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害羞

謝瑾白好笑地看着小公子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模樣。

這般年輕的,喜怒形于色的小唐大人,過去何曾見過?

他彎唇淺笑,“小唐公子不打算道聲謝麽?”

唐小棠鼻尖皺了皺。

這人也忒不要臉了。

他活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見有人主動開口跟人要謝謝的。

可這人幫了他也是事實。

半晌,他悶聲道,“謝謝。”

一抹淺淺的意外從謝瑾白眼底劃過。

少年人大都心高氣傲。

他還以為,小衙內是決計不會說這一聲謝謝的。

謝瑾白唇角噙笑,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孩子。”

誰,誰試孩子?

唐小棠炸毛,“不……不許占,占我……便宜!”

話聲剛落,唐小棠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唐小棠一點都不喜歡自己在這個時候犯結巴,不僅讓他所說的話氣勢全無,瞧見眼前之人眼底清清楚楚的訝色,更是令他臉頰充血。

“怎,怎麽!沒……沒見過人結……結巴?!”

唐小棠是破罐子破摔。

左右不管他結不結巴,這人都不會喜歡他,那他別扭個什麽勁?

結巴,謝瑾白自然是見過。

便是東啓大将軍蕭鵬舉,據史書記載,亦是拙于言,而口不能道辭。

至于滿朝文武,亦有口吃而不擅長機辯的,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發揮己身之才略。

古往今來,更是不乏口讷于言,而功勳卓著者。

即便如此,得知前世曾舌戰群臣的唐未眠在年少時竟然是個口吃者,依然是令謝瑾白微微有些許驚訝。

其實唐小棠是個結巴這件事也未必無跡可尋。

之前謝瑾白幾次同唐小棠見面,小公子便有些口吃,只是他以為是因為小公子那日療傷時,将舌頭咬傷得太過厲害,口吃也是因舌頭未好的緣故,并未做過多的聯想。

唐未眠啊,唐未眠,你的身上究竟還有多少是前世我所不知曉的?

謝瑾白低下頭,睨着只至他肩膀處的小公子,“一起去喝一杯?”

唐小棠嘴巴微張。

這人……是在邀請他與之共酌?

唐小棠一臉懊惱,“我身上的衣衫濕了。”

總不能穿着這濕漉漉的一身去酒肆吧?

要是回去換衣衫的話,被家丁們發現,那十有八九就出不來了。

謝瑾白目光上下打量了眼小公子,薄唇微掀,“我先前倒是不知倒,小唐公子私下喜歡這般打扮。”

嗯?

他這身打扮怎麽了?

不就是緋色春衫,是春夏最為尋常的衣裳,許多世家公子不都是這樣的打扮?

唐小棠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的衣衫,在瞥見身上的杏色羅裙時頓時臉頰漲紅,“才……才不……不是,才不是你想的這樣。是阿,阿爹禁,禁我的足。我出……出不去,只好,只好穿了青鸾的,混,混出來。”

越是着急,越結巴。

唐小棠快被自己氣哭了。

謝瑾白颔首,“很适合你。”

唐小棠陡然瞪圓了眼。

幾個意思?

什麽叫很适合他!

“走吧。”

唐小棠注意力被瞬間轉移,他傻愣愣地問道,“去……去……去哪兒?”

“跟我走便是了。怎麽,怕了?”

“才……才不……不怕!怕……怕的人……是,是烏……烏龜!”

謝瑾白低笑出聲。

這般幼稚的,幾近于童言的話,他有多久不曾聽過了?

唐小棠再一次炸毛,“你,你笑什……什麽?!”

“沒什麽。既是不怕,那就跟我走?”

“走,走,走,就……就走!”

謝瑾白往前邁開步子。

身後之人卻未跟上。

謝瑾白轉過身。

“我,我的腿動……動不了。”

唐小棠滿面通紅。

謝瑾白眉峰微挑,眼下這局面倒是他未曾料想到的。

他在望江樓樓上見到岸邊步履為艱,一身杏衫裙襦,梳着垂挂髻的唐小公子,險些以為是自己認錯了人。

“罷了,這一回我便好人做到底吧。”

唐小棠一臉茫然,尚未明白謝瑾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手裏便被塞了傘柄。

“上來吧。”

唐小棠愣愣地拿着謝瑾白遞過來的傘,呆呆地望着男人下彎的後背。

久久,回不過神來。

“你……”

“上來,趁我改變主意之前。”

唐小棠一聽,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沒有拿傘的那只手已是搭在了謝瑾白的後背,雙腿也盤了上去。

謝瑾白站起身。

背上的小公子,輕得幾乎沒什麽重量。

唐小棠趴在謝瑾白的肩膀,心情很是有些複雜

除了阿爹,這人是第一個背他的人。

唐小棠已經記不清被阿爹背他的畫面了,因為可是自從阿爹娶了杜氏,便再沒有背過他了。

仗着對方需要看路,便是他偷看,對方也輕易發覺不了,唐小棠便放肆地一個勁地盯着謝瑾白的側臉瞧。

那日他摔了那個什麽續筋生肌膏之後,這人便離開了。

之後,再沒出現過。

他還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了。

時隔多日,再意外見到這個人,他竟然莫名很想要哭。

唐小棠,你能不能有出息一點!

唐小棠再心裏頭狠命地訓斥了自己,他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雨越下雨急。

剛好街上有一間車馬鋪開着,謝瑾白便去雇了輛馬上,将人帶回了驿站。

淳安地界大,驿站規模自是也大不到哪裏去,裏頭除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驿丞,只有幾個當差的驿卒。

除卻謝瑾白同蕭子舒主仆人二人,以及偶有經過的驿卒會在這裏換馬,歇腳,平日裏也沒什麽人來,更沒有什麽生面孔。

是以,當渾身濕漉漉的唐小棠同謝瑾白一同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恰好披着蓑衣在院子裏忙着修檢驿站各處屋瓦的驿丞以及幾個驿卒見了,沒有不驚訝的。

尤其是……這謝巡按,不是,好男風麽?

莫非傳聞有誤?

因為幾個驿卒以及驿丞打量的目光,唐小棠無意識地挨近謝瑾白。

察覺到小公子的靠近以及對方的局促跟緊張,謝瑾白唇角微勾。

少年時期的小唐大人……

還當真是,有趣得緊吶。

謝瑾白吩咐驿丞給他熱一壺溫酒,還有一杯熱茶送到樓上去。

驿丞連忙應下,将修檢屋瓦的工作交給幾個驿卒,進屋熱酒去了。

驿卒們要趕在天黑之前将所有漏水的屋瓦都給修補上,雨又下得這般大,自然也沒工夫一直盯着謝瑾白喝唐小棠兩人瞧,很快也便別過視線,忙于他們手邊的工作。

落在唐小棠身上的目光随之消失。

唐小棠輕舒了口氣,他擡眼,打量着周遭的環境。

唐小棠原先以為謝瑾白會帶他随意去一家客棧,換下身上濕透的衣衫,再尋個酒樓喝酒。

馬車駛向城郊方向,他心裏不是不忐忑,卻又倔強地不肯張口去問,以免這人以為他真的怵了他。

見到驿站前飄揚的“驿”字,他一顆心這才落了地。

不知道目的地,不知道身在何處,總歸容易叫人不安。

唐小棠知道城郊有一個驿站,可他從來沒來過。

如同一只初破殼的雛鳥一般,緊跟在謝瑾白後頭,四下張顧着這個世界。

驿站不大,除卻院子裏前有一個較大的馬廄,院子甚至比他去過的他那些商戶之家的友人之家的院落都要小一些,更勿論威武、氣闊的知府府衙。

太傅之子,年少便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又是天子近臣,錦衣玉食,唐小棠是當真沒有想到謝瑾白竟會願意屈居在這樣的地方。

他以為,以這人的身份,不說是出入定要住高府大院,至少也該是雲熙客棧那樣的規格。

至少,若換成是他,這小破驿站他是一日都住不下去的。

唐小棠只顧着四下張望,殊不知他這般探頭探腦的模樣悉數落入身旁謝瑾白的眼裏。

唐小棠随謝瑾白進了院子。

果然,外頭瞧着不大,裏頭确實也沒大到哪裏去。

謝瑾白同蕭子舒主仆二人住在東面的二層小院。

地方不大,勝在樹木繁茂,綠竹搖曳,頗為幽靜。

謝瑾白收了傘,放到門邊,轉過身,“上樓坐坐?”

這人語氣這般自然,以致讓唐小棠有一種仿佛他們相識多年的摯友的錯覺。

他懵了懵,好一會兒,才傻愣愣地點了點頭,“啊,噢。好,好啊。”

謝瑾白狹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小公子。

謝瑾白天生一雙多情的桃花眼,被他這般一瞬不瞬地注視着,明知道對方根本對他無意,唐小棠的心還是極為沒出息的顫了顫。

唐小棠板起臉,故作冷靜地問道,“你……你盯着我……瞧……做……做什麽?”

不知怎麽的,只要是面對這人,他總是要犯口吃的毛病

謝瑾白忽地伸手,掐住唐小棠臉頰的一塊肉,松開。

唐小棠傻眼了,“你……你做……做什麽……掐,掐我?!”謝瑾白“咦”了一聲,“瞧不出來麽?我在欺負你呀。”

唐小棠瞪圓了眼。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欺負完人,那人自顧自地上樓去了。

唐小棠氣得差點跺腳。

之所以沒有跺腳,不是因為不夠生氣,純粹是因為不允許。

他在馬車上休息了這麽長時間,走這麽幾步路的功夫雙腿還是隐隐作疼,再負氣用力跺腳,那他怕是連院門都出不去,屆時只能派人傳口信回去讓人把他給擡回去了。

那也未免太丢人了!

唐小棠咬碎一口白牙,恨恨地跟了上去。

唐小棠上了二樓,沒見到謝瑾白。

二樓走廊,其他房間都是閉着的,只有一間朝南的房間門是虛掩着的。

臉頰被掐的地方隐隐作疼,肯定是紅了!

唐小棠是越想越氣。

他腳步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想也不想地推開那扇虛掩的房門,“你剛剛……做,做什麽欺……欺……欺……”

身上只穿着一件亵褲,赤果着胸膛的謝瑾白朝門口方向,望了過來。

唐小棠站在門口,臉頰彤紅,“你……你……你……這人,怎……怎麽,怎麽換,換衣衫,也,也不,不……”

這人怎的換衣衫也不随手關門?!

可憐唐小棠越是緊張,說話就越是磕巴。

謝瑾白随手從屏風上拿了見淺色外衫披上,用腰帶随意地系了系。

他走過去,指尖擡起唐小棠的下巴,身子下彎,風流的眉眼湊近小公子,薄唇微掀,“怎麽,小唐公子可是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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