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自報家門後,秦筝等着溫庭雲表明來意,可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視良久卻無人接話,最後還是秦筝先敗下陣來,移開眼道,“我知道你已經猜出來了,既然我也承認了,溫兄不妨直說了吧,找我所為何事,或者需要我幫你做點什麽嗎?”

秦筝說完這句就有點後悔,他除了讨飯賣藝,還能給別人做點什麽?客套也客套得太不自量力了些,希望溫庭雲明白他在瞎客套,不要當真才好。

溫庭雲歪頭道,“你不問問我的來歷就要幫我做點什麽?秦兄對人一向如此毫無防備之心的嗎?”

秦筝沒想到他這個惡名傳千裏的人親口承認站在溫庭雲面前,對面的人還能如此平靜,甚至還有點責怪他不多加提防,真是貼心得讓人莫名好奇,便道,“恐怕溫兄也不方便暴露身份,所以我不問,你想說自然會說的。”

秦筝瞥了一眼放在溫庭雲身邊的刀具,繼續道,“不過,七刀門只是江南一個以走镖營生的小門派,我武功雖廢,卻認得那把刀并非俗物,非是尋常刀客能拿得動的,要麽是我孤陋寡聞不知七刀門如今也有能人配得上這樣的兇刀,要麽就是溫兄不是七刀門之人,我可猜對了?”

溫庭雲聽他有理有據的分析,笑道,“我确實不是七刀門的,你還看出了些什麽?”

秦筝摸摸下巴,“溫兄能借七刀門作幌子,那必然是門主敬重,或者門主畏懼之人,能驅策一派之長,溫兄高就之所一定是江湖上如雷貫耳的大門大派吧?”

溫庭雲搖搖頭,“江湖上無人知曉溫庭雲,我是籍籍無名之輩,秦兄才擔得起如雷貫耳四個字呢。”

此話若是別人對着秦筝說,必然是諷刺,可溫庭雲在茶樓和說書人一番争辯,處處維護自己,此時由他講出來,秦筝莫名覺得是說的真心話。

發自內心的贊美,他以前是很受用的,現在臉上可繃不住了。

秦筝有些臉熱,“此前在拍案驚奇多謝溫兄處處維護,可你我并不認識,如今為我說上一句話,一不小心被他人聽了去,恐怕會給你帶去不小的麻煩,中原武林也許有人還會想把我抓出來,你……”

溫庭雲打斷他,“不是也許,秦兄的項上人頭值五千兩,若是抓到活的,能拿一萬兩。為着這懸賞,多少人改行當了賞金義勇,翻山越嶺地要把你給找出來呢。”

自己竟然是個行走的萬兩白銀,簡直難以想象萬兩白銀整天為飯發愁,吃上頓沒下頓,還好之前不知道自己如此值錢,不然也許哪天熬不住就把自己給賣了呢。

秦筝愕然,抓了抓自己五千兩的腦袋,道,“我這麽值錢?那溫兄可否透露一二,誰向天下群雄發了這樣的懸賞?”

溫庭雲笑容淡了些,道,“少林武當丢了東西 ,都說是你勾結魔教偷了去,武林正派一向是同氣連枝的好兄弟,兩位老大哥要尋你,這事又是廣寒山莊鬧出來的,銀錢當然是廣寒山莊在暗中支持了。”

秦筝心裏一涼,悠悠道,“是師父在懸賞我。”

溫庭雲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此人不配為師。”

秦筝突然擡起頭看他,這人果然知道些什麽才找上門來的,便道,“我奸殺了師妹,殘害了師母,偷盜寶物,罪無可赦,師……衛莊主即便當着衆人面将我千刀萬剮也是應該的,他沒殺我讓我茍活至今已經仁至義盡了,不是他不配,是我不配。溫兄是不是對外面傳言有所誤會,他們說的都是真的,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個窮兇極惡的壞人!”

秦筝十分平靜地宣布自己惡名昭彰人神共憤,溫庭雲每聽他說一句,臉色就差一分,等他說完立馬抓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懷裏扯過去,抹下袖子細看。

廣寒山莊劍道有一路專修童子功法,練此功法者手腕內側會有類似守宮砂的紅痣,可這是廣寒不傳之謎,非莊主親傳弟子并不知曉。

溫庭雲不但知道此功,還知道他練了,秦筝心驚不已,暗暗揣測他是不是處子之身這件事難道也成了江湖傳聞,那豈不是傳着傳着就成了不忍耳聞的豔情轶事。

秦筝有一種被人驗身的窘迫感,一點一點地妄圖扯回自己的手腕,卻被溫庭雲死死的扣着。

秦筝竟然有點害羞,“溫兄你怎的對一雙讨飯的手這麽感興趣呀,別看了,今天我還沒沐浴了,小心弄髒了你。”

秦筝倒不怕他看出什麽,當時從後山被丢下來前,他早就拿刀把紅痣連皮帶肉地剜了。

溫庭雲看着他手腕處碩大一個結痂的傷疤,神色古怪道,“痣呢?!”

秦筝也不掩藏,“沒了。”

也不知是看錯了還是怎的,溫庭雲聽見沒了以後臉色變幻無常,像是怒極氣極但努力克制着,咬着後牙道,“怎麽沒的?”

秦筝神色自若,“都是男人你說呢?這是守宮痣,沒了就是……就是沒了嘛。”

溫庭雲一把扯過他,力道大了些,扯得秦筝一個踉跄差點撞個滿懷。

溫庭雲壓着火氣,“你自己挖的是不是?”

秦筝低頭看腳,“啊?哦……”

溫庭雲見他這表現,火氣登時要壓不住了,“秦筝你替人背黑鍋,是恨不得把自己賣得幹幹淨淨,生怕別人懷疑不是你幹的?!”

秦筝擡頭對視,“我替誰背黑鍋了,我沒有!”

他調整了姿勢,始終還是矮溫庭雲一節,便也不掙紮了,只是不卑不亢道,“就是我幹的,你不用懷疑,你到底是誰啊,大老遠跑到這裏發瘋,我跟你很熟嗎,用得着你為我伸張正義嗎,何況沒有正義可言,我就是聲名狼藉的秦筝本人!不管你我以前是不是認識啊,人都是會變的。”

溫庭雲忍不住笑了一下,人都是會變的,變得如今站在他面前,他也認不出來了。可是溫庭雲所認識的秦筝,坦蕩潇灑意氣風發,凡事都能泰然處之,也無什麽可以牽絆他的腳步,只要他覺得對的事一定堅持到底。

究竟什麽對的事壓得他一定要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從此沒有翻身路,即便命喪黃泉也在所不惜呢。

溫庭雲垂眸看着他,固執地問道,“你到底有什麽苦衷,還是只是為了還衛冰清的養育之恩?”

秦筝答非所問,“溫兄怕是忘了我武功廢了,你這麽拉着我,手腕疼。”

溫庭雲聽他喊疼愣了一下,這才松了些力道,又看了一眼那個傷疤,“再深一點就傷到骨頭了,一會兒我叫人幫你處理。”

秦筝見他放棄逼問自己,火氣也消了,敏感的問題是不敢再繼續聊下去,便道,“多謝溫兄了,不管怎麽說,從前也不知道走了什麽大運認識你,如今得你照拂實在是我的運氣。”

溫庭雲“嗯”了一聲,拉着秦筝坐下,沒有要松手的意思,秦筝見他平靜了自己也平靜了許多,莫名也沒有要抽手的意思,就這麽坐着不發一語。

少傾,溫庭雲開口了,“今晚的飯菜可還合胃口?”

哪裏只是合胃口,秦筝就沒想過他還能吃上這麽好吃的東西,笑道,“很好吃呢!溫兄費心了。”

溫庭雲低着頭道,“差不多該沐浴了吧?”

他幹嘛突然提沐浴,秦筝有些懵,“?”

溫庭雲把藥酒推到他面前,“喝了這杯酒 ,我告訴你我是誰。”

秦筝就等他說了,喜出望外地擡起來就喝,喝完兩眼一發黑,暈了過去。

溫庭雲扶着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擺好了一個舒服躺卧的姿勢,朝着門外道,“叫蘇耽進來。”

大門一開,老者負手而入,雖頭發胡子都花白,可氣勢如虹,一看就十分不好相與。

他進門就見溫庭雲腿上睡了一個人,有點莫名,不過也沒忘記該行的禮要行 ,跪下欠了欠身道,“蘇耽參見谷主。”

溫庭雲臉色不大好,“我給他服了藥昏睡過去了,你快過來看看。”

蘇耽熟練地從懷裏拿出紅線,繞到了秦筝手腕處,攆着細線探了許久。

溫庭雲有點緊張,“如何?”

蘇耽皺着眉,“你沒有號錯啊,這人不出三年必死無疑。”

溫庭雲神色凝重,“不行,你再號。”

蘇耽有點無奈,探了探又道,“死。”

溫庭雲眸色深沉,看着熟睡的秦筝心疼無比,語氣也軟了下來,“他體內除了三旬鈎吻還有什麽?隐隐約約時有時無,我總覺得不尋常。”

蘇耽搓了搓手裏的細線,沉吟許久,道,“能壓制三旬鈎吻的東西,天上地下只有一個,屍王散你可曾聽過?”

溫庭雲:“那不是你的……”

蘇耽點點頭,也覺得奇怪 ,“是我煉的,可怪就怪在我煉此毒為的是挾制谷中衆人效忠,而且我并未實施,也沒透露過半點風聲,這毒從煉出來到現在就沒見過光 ,不過我想起一事 。”

“二十多年前,其他幾位谷主來無憂谷給我慶賀生辰,我為表謝意,咳……送了七爺夫人一些東西,摻了點屍王散。不過可惜的是,還未見成效,七爺和他夫人便命喪谷外。”

蘇耽說起自己陰險害人的毒招,面不紅心不跳,溫庭雲睨了他一眼,道,“同為谷主,你卻背後下毒去害他,幸好他是在谷外遭人毒手,不然你有命活到今天?”

蘇耽陰着臉道,“我又不是你,論武藝我打不過他們,當然以自己擅長的方式自保了,你以為他們不想動我?要不是三爺五爺有求于我暗中護着,無憂谷早就被端了好嗎,哪有後來讓你繼承谷主的份!”

溫庭雲涼涼道,“繼承?這谷主之位你除了給我有其他選擇嗎?”

蘇耽示弱道,“是是是,無憂谷如今無人敢惹,都是仰仗九爺之威名。”

溫庭雲道,“少說廢話,三旬鈎吻由屍王散壓制 ,可兩種毒時間一長入骨三分就再回天乏術,他服下不過三個月時間,你必須給我想出個解法。”

蘇耽試探地問道,“我若是想不出來呢?”

溫庭雲笑笑,“你想不出來,我就是背個弑師之名也無妨,反正人人怕我,也總有閑言碎語說我想殺你,幹脆如了他們願如何?”

蘇耽知道溫庭雲說得出來就做得到,他這個師父當得如何自己心裏清楚,從小把人虐待到大,溫庭雲沒瘋沒癫簡直是心智堅強命格過硬,于是只好心虛地點點頭道,“我一定想辦法就是,不過可容我再問一句。”

溫庭雲有點不耐煩,“問。”

蘇耽看了一眼秦筝,見溫庭雲的手不自覺地理着他鬓邊的亂發,親昵得有些詭異,便道,“這人身中劇毒,經脈盡毀,恐怕是惹了什麽人了,那幫名門大派的正人君子爾虞我詐,插手他人事,惹自己一身腥,你為何非要救他?”

溫庭雲眼神柔和下來,喃喃道,“你可記得小時候我對你說過,我不是自己一個人走來斷水崖的。”

“是他救了我,又受我父母死前之托,親手把我送到了教中,成了你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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