讓我走吧。”
秦筝低着頭,轉身要走,雪貂像是懂得主人心意,見曲塵不敢攔他,便縱身一躍跳到了秦筝肩頭,咬住他的鬥篷“吱吱吱”地叫了幾聲。
秦筝腳步一頓,“塵哥,難道非要我求你嗎?”
曲塵嘆了一口氣,盯着秦筝背影,又把話咽了回去,只好沖雪貂招了招手,“團子,休得放肆,回來!”
叫團子的雪貂聞言松了嘴,垂頭喪氣地跳回到曲塵肩上趴着,等他再擡頭,秦筝已經走遠了。
曲塵身有要事,且礙于國師身份,他若真的追出去,勢必大批人馬跟着反而讓秦筝身份暴露,徒增危險,便只能看着他離開,私下吩咐親信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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