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聲不好,萬般心疼,秦筝想起七年前,年幼的蘇子卿可憐巴巴地對他說了同樣的一句話。當時心一軟,骨頭就硬了,這一硬才發生了後來的許多事。

……

……

……

天定五年,正月十五剛過,廣寒山莊上上下下還一派過年的氣象,莊門口鋪了厚厚一層鞭炮屑,燈籠迎風搖曳,紅紅火火。

秦筝一早便杵在武場練劍,師弟們晨起後姍姍來遲,見他一人對着木頭樁子比劃,不時驚嘆大師兄毅力過人,冰天雪地的天兒裏勤奮依舊,不愧是師父師娘疼愛有加的大弟子。

二師弟宿涵避開幾道淩厲的劍氣,小心翼翼才走到秦筝附近喊道,“大師兄歇會兒吧,用了早膳和師弟們一起練呀,你不吃不喝地刻苦,倒害得大家吃飯都嘴軟了!”

秦筝聞言,輕巧回身收了劍,立着一個好看的收手勢,對宿涵招招手,“懶不死你們!這都什麽時辰了,正月裏過年師父特意準許免了晨練,你們還真的要睡到早膳才起?”

宿涵小秦筝半歲,其父是富甲一方的巨賈,由于下海太早心裏還有個江湖夢,便寄托在了兒子身上,早早地送了宿涵來廣寒山莊學武。雖出生大戶人家,宿涵對于習武倒是從來不驕矜,刻苦非常,跟在秦筝後面師兄長師兄短,活脫脫一個跟屁蟲。

秦筝喘着一口一口的白氣,摟着宿涵往飯堂去,“我不是刻苦,實在是被窩比外面還冷,躺不住了還不如起來動動。”

宿涵被秦筝壓得直不起腰來,氣若游絲道,“嫌被窩冷那就找個暖床的去,我瞧着小師妹就很好,反正她從小就跟個牛皮糖似的粘着你,你要是敢去跟師父師娘提親,沒準兒真能答應。”

秦筝一個爆栗彈在宿涵腦門上,“瞎說,小師妹還那麽小,哪就能談婚論嫁了!”

宿涵揉着腦門,噘嘴道,“再過三年大師兄就到及冠之齡了,現在談婚論嫁不是恰好?”

秦筝搖搖頭,“三年時間若用功些,劍法還能再上個境界,早早談及兒女私情,短了志氣~”

宿涵白了他一眼,“嘁,恐怕是你不喜歡師妹吧。要是見到你喜歡的,還會跟我提什麽勞什子遠大志向?”宿涵老氣橫秋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再過兩年小師妹可就是碧玉年華,定出落成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你現在不抓緊到時候錯失良機別找我喝悶酒!”

秦筝道,“師弟們喜歡她的多了去了,你是不是挨個都這麽勸的?小師妹才十四歲,你這麽着急她婚事做什麽?!吃飯!”

秦筝二話不說,按着宿涵的頭進了飯堂,練了一早上雖然餓得慌,可身上黏糊糊的,他只想快些用完去洗個澡清爽些,可宿涵數着米粒吃,慢如龜爬,秦筝承認自己有一點點公子病,可是跟宿涵比起來仍舊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這個人吃飯要用白玉瓷碗和金筷,門中崇尚節儉沒有這些,他就往家裏帶,還逼着大師兄和小師妹跟他用同款;沐浴要撒花瓣,非玫瑰茉莉不洗,不到季節就吩咐家将快馬加鞭去四季如春的南疆帶回來;睡覺要金絲軟枕夜光紗,床板是他父親運上山的南海梨花木,特地找工匠雕了半年的花。諸如此類的講究數不勝數,其他同門覺得他瞎講究講排場,不太喜歡跟他交往,秦筝倒覺得這些是宿涵獨有的可愛之處,一本正經地在一堆粗莽糙漢裏維持自己貴公子的形象和習慣,可不是可笑又可愛嗎。

但是當下他急着洗澡,這細嚼慢咽就變得不是那麽可愛了,秦筝催道,“你飯裏有金豆子麽吃這麽仔細,不吃我可替你吃了!”

宿涵抱着碗提防他,“飯不過三碗,何況這是早膳,大師兄也不怕吃多了長膘!你老催我做什麽?”

秦筝有點頭疼,“師父說今天有貴客臨門,需我在場一同商議些什麽,總不好一身臭汗見人吧?”

宿涵瞥了下嘴,“是是是,你是廣寒山莊的臉面,自然要香噴噴地出去迎客了!”

秦筝飛過去一枝筷子,穩穩當當插在了宿涵的發髻裏,“就你話多,走了!宿公子慢用,下次還來哦~”

其他人捂着嘴笑,秦筝潇灑地溜了。

所謂的貴客,便是勝義堂堂主的副手崔盛,他披着一身風雪匆匆趕來,不為別的,就是游說廣寒山莊莊主衛冰清,望他能出面助勝義堂一臂之力,把地藏神教沉仙谷及其黨羽一舉殲滅。

衛冰清聽完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隐隐有些擔憂,“聽崔右使之言,勝義堂安插在沉仙谷的釘子被發現了,谷主溫彥舒一怒之下殺了他,并把此仇怨算在了勝義堂頭上,特地出谷同你們尋仇去了?”

崔盛抱拳道,“正是衛莊主所言!溫彥舒在魔教頗有聲譽,帶着他們沉仙谷的烏合之衆浩浩蕩蕩而來,二話不說先屠了別人滿門,可惜了劉永潛伏在沉仙谷時,多次為他出生入死,溫賊竟也下得去手,劉家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這就斷了後了!”

衛冰清唏噓道,“手段如此殘忍,實在泯滅人性!”

崔盛接話,“衛莊主說得極是,如此暴行必遭武林正道譴責懲治!不殺難以洩了心頭之恨,我們堂主只恨自己門派勢單力薄,溫彥舒一行人下了戰書勢同勝義堂決一死戰,若無各位相助,我派恐怕在劫難逃。”

崔盛單腿跪下,對着衛冰清一陣大禮,“還請衛莊主主持正義!”

衛冰清連忙扶他,“起來好好說,怎麽行如此大禮,崔右使心急如焚我感同身受,只是江湖規矩,私仇私怨私下了,若我們從中插手左右戰局,且不說公平與否,魔教若以此為借口向中原武林開戰,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再者,魔教雖行事詭谲心狠手辣,但從不無緣由多生事端,自他們教主身隕後這麽些年,他們在斷水崖下于中原武林隔空相望倒形成了微弱的平衡,這一朝一夕之間若把這平衡打破了,往後恐怕不會再太平得了。”

崔盛急道,“衛莊主,匡扶正義鏟奸除惡是正道之決心,也是責任,他不仁還必須我們講義嗎!劉家十幾口人就這麽白白讓他們殺了?還有勝義堂,若此戰大敗,必也逃不過滅門的慘劇啊!”

衛冰清嘆了一口氣,這趟渾水該不該攪,攪了會給廣寒山莊帶來什麽後果,他一時拿不定注意,便想聽聽秦筝的想法,于是對着一旁默不作聲的秦筝道,“筝兒,你怎麽看?”

以為自己只是來當門面的秦筝突然被點名,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心裏想什麽問什麽了,便道,“徒兒有一處不解。”

衛冰清;“何事不解?”

秦筝摸了摸下巴,轉頭對着崔盛道,“崔右使還請原諒我無禮,可我心中存疑需您指點一二。”

崔盛從進門便注意到秦筝的存在,這個面容俊秀年紀尚輕的少年人該就是外面傳的衛冰清的愛徒,他本以為能在大派掌門前得臉的弟子,要麽是個憨厚老實任勞任怨之輩,要麽是個機靈聰慧慣愛取巧的滑頭,未曾想是個如此年輕還沉得住氣的——公子哥,離得近些能聞見他身上清香,該是才沐浴過的樣子。

誰大白天就沐浴啊,崔盛一看他就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柔弱模樣,匡扶正義懲奸除惡的事即便說給他聽也是他擔不下來的。且他或婉轉或凄厲的給衛冰清說了一個時辰的來龍去脈,秦筝竟然還有疑惑,崔盛當即就有些不高興,但又想聽他存的哪門子疑,便點點頭等秦筝開口。

秦筝哪裏知道崔盛已經把他低看了一節,面對前輩,他禮數周全的拱了拱手道,“我曾聽聞地藏神教有一教規,凡入教者,與外界仇怨一筆勾銷,可謂重獲新生。這一筆勾銷的不止是仇怨,還有恩義。家眷親人統統不再與自己有任何關系。那沉仙谷谷主溫彥舒既是教中頗得聲譽的掌權者,已經處決了細作,何以會再興師動衆出谷尋仇,一動便是滅了滿門。”

說話間秦筝不經意瞥見崔盛眼神閃爍,頗為奇怪,繼續道,“我若是谷中人,見谷主出爾反爾,對生死之交這麽殘忍,恐怕得吓哭,以後都不為他賣命了,趁早收了鋪蓋滾回家才好。故而我覺得滅人滿門說不通,我還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崔盛皺眉,“什麽?”

衛冰清一見秦筝眉毛挑起就曉得他嘴裏恐怕會蹦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論斷,本想打斷,可是來不及了。

秦筝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十分有道理,自信道,“我猜地藏神教并未動劉家一根汗毛,恐怕是有人想栽贓地藏神教,妄圖引起中原武林和其的恩怨故意為之。從中作梗之人說不定就出自勝義堂呢。”

崔盛一聽急了,低喝道,“你放屁!”

衛冰清扶額,咳了一聲,無奈道,“筝兒,崔右使面前,不要胡說八道!”

作者有話要說:

差點趕不上了,好急哦。

謝謝資瓷,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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