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節課上,你看了我手裏的魔方好幾次

好好。季子似乎是忍着笑意說:那你願意陪我這個吃貨一起吃頓宵夜嗎?

你在哪裏?

學校後門。你知道我不認路的,所以還要麻煩你帶路了。

我嘆息,忘了告訴她了,我在家裏。下午莫名的鬧別扭之後,我一扭頭就回了家。

好吧,我去找你。我說,可能有點久。

其實從家到學校也不算久,只是我覺得,等待一個人時,時間仿佛被拉長,一分變五分。

夏日的夜,除了有月光還有燈光。

我很少晚上出來閑逛,暮然覺得這個小鎮變得陌生了許久,先前的高端商店是,拆掉老屋的人也是,現在滿眼林立的燒烤攤更是。到底是時代變了,還是我停留在原地?無從得知。

我花了點時間才找到在校門口樹下百般無賴的季子。她似乎只鐘愛白色衣服,每次見她都是白衣飄飄,有些內裏會隐約透出一抹黑色來。

我一直覺得,白衣配黑內衣是性感的存在。

我拍一下她的肩,抱歉,讓你等久了。

沒事。季子對我笑一下,一只手自然的挽住我的胳膊。我還以為你在學校裏呢。

我沒接話,岔開話題:想吃什麽?

她也沒接話,反問:你們這裏有什麽好吃的?

還能有什麽。我撇嘴,燒烤呗。

我們沿着馬路一直向北,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新開了一家大排檔。我沒去過,但學校裏的老師去過,回來說值得去一趟。我提議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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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我們走到時,店鋪前停滿了摩托車,店員在烤架上忙得熱火朝天,店內不時傳出男人們“猜馬”的聲音,好在這裏不是KTV。

季子一下子就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我們換一家吧。她說,目光定在了隔壁隔壁冷冷靜靜的那家店。

不知怎的,我想起韓說過的話,并把話簡述給季子聽。什麽那家店生意不好要不是不好吃要不就是坑人。

季子聽後噗哧一笑:那你有沒有聽過另一句話?嘗試新的事物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萬一是驚吓呢?

哪有那麽多驚吓。她拖着我道:走啦,反正是我請客,要真不好吃就當花錢買個教訓。

我無奈搖頭,又想起一句話:聽過一百句名言,就能讓你的智商變零。

我們到的時候,店裏仍然沒有人。店主是對夫妻,看見我們,麻木的眼神瞬間變活了起來。

我和季子分別看了菜單,最後點了一道白鴿粥,一盤烤魚和生蚝,還有兩瓶啤酒。

菜上來的時候出乎意料的豐富。

季子對我眨了下眼,似乎在說:我說的沒錯吧。

也許真的是夜宵太美味了,我們又加了幾樣小菜,多要了幾瓶啤酒。而這種放肆般的行為最終導致了:季子喝醉了。

我付了賬,走出店門被夜風一吹瞬間清醒了起來,而半邊身子都靠在我身上的季子卻醉的更厲害了。那些啤酒大部分入了她的口。

醉了的季子不吵也不鬧,就連臉都沒紅幾分,看上去更像睡着的人。

怎麽辦?我問自己。

送她回她租的房子?可這樣會給房東留下不好的印象吧?何況現在這麽晚了……對了,想到這裏我才想起,這個點,學校也關門了。兩邊的退路都沒了,我總不能放她一個人“撲街”吧。

最後,我咬咬牙,把季子拖回了我家。好在她還有點意識,不然我一個人可拖不動醉酒的人。

☆、知道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了中午,太陽所帶來的熱意喚醒了我。半夢半醒間,我察覺有人影的存在。

大概是季子。

昨晚好不容易回到家之後,我便把她扔在沙發上。季子偏瘦的身軀軟趴趴的倒在了沙發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

直到我擺脫掉難聞的酒氣,從浴室出來時,她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我就知道她是真的“不省人事”了。

好在她比韓好照顧。我找出打火機和蚊香來,點燃起來。随後我打開了所有的燈,打開風扇——九月的廣西依然熱的不像話——在客廳看起電視來。

大概過了半個鐘,季子突然難受的呻/吟一聲,我被她吓了一跳。只見她自個翻身下地,整個人晃晃悠悠的往前走去。走了一會又停下,身影有些惘然,随後她直接扶着牆彎腰吐了起來。

我愣了片刻,這才明白她是難受的吐了。她應該是想往浴室奔去的,但第一次到我家的她,沒能找到屬于浴室的那扇門。

吐完之後,季子有過短暫的清醒。她一個人捂着嘴又回來了,我看得簡直是目瞪口呆。

對不起,我沒忍住。她虛弱的說。

沒……沒關系。

季子又是虛弱一笑,環顧四周,露出一個迷惑的表情來。這裏是哪裏?她問。

我家。我說。

哦。她似懂非懂的點頭,那個,我頭還有點疼,先睡了。說完,她又倒在了沙發上,臉朝下的。

被我調小的電視音量一下子被擴大起來。我眨眨眼,總覺得這場景滲人的很。但還不是恐懼的時候。

我強迫自己去處理掉那堆穢物,然後再把季子翻過身來,防止她把自己悶死了。

昨晚的記憶一下子回籠,我這才睜開眼睛。的确是季子,她正坐在床頭的位置,正低頭笑着看我。她還是昨晚的裝扮,一頭黑發有了些許淩亂。也許是錯覺,我總覺得她笑得太過甜美。

她或許醒過,或許沒有。

反正我是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早安。季子說,聲音很輕柔。

早。我迷迷糊糊道,又側了一下/身子讓自己更舒服點。

季子的手移到我臉上,她撥開了我臉上的亂發,帶着創可貼的食指觸碰到臉上,微癢。我偏過頭去看她,她的眼裏浸着溫潤的光。不知為何,這場景倏然變得有些暧昧。房間裏,兩個女人,莫名的對視着,的确很暧昧。

我昨晚好像看到你坐在客廳裏看電視。如此對視了兩三秒後,季子終于開口,我哼了聲,示意她繼續說。昨晚幾點睡的?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很久?久到我都擔心你了。

我還擔心你呢。我在心裏想道,當然不至于告訴她,只說不記得了,便把臉埋到了枕頭上。

哎,好吧。季子吐了一口氣,又沉默了一會,她輕推兩下我,問:這裏是哪裏?

這算什麽問題,難道她忘了昨晚發生的事情了?于是我問她記不記得昨晚的事。

有嗎?季子不像是假裝的,在知道自己的荒唐事後,一個勁的道歉。天啊!瑾,對不起!

我無奈的對她笑,好啦,你昨晚已經道過歉了。

可是……

給你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我打斷她說,從我家出門,向左直走,走到一條大路上,然後往下走,這時你就能看到很多人和小商鋪。然後呢,你去買點能吃的東西回來。我快餓死了。

好。季子突然害羞了起來,那個,瑾……

什麽?

我能先洗個澡嗎?我也快要臭死了。

季子出門之後,我才正式起床。洗漱完畢後,我打開了衣櫃。之前我讓她從衣櫃裏随便挑一套穿上,如果她不介意的話。

我放在家裏的衣服只有極少數是夏裝,因此我不難得知,季子穿走了我一件黑色的短袖和一條七分的休閑褲。

大概等了半個鐘,我聽到了有人上樓的動靜——也不懂租客們看到好比憑空出現的季子會作何感受。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穿黑衣的樣子,黑色顯瘦,果然沒錯。她看起來比平時小了一倍。

我買了小籠包和豆漿。季子從一堆塑料袋中找出那兩樣來,又說:對了,我還買了菜。她對我笑道:中午就在你家蹭飯了。

可以。我咬着吸管說,但午飯你做哦。

季子立在原地靜默片刻,幽幽的開口:瑾,懶死你算了。

我們誰也不知道,在日後,不久的将來,這句話會成為她的口頭禪。

也許是因為那頓飯的原因,我們之間的關系更進了一步。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可能也只是感覺。我見識過她的狼狽,她看穿我的惰性。我們就像知道彼此的秘密而心照不宣的人,這份秘密讓人産生種莫名的默契感來。

吃完那頓飯的第二周,也就是周一時。早晨集隊升旗的時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把繃帶拆下來的張寧。她的左手自然的垂着,如果不說,沒人會知道她曾受傷過。

我走過去,把她叫了出來。

你的傷好了?

嗯。她看向我,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左耳上挂着一枚藍牙耳機,被一些頭發遮擋了,不細看很難察覺出來。我很想為此嘆氣,因為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發現這枚耳機了。不僅如此,她上課打瞌睡的時候也變得多了。

張寧她,似乎在自己的世界裏越走越遠。

本來今天就打算告訴老師的。她說,老師中午可以幫我辦飯卡了嗎?

我想了下,說:早上最後一節是我的課,這樣吧,放學後等我。

她點頭,眼睛沒什麽色彩,更襯得她整個人削瘦的厲害,脖子上挂的黑繩完全被鎖骨撐了起來。我忍不住開口:就算是為了你自己也好,什麽都好。別再任性了。

張寧卻笑得燦爛。我沒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說。離開前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停留在我脖子上幾秒。

她走後,我把戴着的戒指拿了出來,那不過是一枚普遍的鉑金戒指。沒有文字,沒有字母,更沒有奇奇怪怪的“密碼”。

上午放學後,我等着張寧一起下樓,到食堂門口時才想起有東西落在了辦公室。好在食堂離辦公室不遠。于是我讓她等一下,自己獨自去拿。

瑾,我等你等得花都謝了。我剛進門,季子就說,随後她還真的拿出了一束枯萎的花來。

而這束花,其實是學生們送的,在此之前的教師節上。

9月10那天,我剛走進教室就察覺到空氣中隐約的密謀的味道。果然,我剛到講臺,一向懶散的學生齊齊站起來大聲喊口號。而作為代表的班長也走上來,遞給我一束鮮花和一盒心形的盒子。

我相信這場面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都經歷過。據說,女老師送花,男老師則送盆栽。

謝謝,坐下吧。我想我還能保持冷靜感,手上的花束沉甸甸的,與此相反的是,盒子輕飄飄的。

這是什麽?我問她們。

班上的人七嘴八舌的,總結起來就是:她們每個人寫給我的一張小紙條。她們又說:老師你回去再拆,回去再看!

怎麽?我含笑道:你們還不好意思啦?

結果她們回以我一陣傻笑,就連平時冷漠的張寧也笑了起來。她們說:不是,是怕你打我們。

我擡頭看一眼時鐘,開口卻是另一話題。說起來,我們很久沒有寫作了吧?

我還沒說完,低下又是習慣性的拒絕。老師別啊!你要想看就看吧,別罰我們。

我沒罰你們。我搖頭,這樣吧,不寫作也行,就寫微小說吧。

啊?

三句話以內的微小說。這個夠簡單了吧?她們在底下讨論了起來,我又說:随便你們寫什麽,最好要原創。

這時有人跳出來反對了,而且還說的有理有據:老師,考試又不考這些!

那我問你,出到社會後,高中的知識你還用到多少?你會用文言文聊天還是用函數買菜?你會用加速度去算幾秒撞車還是用配方法去配飲料?你會用地圖冊去找路還是用基因工程回家種菜?

全班一片鴉雀無聲,我瞧見張寧的笑容在她臉上加深。

所以,我說,寫吧,我晚上來收。就寫在小紙條上好了,可以不寫名。

片刻後,班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下課後,我拿着鮮花回了辦公室。幾乎所有有課的老師都得到了禮物,季子也不例外。

瑾,你們班的學生真偏心。她開玩笑道。摘在她桌上的那束鮮花和我一比,寒碜了點。

我不假思索的,把花往她跟前一遞。那送給你好了。

你在向我表白嗎?

我一愣,突然玩心湧起,配合着她說:對啊,向你表白,要跟我在一起嗎?

季子這才認真的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眸讓我微微心悸,何況還有其他老師在。我有點後悔開這個玩笑了,好在她見好就收。

拿一束花就想收買我,才不要。

聞言,辦公室裏的老師都笑了。年輕人就是愛玩。陸老師總結道。

我暗自松了口氣,季子也把注意力轉向那個盒子上。

這是什麽?吃的?她問。

不是,一些學生的留言而已。

我可以看嗎?

嗯。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粗略的浏覽了一遍,這些留言大體可以分為三種:嚴肅的,搞笑的,還有一種是傾訴的,這部分的人都是我以前教過的學生。

這時,季子突然讓我看某張紙,沒有寫名字,但我能從字跡中看出來,是張寧。

——你的魔方複原了嗎?

☆、沉默

時間回到現在,面對季子手上那束枯萎的花,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那就扔掉吧。我木讷的開口,說完就不再管她,顧自在抽屜裏找那份資料。

不解風情的家夥。季子嚷道,倒沒幾分生氣的跡象。她轉了轉眼睛,問:等等,你要去哪了?

食堂,我學生還在等我。我覺得這沒什麽好隐瞞的,便直說了。何況季子并不知道寫那張紙條的人就是張寧,她更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沒人知道,只有我們彼此心知肚明。

就像班上的同學都輕信張寧對那篇微小說的解釋。

想到這個,我不免有些恍惚,匆匆說了句先走了就下樓了。

我要求交上來的微小說不寫名字也是有原因的,只是不想帶有太多的主觀思想去看文,這樣對好壞的判斷影響太大。

晚自習的前二十分鐘裏,我一張一張的看了過去。雖說要原創的,但還是有不少學生抄襲,比如那句簡短的不能再簡短的:他剛出生就死了。

也有搞笑的:這世上只有兩樣東西我不會。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還有比較有深義:對不起,士兵,我們的鞋子不按單數出售。

最後是恐怖的:他拿着他的頭,跟別人說自己沒死。

看到這些雷同的微小說我只剩無奈,這幾乎是學生的通病了。我很想把紙片扔到那些學生的臉上,大聲質問:你們真以為我沒看過嗎?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突然間,一句我沒見過的微小說映入眼裏。明顯是女生秀氣的字跡這樣寫道:神以他摧枯拉朽的力量讓地球重生。

我把這篇挑出來放到了一旁,繼續看下去。沒過多久,我就發現了張寧的字跡,她的字我實在是熟悉透徹了。正因為太過了解,我有些不敢看。其實人都是蠻奇怪的,當一個長久追求你的人突然不再追求你,你會感覺十分難受,但這也不一定就是愛。

二十分鐘後,我捏着為數不多的精品站了起來,用的是右手,垂在講臺下。

大家先停一下手上的動作。我說,底下的學生紛紛看了上來。這些你們還要嗎?我揚一下那些雷同的微小說,這次是左手。

意料之中的,沒人說要。或許她們也明白要不要回來都只是廢紙一張了。

那好。我說完,直接把那堆參差不齊的紙片扔到了垃圾桶裏。下面我來念一下寫的比較好的幾段,然後呢,請那些同學說明一下含義。有沒有意見?

啊?老師你不是全扔了?

我又沒說全都在哪裏。我理所當然道。

學生們大呼上當了。但沒多久,她們又統一了戰線,或許她們在想:反正不管我的事。

于是我念了一遍那句“神論說”,讀完卻沒人站起來。大多數同學都面面相觑起來。有些活潑的女同學們更是死命催促那位作者。

僵持了兩分鐘後,張寧的同桌——當然不是我的科代表——扭扭捏捏的站了起來。

這個的意思是說……呃。女生似乎卡頓了,我卻注意到她似乎在盯着某個地方。當地球被破壞到一定程度,大自然的力量就會摧毀我們人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地球的重生。

女生說完長松一口氣,我無奈只好讓她坐下,真相是什麽,或許已經不重要了。

一直念到最後,只剩最後一張的時候,我不得不面對張寧寫的那兩句話。其實我可以假裝她寫的不好,随着那堆紙一起扔掉,但我做不到。

張寧說:

我一步步變得冷漠,

你一天天看着我沉默。

在全班人好奇的目光下,張寧從容不迫的站起來。

很簡單,她說,這是講一個抑郁症患者的。

我看見張寧的時候,她正在去食堂打飯的學生後面等待着,那裏向來人滿為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是不會選擇住校的。

老師。見我走來,她輕喚一聲。

我點頭,領着她拐進食堂的最左側,那裏有個小辦公室,通常是為學生充值飯卡服務的。我找工作人員說明來意,把資料送上,對方沒多作懷疑,只找出一張表格來,讓張寧填。填完表格之後,對方讓我進入裏面,他對着電腦擺弄着什麽,不時和我說幾句話,而張寧卻被留在了外面。

趁着空隙的時間,我往外看去,側着身子倚着牆壁的張寧,有一種脆弱的感覺。食堂裏的學生吵吵鬧鬧,飯菜的熱氣蒸騰着,整個空間是嘈雜的,只有她一個人安靜着。哦,對,還有我,那個沉默以待的我。

我清楚的知道她是怎麽的人,高一時的她雖然話不比現在多多少,但至于待人溫和,同學關系還是不錯的。偶爾我還能看見她和那群女生說說笑笑。在學習方面,表面看來,張寧喜歡發呆,但其實她還是認真聽課的,懂得什麽時候該聽課的人不比全程認真聽課的人差。

就像數學老師對她的評價一樣:那個學生啊,上課不見她怎麽動筆,但問什麽公式都能答出來。

而現在呢?她的變化顯而易見。心理的變化比生理的缺陷更讓人頹廢。

不多時,食堂員工遞給我一張新的飯卡與圓形的鐵餐具卡。我驚訝于原先的長方形餐具卡被其所取代,要不是學校要求回歸每位學生的“兩卡”,我還能留下來當紀念品。

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初一那年,也是由我班主任帶我來的。她是一個說話輕聲細語的中午女教師,上課必戴“小蜜蜂”,因此,我最喜歡她的歷史課。

當時我也被留在了食堂外,不過那時是傍晚,食堂裏空無一人。正發呆時,班主任走了出來,遞給我一張舊飯卡和一張有刮痕的餐具卡。

學校暫時沒有新的了,你先用着。我愣愣的點頭,她又說:現在還沒有多餘的床位,你先和同學一起住一陣子,可以嗎?

我說可以。于是我拎着行李跟着她穿過球場,來到女生宿舍樓。班主任不知道的是,跟在她後面的我第一次感到孤獨無助感。

辦好了。我走到發呆的張寧旁邊,拍一下她的肩膀,她像只受驚的小動物一樣醒來。我把卡塞到她手裏,又說:你什麽時候搬到學校來。

今晚吧,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張寧說,跟着我走出悶熱的食堂,外面的清新空氣讓人為之一振。

還有多餘的床位嗎?

張寧沉默一下,露出淺淺的笑容來。如果沒有呢?你不會不知道我是為了什麽而住校。她說道,語氣有些咄咄逼人。這樣的她,才像原先的她。算起來,我們好久沒談私事了。

我知道,但我知道又能怎樣?我嘆息,唯有嘆息。沒人逼你,你不要這麽不成熟。

張寧不說話了,咬着唇看我,也許她在顧忌我的感覺,畢竟學生們在這裏走來走去。

片刻之後,張寧放軟語氣:303宿舍還有空位,老師不用擔心。

嗯。

就在這時,季子的出現打破了這近乎詭異的氣氛。她大大咧咧的走過來,略微打量了一下張寧,随後自然而然的挽住我的胳膊。

瑾,你忙完了沒?我們出去吃飯吧。

你先放開我。我小聲的暗示她,然而季子卻越發用力。

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學生吧?我認得她。季子說,一幅親切的模樣,察覺不到張寧暗潮洶湧的情緒。

張寧沒回答,只是目光死死的盯在了我的手上。難道她誤會了什麽?

老師,我先走了。張寧看似平靜的說,不等我回答,匆匆離開了。

瑾,你學生好吓人,我說錯什麽了嗎?季子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沒有。我說,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走吧,不是說要去吃飯嗎?你請客。

啊?你又剝削我。季子扁扁嘴,但腳步早以邁開,而我們的前面正是張寧的背影。

未來會走向何種地步,我是早的不知道。

☆、家常

九月末的時候,季子的瞎掰依舊沒有完工,但她的新發卻長了出來。發頂一小片金燦燦的顏色,而往下呢則是有點褪色的半黑半黃的頭發,看上去倒也不顯突兀。

她更像一個個性十足的大學生,用染發的形式來宣洩自我的叛逆。

而此刻,這個大學生正在觀摩我放到家裏的舊玩具,我想她和我年齡差不多,應該能看得懂。但轉念一想,韓那個和我同齡的人,不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季子自從知道我家地址之後,總會時不時的“串一下門”,蹭一下飯。對此她的解釋是:一個人吃飯出去吃太貴,回家做又太麻煩。當然了,她厚臉皮我也沒理由趕她走。

房間裏放着歌,那首我循環過無數次的《Pretty Maids All in Row 》。我曾在失意時聽它,抑郁時聽它,在很多種場合聽它,它的旋律早已爛熟于心,但每每聽至尾奏,想哭的沖動一直都在。

我跟着歌曲哼,沉浸于悲涼的曲調時,季子說話了,她用一只手拎着那個竹人對我說:瑾,你小時候的玩具好簡陋啊。

我可沒有一個木匠父親。我閉着眼睛說。當然簡陋了,這個還是我自己做的呢。

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出了我的心酸,立刻改口道:其實也不錯啦,還是很有創意的。

所謂的竹人制作方式和工具都很簡單,只需要一節細竹、一條長繩和一把小刀。把細節裁成五節長短不一的竹節,分別當做頭、身子和四肢,前者兩者相連。最後直接用繩子串起來就好了。但在這裏,用的只是同一條繩子。先在身子的左右兩側鑽上兩個互通的小洞,繩子的一頭事先穿進左腿,往上穿過身子左邊的洞,穿進左手裏,打結,另一頭則是同樣的操作。最後要做的就是找一張有點縫隙的書桌,把竹人放在桌面上,底下就可以扯繩子讓竹人“動”起來。

當然,有時我們會在竹人手上綁一把小竹劍。在那個玩具匮乏的年代,這也算孩童間的一大樂趣。

可惜現在找不到有縫隙的書桌了。我向季子解釋完玩法之後,感慨道。

她把竹人放回原處,而那裏新添了一匹憨态可掬的小馬,在旁邊則是黑色的吉他包和白吉他。季子走過來,坐到我旁邊。就算有,也沒人陪你玩了。她說。

不說這個了。我說,并把音樂切換成随機模式,季子完全不受那首歌的影響。不懂欣賞的人讓她聽了也白搭。

說好的瞎掰呢?你什麽時候動手?我問。

這不是不方便嘛,要不,過段時間不是國慶了嗎?那時我再做。

你不回去?

我也想啊。她委屈了一下,但回去一趟太貴了,而且今年還連着中秋節,我哥一定會揪着我四處串門。她抓一下頭發,想想都可怕,還是不回去了。

我哦了一句,不再接話,随手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心想:只要你不賴在我家便好。可惜這不會成真。

那你呢?你有什麽打算?季子追問道。

呆在家裏,吃飯睡覺看書。說到國慶我到想起來,韓不是說婚禮在十一月份舉行嗎,都快十月份了,也沒見她說個具體時間。陪伴自己六年的大學宿友就要結婚了,其個中的滋味只有自己能懂。畢竟人家成雙成對,自己還形單影只。

張寧的臉突然跳了出來,就好像在控訴我:那你為什麽還要拒絕我?

你真悶,簡直是宅女一個。季子扯了個枕頭抱在懷裏,年輕的臉上寫滿了“肆意妄為”。她把臉湊過來擋住我的視線。不要再看書了,走,我們去逛街吧。

不去。我當即拒絕。

為什麽?

熱得要死,才不去。我說,何況,沒什麽好逛的。

季子望一眼窗外,托腮沉思。她緩緩說,好像也是,你們這裏還要熱到什麽時候去?

大概十月底吧。我頭也不擡的回答,看了一頁書才想起來,這是張寧的那本,她沒要回去我也就沒還,還是前段時候覺得辦公室櫃子太亂了,一起收拾帶回來的。書中引用了一句話:路一通,什麽都變了。

什麽?季子作嘆息狀,怎麽那麽久!

亞熱帶和熱帶一般只有兩種天氣,要麽冷要麽熱。我想起在貴州任校的那年,冬季還降雪呢。也許,老師的離開也和适應不了氣候有關。

季子的手攀上了我的手臂,戲谑道:好在我體寒。還能給你當免費空調呢。

總覺得這話在暗示什麽。于是我轉頭去看她,季子時常含着笑,眼神專注而明亮,被這樣的人注視着,也不失為一種享受。但這樣的享受背後卻有着不能深究的理由。

這樣看着我幹嘛?她笑道,還是你終于發現我的好了?

我移開目光,說:你和韓一樣厚臉皮。

韓是誰?

我的一個朋友。

哦。季子不感興趣的哦一聲,随後躺在了我家的硬木板床上。她随意的躺着,深身上下都散發着青春的味道。我不且一次的想,她肯定比我年輕。而這次好奇心終于戰勝理短,我忍不住問她的年齡。

她疑惑的看我一眼,但還是如實相告:過了今年十二月份,就二十四了。你呢?

比你大一歲多。

我還以為你比我大很多呢。她半開玩笑道,不然,怎麽會那麽無趣?

那只是你的看法,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我說,不聊了,別打擾我看書。

聞言,她氣哼哼的翻了個身,也回我一句:不聊就不聊,我睡了,別吵我。

對此,我不自覺的微笑。

下午六點前,趕在快遞店關門之前,我給遠在貴州的岚寄去了張寧的書,并附信請她對其作出評論與改進方法。當然我沒把張寧的身份告訴她。和我不同,岚比較喜歡評論書籍。她還曾開玩笑道:要是那天不當老師了,去當個評論家也不錯。

做完這一切,我沿着來的路線走了回去,路上還随便買了一份“酸嘢”。這是本地的叫法,我實在想不出用其他詞語來代替,方言就是這樣充滿了生僻的詞彙。

其實這東西就是把多種腌泡過蔬果混合在一起,一般有蘿蔔、圓白菜、牛甘子、芒果菠蘿番桃和塘梨。加點糖和辣椒就能吃了。但因為它們的味道是一種誘人口水的酸味,故稱為此。

我回到家的時候,季子正在做晚飯。我們之間似乎有種默契,只要她在我家,三餐都由她包圓。只不過,她做菜喜歡放大把的辣椒,據說是源于她的父親。在某個夜晚,我突然想起這件事,就問她:那你怎麽沒遺傳你父親的酒量?

你怎麽知道我沒遺傳?萬一我爸和我酒量一樣呢。季子反駁道,而她說這話時,她面前的漓泉已經被喝掉了一瓶。我們從夜市打包回烤串,就坐在樓頂借着月光喝酒吃肉。

這樣的場景我并不陌,只是換了個人罷了。我舉杯和她碰一下,說:不是說貴州人都很能喝嘛……算了,不說這個了。哎!你別醉了,小心我把你留在這喂蚊子啊。

季子笑了下,幽幽道:到底是誰醉了?

不管當時誰先醉,我能确定的只有現在,那股濃厚的刺鼻的青椒味猛得竄入鼻腔,我控制不住的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季子聽到動靜轉頭望過來,頗為幸災樂禍。你快回房呆着吧,也不舍得裝個吸油煙機。

她煮菜不管什麽時候都會圍上一條碎花圍裙,說是自己的白襯衫髒了很難冼。當時我就順口接了句:把衣服放進淘米水裏煮一煮不就好了。

你也不看看那裏能不能裝得上。我把手上的塑料袋一擱,捂着口鼻嗡聲嗡氣道,說完我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們學會了針鋒相對,但這不是尖銳的令人麻煩,而是另一種樂趣。

好像是哦。季子翻炒了兩下,拿過早已準備好的盤子把菜盛出來,她做的是虎皮青椒。對我而言,單是味道這被我給無條件拒絕掉了。我偏愛酸辣口味的。

你該重新裝修了。隔了一會,季子說。

我沒回答,急匆匆的回了房間,關門開風扇一氣呵成,在人造風的威力下我才緩解了一些。分了神,也就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了。季子她到底想做什麽?改變了我的發型、衣着或者還有其他些什麽,她還不滿足嗎?連我從小就沒變動過的房屋也要改了嗎?

想到這些我有些恍惚,潛意識裏我覺得季子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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