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節課上,你看了我手裏的魔方好幾次

邊角也有磨損。要不是這女孩平時不注意保養,就是用了許多年。

在這個換手機比手機卡還快的年代,這也不錯。我想着。

張寧在我後邊過來,拍了下我肩膀。我把手機還給她,凝視着她那沒什麽變化的臉,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無形的沉默豎立在我們中間。

她把手機随意放兜裏,繼續把身子靠在樹上。老師說過你以前也是這裏的學生……以前有這種比賽嗎?

怎麽沒有?我道。不過沒你們這麽大規模。

那除了這個呢?

運動會,晚會吧,還有一些小比賽。只少不多。我說。

張寧哦了一聲,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老師會彈吉他對吧。

當然。不然我買回來當擺設嗎?當然,後一句我沒說出口。

老師有空可以教我嗎?沉默片刻,她說。

我愕然,問她,你不是會嗎?

我只會那一首。張寧自然的說。之前覺得好聽就去學了。

我反複琢磨磨她的話,理出個頭緒來,線的另一端通往黑暗的一端。

好吧。我裝傻道,這樣吧,我周末一般都有空,你可以周末來找我。

嗯,謝謝老師。她悶悶的說了句,不發一言的回到位置上。我在原地站了會,手插口袋也走了。

第二天我得知,90拿了個第二名。不好不壞的成績。體操比賽過後是第二天運動會的彩排,反正不是我參加,沒什麽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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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回宿舍待到了六點多,然後給自己做了頓晚餐,看了會新聞,外出散步去了。沒有特意的路線,只是随意的走。此刻已是晚上八點。晚上的街道顯得熱鬧點,多數是一些小青年。我在學校周圍逛了一圈,買了杯奶茶和兩個“開口棗”又回來了。

小城鎮永遠缺乏娛樂活動,以至于我有大把大把無聊的時間。每當這時,我就加入老師們的運動中。籃球羽毛球汽排球,可惜,這裏的人不喜歡乒乓球,我偏偏就它拿手一點。

周五上午,運動會正式拉開帷幕。和體操比賽不同的是,學生們可以随意走動,學校瞬間就覺着亂了許多。

上午我同樣沒來,張寧的800米跑被安排在下午,上午沒她什麽事,自然也就沒我什麽事。何況我也不喜紛擾的環境,愛熱鬧是沒錯,但也有個度。

我賴在床上抱着被子看電影,大學時期就過的《戀戀師情》。選擇在這種“特殊”的時期重溫這部電影,我心裏也有說不出的怪異感。

我有個癖好,不喜歡重看電視或電影,書籍倒是不厭其煩的翻動重溫。我邊看邊快進,很快便到了劇中的晚會現場。

女孩匆匆撕下了那張寫着歌詞的紙張,臉上是放手一搏的神情。女孩追上樂隊吉他手,對他解釋着和弦的彈法。

下一場的演出主角自然是她。老師不出意外的走了過來,那雙憂郁的眸子寫滿了情緒。

歌曲也匆匆結束。

下一秒,是兩人赤/裸的糾纏的身影。光線不算暗,依稀可以分辯出兩人。暧昧的聲音在耳機裏被放大進來耳中。

我又快進了一下。

坦白說,對于兩/性的事我沒什麽看法,一切只始于原始的欲/望。我從不覺得做/愛這兩個字有多麽難以啓齒。

高中時,我有過那麽一個同桌。聲稱對男性毫無性趣,當然同性也沒有。不僅如此,每當我們無意提到那方面的事,就算只是個簡單的接吻。她也會回我一句,惡心哦。

我常和她争辨,說,你說自己不會喜歡任何人只是沒遇到那個人。

她也常回我: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後來,我聽說,她結了婚,有了小孩。

凡事不要說太早,我念道,你只是沒遇到那個能激發你“潛力”的人。

☆、比賽2

下午兩點時,我從午睡醒來,打開窗透氣時隐約聽到了嘈雜的人聲,想來下午的比賽要開始了。

陽光從厚重的雲層中洩出,帶來暖洋洋的暖意,幾乎讓人就此睡去。我換了件衣服,用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水,放了點鹽。踩着拖鞋就往操場走去,因為不知道張寧何時比賽,只好先到場了。

沿着學生會成員設的圍線走了半個操場,穿過跑道,我看見了90的少數同學正圍着搬下的木桌站着,多數是女人。下午沒那麽多比賽,人的确少了點。或許,那些偷偷回教室的學生,正在看電影也說不定。總之,學習的人少之又少,不用看,我也知道。

我端着水杯向她們走去,這時我才認出有三個女生正是上次在林湖所見的,張寧不在這。我把水杯擱在木桌上保溫缸——班裏用來打開水的——的旁邊。

嗨。我和她們打招呼。

老師?你怎麽來了?一女生回,她們似乎很是意外我的出現。

來看看。我說,随意的倚在樹幹上,學校種樹的好處在這時顯現出來了。上午的比賽怎麽樣?

還行。她們說,又變得得意起來。不過我們班400米跑得了第一哦!女子的!

挺好的。我點頭,視線中張寧和我的科代表正從小賣部那邊走過來,原來她們是去買冰淇淋了,真是。

也許是因為要比賽,張寧穿得很輕便,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灰色綠格子長襯衫和我身上這件,除了顏色不同竟然同款。不了解真相的還以為我倆是一起去買的,不過,同一個産家出産的還真有可能。

我們班的比賽什麽時候開始?我收回目光,不自覺弄了下頭發。視線的另一邊,是四個距離相近的女生在跑步。按慣例是女生先比。

我們班啊,初三比完就到我們了,現在才到初一。

我哦了聲,看來來早了。大久沒參加運動會,還以為是随機抽取的。是的,我也曾參加過,很巧合的,也是800米跑。不過當時只得了個第四,實在沒什麽好向他人炫耀的。

張寧和科代表咬着冰淇淋過來了,科代表把手裏的塑料袋扔給她們,衆人一搶而空。科代表看向我,大大咧咧的說老師好,經過大半學期的相處,我們之間的關系變得随意了許多。

張寧卻只是含着冰棍不說話,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我。這種眼神我并不陌生,甚至于很熟悉。這是我曾經看我的老師的眼神。周圍的人吵吵鬧鬧,連情緒也都不分明起來。

我突然有種自己多餘的感覺,這是一群學生啊,散發着如同朝陽的活力,而我顯得多麽格格不入。縱然不是性格使然,我也融不進這個圈子。

對面的跑道終點處,一陣歡呼聲傳來,不知道是誰贏了?

等待張寧的比賽期間,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還把隔壁91的同學也吸引來了,包括那個參賽的同學。

最後不知怎麽的,她們竟打起賭來,賭兩班中誰會贏,賭注出奇的便宜,輸方給贏方一人一顆棒棒糖。我暗自發笑,也只有她們能想的出來了。争執不休時,有人突然把我推了出來。

老師,不如你也猜一下誰會贏吧!

這時張寧已經消滅掉冰棍,聞言面露期待的朝我看過來。看來是躲不掉了。

這個……比完賽不就知道了。我在做着最後的垂死掙紮。

學生們噓聲一片,老師你就猜一下嘛!這樣才好玩啊。

那就……我為難的看着她們,心裏的天平一下失了平衡。……張寧吧。

話一出口,我瞧見張寧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過後我後知後覺的想起,那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過這不重要不是嗎?

聽見沒?90的同學對91的挑釁道,林老師都這麽說了,你們就準備好棒棒糖吧,要阿爾卑斯的!說完又對張寧千叮萬囑的說,一定要贏過她!我們的糖都靠你了!

張寧不感興趣的撇撇嘴。

91參賽的那個女生委屈的對我說:林老師你都不幫我。女生高個子,不胖,看上去更适合短跑。不過原因是什麽我自個心知肚明,所以我只是聳下肩,好了,你們兩個我都支持,不過別太拼了,小心身體。

校廣播适時播放參賽選手名單,談話終于暫停。我松了口氣,再這樣下去不知還會鬧出什麽幺蛾子。

學校把起跑設在了正對着小賣部的跑道,因為跑道只有三百米,選手需要跑兩圈再兩百米,一算出來剛好是正對過來的另一邊跑道。

高一的同學把號碼牌戴好,在各自的位置上做着熱身運動。我看見張寧半跪下來系鞋帶,側臉冷靜而自信。

裁判有模有樣的吹哨,比賽開始。剛開始的兩百米差距不大,張寧和91那女生跑在前頭。操場上人不多,隐約能從人頭的間隙看見她們。我端着水,随着大部隊一起轉移,去終點處。

一圈下來,差距開始拉大,有兩個女生落了下來。但依舊是她倆領頭,這兩個人是鉚足了勁要争第一吧?

我正出神着,有人碰了下我的手肘,是之前那個短頭發女生。她好奇的問我:老師,你什麽時候拿了杯水?

就剛才。我随口答道。你沒看見而已。水杯在我手裏失了溫度,還好現在不算冷。

哦。短發女生突然狡猾一笑,神秘兮兮的對我說:其實老師啊,我們贏定了。你不知道吧,張寧每次參加800米都是她贏。你看對方那小胳膊小腿怎麽夠她來?

我失笑,她也不胖啊。

女生愣了一下,也大笑起來。那啊,我是說張寧經常運動,她強壯着呢。

好吧。我還真看不出來。我說,張寧的個子比蠻高,長腿最搶眼。她平時穿的衣服也不怎麽顯身材,我還真沒聯想到那處。

目光瞥見張寧出現在跑道拐角處。我把水杯往女生手裏一塞,拿着。我說。

給我幹嘛?

叫你拿着就拿着。我少有的強勢起來。女生愣愣的哦了一聲。

這是鹽水,待會比完賽讓她喝一點。

誰啊?

誰得第一給誰。我不自然的說。

短短兩分鐘的時間,已到第二圈,90、91兩班紛紛喊加油或者說還差一圈!我注意到她們的速度降了一些,開始大口的喘着氣。但就算如此,仍是張寧領先,她似乎沒受什麽影響,91的那個女生落了她幾步的距離。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冠軍就是張寧了。

等待結果的時間似乎變快了許多,一個恍惚間,張寧又一次出現在拐角處,在她身後跟了兩個人。只剩一百米的時候,三人紛紛加速。散落在跑道兩邊的同班同學更加激昂的喊加油。似乎連氣溫都被熱情渲染,升高了幾度。

我站在人群中,那個和我穿着相似格子衫的女孩正向我或者說終點跑來。一時間竟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結果自然如我所料,面色比之前蒼白了些的張寧首先沖刺,第一毫無争議的屬于她。張寧降下速度慢跑,一般長跑後最好不要立刻停下休息。90的女生們也跟着她跑,有人虛扶着她,有人關心的問還沒有不舒服。短發女生也端着水遞到她手裏,說,喝一點吧。

我則淹沒在人群裏不言不語,默默的注視着。可憐的91班女生,第二名總是被人遺忘。

張寧終于停下來,往回走,一張臉顯得有些虛弱,她擦了下汗,小口的飲着水。喝了一口卻停下來了。鹹的?她問。

是啊,鹽水嘛。女生答。

後面的對話我就不知道了,我已離開。回宿舍的路上,我也想不通這樣的行為該怎麽定義。反正也想不通,順其自然吧。我對自己說。

校運會過後是周末,我本以為張寧會按我們說好的來找我,結果懷着兩天的不知是期待還是什麽的情緒也沒看見她的人影。我是沒有她聯系方式的,就算有……我了解自己,就算有,我也不會聯系的。正因如此,直到周一去上課時,我才驚覺她請了假。這大半個學期,張寧沒有一次遲到或請假的記錄,也不怪我這麽驚訝。

上課前,我裝作不經意的問科代表——半個學期了也沒換位置。

張寧請假了?很早之前我就知道,當一個人的名字很順利的脫口而出意味着什麽。

不知道,給她發短信不回,打電話也不接。

我不由的皺眉,找不到人?什麽時候的事?

科代表遲疑起來,這個,我們周五分開就沒再見過了。不過班主任應該知道。

下了課我直奔辦公室,但很可惜,班主任不知跑哪去了。我心神不寧的坐下等他,焦慮一點一點的蔓延,如黑霧籠罩心頭。

父母的意外讓我養成了一個壞毛病,凡事往壞處想。我無法控制那可怕的念頭,它正肆無忌憚的生長。帶起深藏于內心的沉渣。

我終于忍不住撥通班主任的電話,開門見山的問他張寧的事。

噢,你說她啊。班主任的語氣很是輕松,我的心竟也一點點放松下來,看來他是知道張寧下落的。果然,他接着說,昨晚她父母打電話來跟我請假了,說是家裏有事,周三才回來。

我沒再追問,卻也隐約猜到了什麽。謝過班主任後,我放下手機,對着手機屏幕發呆了近半個鐘。

☆、張寧

周二晚自修下課時,我沒能像往常一樣回宿舍休息,只因為辦公室裏的那幾個女老師硬拉着我去喝糖水。

一般的,天氣越冷燒烤攤的生意越好。我們一行人坐在燒烤攤旁邊,聽着燒烤時的“滋滋”聲,空氣中飄來陣陣肉香以及人們的叫喊聲。這個小鎮也就秋冬季節的晚上熱鬧點。除了街日,平常走在街上只剩寂寥。

我們圍着矮矮的小桌上坐下,有我左邊的是上次國慶邀請我去玩沒成功的陸老師。據說,她們去了海南。怪不得一回來黑了許多。

記得高一那年,老師也是去了趟海南,回來跟我們抱怨說:光記得往臉上抹防曬霜了,忘了還有手部。

結果可想而知。

小林老師?陸老師碰碰我的肩膀,發什麽呆呢?

沒什麽。我說,正巧這時糖水上來了,熱騰騰的冒着白汽。

話說回來,小林老師幾歲了?陸老師不死心似的看着我,噢,想起來了,剛才她們在讨論我們中最年長那位老師兒子的對象問題。

二十四吧。我吞吞吐吐道,原來找我喝糖水只是個借口。果然是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有一大堆“熱心”的煤婆湊上來。我不禁懷疑,上次國慶同游也是個套?

陸老師和其他老師相視而笑,我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林老師這麽年輕,有沒有男朋友啊?

雖然不願,但我還是老實的回答了。用韓的話來說就是,瑾啊,你最不善長的就是說慌。

還沒有。我說。碗裏的糖水突然覺得有些膩了。我在這裏幹什麽?和一幹上了年齡的老師周旋?然後說沒找到喜歡的人或者說還年輕不急?

如果我說我喜歡女人,她們還會如此熱心腸嗎?

絕對不會,我知道的!但我卻沒這個勇氣說出口。再者,我覺得對方只是我的同事,何必因為我自己的性取向而弄得雙方尴尬。我在心裏想着,臉上未曾洩露一點情緒。

陸老師自然沒看出我內心的豐富多彩,一個勁的說着什麽,從旁敲側擊暗示無果轉到人生大事的重要性和急迫性。年長的那位老師似乎也對我很滿意,介紹起她兒子來。

到了散夥時,我只記住那麽幾點,一:女人還有要找個男人嫁的好。二:遇到好的男人要先下手為強。三:那個男人是個辦公室白領,目前在南寧工作。

我對此完全不感興趣,但也無可奈何。

我打開手機電筒,随便看一眼時間,剛好十點。我無語,喝碗糖水都能這麽久。

今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明天大多是陰天或下雨了。我心不在焉的想着,張寧明天就回來了吧?

怎麽又突然想到她了?

我在心裏無聲的嘆息,忘了觀察地面,直到感覺踢到了什麽軟軟的東西才吓了一跳。

老師,是我……有氣無力的聲音道,我急忙把光源對準那聲音的來源,那是張寧沒錯!

她正抱膝而坐,長發瀉滿肩頭,她把頭埋在膝蓋處,身影小小的一團,周圍是無盡的黑暗,此刻的她顯得十分脆弱。張寧擡起頭來看我,眼睛紅腫有哭過的跡象。不僅如此,她的眉宇間是盡是疲憊,如同幾天沒合眼的人,整張臉毫無生氣。

這樣的她,我無不心疼。

先前她坐在門口的角落我還真不曾注意到她。

緊接着,一大堆疑問從心頭冒出,比如,她這幾天去哪了?為什麽現在會出現在這?又在這等了多久?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切的反常都源于讓她消失的事件。

我看着她身上那件灰綠色格子衫和白色短袖,試圖回想起上周五她穿的是不是相同的一件,然而記憶太過模糊,只記得外衫。不過也能确定這件衣服不适合現在穿。

先起來吧。我說,又突然想到了什麽,伸手把她拉了起來。張寧下意識的做了個錘腿的動作,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想。她應該等了很久了。

我打開門,摸索了下開關,白熾燈的光線照亮了這個小房子。張寧跟在我身後一言不發的進了屋,關門的時候我剛轉身就感到有黑影壓将過來,帶着涼意的體溫把我包圍。少女的熾熱的淚滑落在我脖頸處,那麽滾燙的溫度。

張寧抱得不算緊,我卻絲毫不想動彈,她身上滿溢的悲傷與沉重的疲憊感讓我不忍心。

怎麽了?我盡可能輕的問她。

這句話就像觸動了她的淚腺,張寧開始小聲啜泣。房間裏是那麽安靜,她的每一聲哭泣都擊打在我心裏。

他走了,老師,爺爺走了……他不要我了。張寧沙啞的幾乎辨不出原音的聲音道。

我開始意識到“走了”是什麽意思。事實上,早在知曉了那句“家裏有事”以及科代表說:給她發短信不回,打電話也不接。我就隐約猜到了。有時女人的第六感就是這麽準确到詭異。

我伸手摟住她的肩膀,把她攬在懷裏,這時的她才更像一個普通的十五六的女孩。

不再故作堅強。

我知道了,別太難過了好嗎?我相信他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我笨拙的安慰着。我一直覺得死亡離我很遠。畢竟離父母去世已經過了這麽多年,所有的痛苦悲傷都淡化成一個影子,連同過去一起被深埋。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我們每一代人的成長都伴随着上一代人的逝世。沒有誰比誰更悲哀。

可是我做不到,我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他這麽疼我……我還買了他最愛的茶葉,他為什麽不喝了?我叫他,他為什麽不回我……爺爺那麽喜歡清靜的一個人怎麽能忍得了那些嗓音……

張寧在我懷裏絮絮念叨,看得出來,她對她爺爺的感情真是很深。我沉默,我想,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懷抱一份訴說。我在心裏說,說出來吧,說出來更好受一點。

老師。張寧沉默了許久,低低的喚了我一聲。

嗯。

對不起,突然跑來你這裏。

我愣了一下,松開了她。懷裏的溫度倏然消失,就連淚痕也像風吹一般,在皮膚上結在硬硬的薄片。我雙手搭在她肩膀上,凝視着她的眼睛認真的說:你別這麽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有些話我知道說了也不一定有用,但還是要說。我知道你很難過,這沒有錯。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顧自己,別下一個垮下的就是你。

張寧垂下眼睛,說,我會的。

我把紙巾遞給她,擦擦吧。我把張寧拉到沙發上坐下,這時我才看清她的裝扮。衣服褲子不少褶皺還沾上了泥土的顏色,看來她真的是幾天沒換衣服了。現在十一月了,晚上比白天冷了一陪,也不知道守夜時,那麽冷的天氣她是怎麽度過的。

我又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這些天,又沒有好好的吃東西?我望着她的側臉,一股淡淡的怒氣油然而生,我在氣她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也許現在的張寧不知道,悲傷是一種最不能感同身受的情緒。

就像現在,我關心的也只是她這個人。

你要回家還是留在我這裏?我問她,她現在這樣的狀态,我實在放心不下讓她獨自回家。

張寧沒說話。

好吧,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留在這了。吃晚飯了沒?我又問她。

這次張寧遲疑了一下,緩緩搖頭。

我嘆息,你先去洗個澡,我去煮碗面。我想起那套睡衣,之前洗完我就疊好放好,現在剛好派上用場了。

張寧木然的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覺,她臉上的淚痕已經幹透,唯獨眸子不再明亮。

我只好把睡衣找出來,再把備用的拖鞋拿過來,推着她進了浴室。上次她來過後,我像有預感一樣,把家裏的日常用品都備用了一份。

好好洗下澡,會好受一點。我關上浴室門,随既又打開,不準用涼水!

張寧偏了下頭看我,擠出了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來。

再次關上門,我回房換了件衣服,看着衣領處那暗淡的水漬,我在心裏笑道:女人水做的,這句話果然沒錯。

被人如此擁抱着在懷裏哭泣還是第一次,我真不知該作何感想。然而眼下更重要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這裏只有一張床。我們中其中一個去木沙發那裏睡不現實,十一月的淩晨冷得也算刺骨,而我這裏沒有多餘的被子。

唉,算了。大不了一起。我對自己說。然後任命的去廚房找找還有沒有剩餘的食材。結果我找到了一根火腿腸和每天用來當早餐的雞蛋。

等水開的時候,我把火腿腸斜着切片,随便偷吃了其中一片。水開時打入雞蛋,放面條,開着蓋防止溢鍋。好在用的是電磁爐,沒多大噪音。最後快出鍋前放入片好的火腿腸,調一下味就算完成了。

浴室裏水聲還在繼續,我把蓋子随意扣上,回客廳等着張寧出來。

大概幾分鐘後,頂着一頭濕漉漉黑發的張寧出現在我面前,脖子那裏還纏繞着白色的毛巾。她站在我面前如同一個害羞的小女孩。

這麽晚了還洗頭。我一邊念叨着一邊去找吹風機,長發女子的心酸便是這一頭夏天悶熱冬天難幹的長發了。

張寧接過吹風機,跑到另一邊呼呼作響的吹頭發,半幹不幹的時候又跑了回來。而那時我剛把面條端回來。

我自己不餓,只煮了她一個人的量。

謝謝老師。她小聲說。拿起筷子還算斯文的咀嚼起來。我則在她對面撐着頭不帶感情的看她。現在大概十點半了吧,我想。

吃到一半時,張寧突然停下來,一雙眸子暗含着某種類似感動的神情看着我。她眼中重新凝結水汽,面條的熱蒸汽在這時往她臉上飄,我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傻孩子,哭什麽。

沒……張寧哽咽着,捂了捂臉搖搖頭,都快把頭低到碗裏去了。

☆、留宿

我把手放在她肩上,張寧就像突然受驚的小倉鼠一樣,肩膀猛的收縮身材細微的顫抖一下,卻也沒擡頭看我。

怎麽了?老師。

沒事。我強忍住笑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慢慢吃,我先去休息了。對了,待會你就去我房間睡,不用緊張。

我對她說,同時也是在對自己說。

張寧哦了聲,又啊了聲。

我只好又跟她解釋了一下,為什麽要兩人一起同床共枕。

我想起和韓的大學生涯,冬天的她就經常鑽進我的被窩裏,還找借口說我的被窩更暧。不過每次她一來,就得睡在我專門為她準備的特別枕頭上:一疊厚厚的書。

張寧似乎聽懂了,輕聲說:我知道了。

嗯,記得關燈。我起身回房,把剛才換下來的衣服收拾一下。鋪好床單坐在上面環顧了一下房間,東西放的很整潔,地面不算幹淨,新買的紅酒還沒開過,杯子也擦得幹幹淨淨。總體來說,沒什麽可挑剔的。

最近一段時候我不需要紅酒就能沾枕就睡,由此可知,那些失眠的人要不是精神壓力大,要不純粹就是太無聊。

我沒關燈,房間裏實在沒有臺燈這種東西,又怕張寧找不到燈的開關。睡覺的時候我把枕頭挪到了外邊,我是習慣睡裏邊的。閉眼的時候眼睑內還能感覺到那片光華,我轉過身背對着燈,把被子蓋在鼻子下方。半掩的門處似乎傳來了流水聲。意識模糊時,我感覺有人進來了,純粹的感覺而已。

随後,房間裏重新陷入黑暗,柔軟的床墊有輕微的下陷。多了一個人的存在我還是能感應到的,那是比視覺更為準确的——姑且稱為觸感吧。

我轉過頭,帶着深深的困意說,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別想太多了。

獨處總是容易讓人陷入悲傷,尤其還要面對大片大片壓得人透不過氣的黑暗時,那種感覺更加明顯。這種感覺我知道的,我不希望在我身邊的這個女孩也同曾經的我一樣失眠到天亮。

張寧往我這邊挪了點位置,我慣用的洗發水散發着淡淡的的氣味。

老師我睡不着,我也想不想那麽多,但我不做不到。她平靜般說,聲音裏暗藏着隐約的崩潰。

要聽歌嗎?我思考片刻說。

……嗯。

我翻過來平躺着,左手碰到了她的腰側,張寧立刻縮了一下身子。

手機在你那邊的桌子上,你開一下,沒設密碼。說到手機,我這才想起那被我忽視的重點問題。我倏然睜開眼睛,張寧正探身去摸索手機。

手機微亮的屏幕光打在她臉上,她看起來有些疑惑。我幹脆坐起來,說:忘了問你了,你來這裏你爸媽知道嗎?畢竟是晚上,夜不歸宿總是不好的。

沒關系的,她們知道。張寧冷靜的說,她打開了音樂,又調小了下音樂。這樣可以嗎?她問我。

可以,你設個定時關閉吧。我說,困意再次襲來,好在頭腦還算清醒。在心裏躊躇了片刻,我決定問她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如果我那詭異的第六感還算準确的話。

你爸媽知道我?

嗯。我說你是我老師。

不止這麽簡單吧?

張寧把手機放回原處,房間再次陷入黑暗,歌手悲涼的嗓音回蕩開來。視覺的關閉讓聽覺更加敏感起來。我甚至能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

老師想問什麽?張寧依然冷靜,我卻開始後悔了。我這又是在幹什麽?難道這該死的困意已經讓我腦袋混亂了嗎?

……沒什麽,就問問。我滑回被窩裏,縮在角落裏。睡覺吧。我說。

呵。

張寧又輕聲的笑了,她或許不知道,每次她這樣笑,我總有一種被她看穿的感覺,我讨厭這個語氣詞。

房間裏熟悉的吉他前奏傳來,隔了一個手臂的距離是我最看好的學生,我的對面是墨一般的黑暗。腦海裏有個聲音一直在說着什麽,我聽不清。困意如一張網從天花板下落下來,輕柔的包裹着我。

老師,我喜歡你。我聽見張寧模糊的聲音傳來,帶着一點不自信,卻直抵我的大腦深處。

我的心大力的跳了一下,然後重歸平靜,張寧繼續說:學生對老師的喜愛,我們班很多人都喜歡老師你。

嗯。我說,我想說點什麽,最終沒說成。我已在夜的懷抱中沉睡。

或許只是個夢也說不定。

第二天醒來時正好聽見了學校的鐘聲,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是早自習的鐘聲。

張寧不出我所料的已經走了。她選擇先走一步大概是為了避免尴尬吧,這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只是她走那麽早,又該去哪兒?

大約五點多的時候,我感覺到她起床的聲音。我對周圍的動靜一向敏感,尤其是半睡半醒時。一陣

窸窸窣窣的聲音後,一道輕盈目光落在我臉上。熾熱的,帶着強烈的情緒。

我昨晚說的話,不全是真的。她在我耳邊說。

我咕哝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

現在想來,那句話真是有夠表意不明的。

秋季的天亮的不早,窗戶外仍是灰蒙蒙一片,大概是個好天氣。我在床上賴了一會兒,本想看一下時間,卻看見了壓在手機下的紙條。不同于之前行雲流水的字體,這次分明是一筆一畫認真無比寫就的。

我們都不知道是否有魔鬼藏在我們心裏。——張寧

***

喂,瑾啊。韓在電話那邊懶洋洋的說。

嗯。

你怎麽那麽久才接電話呢?……不對,你在幹什麽呢,怎麽那麽吵?

炒栗子。我說。我的确在炒栗子。買回來的栗子在頂部拉扯成十字形,放進鍋裏煮,頂部的十字花紋爆裂開來就可以出鍋,最後放入平底鍋烘幹水份就好了。沒辦法,沒有微波爐我也只好如此。

你說什麽?韓反問了一句,你竟然不給我吃!

我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拜托,這個要怎麽給你吃?

你寄過來吧!

大小姐,快遞要錢不說,關鍵是慢啊,你就不會自己出門去買嗎?

哼,不給就不給,這麽多借口。

韓有時毫無道理可言。我無語,恰巧這時栗子已經可以出鍋,所幸挂了韓的電話。這家夥有事沒事就會打來,誰知道這次她是不是又心血來潮。

甘甜味的栗子香傳入鼻腔的瞬間便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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