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節課上,你看了我手裏的魔方好幾次
去。小瑾,來來,一路過來渴了吧?韓父說着,遞給我一杯水,又把目光移向季子。嗯?這位是?
我眨眨眼,真的躲不過去了?好在季子比我反應快,她親昵的挽住我的手臂,笑着說:我是她朋友,伯父伯母好。
對。我說。
韓父笑了下,既然是小瑾的朋友就不要見外了,來喝杯水。
老頭子,韓母也笑道,就知道請人家喝水。她又轉過臉來,和藹的對我說:餓了吧?婚禮還沒這麽快開始呢,吃點花生怎麽樣?
我搖頭,說不用了。我想去看一下新娘子。
你往右邊走,最裏面那間就是了。韓父說。
往休息室走的時候,季子問我:他們怎麽對你那麽好啊?
好嗎?我不覺得。我懶懶的擋回去,不過仔細一想,韓父韓母的确對我比別人熱情一點。
有啊,就像在看……嗯,不知道該怎麽說。
可能是因為,我是韓的“媒人”吧。我笑着答。
玩笑間,我們走到了盡頭——那間休息室連個牌子都沒挂出來。我敲了門,門內傳來古怪的陌生男音:進來吧,門沒鎖啦。
推門進去我才知道,那個男人是化妝師,因為整間休息室就他一個男的。□□坐在鏡子前,穿了件白色的小禮服,應該不是她的婚紗。
韓聽到聲響轉過臉來,臉容同海報上的那樣,頭發一絲不茍的盤了起來,多了點成熟的韻味。畢竟她要為人婦了。
瑾,你說的人就是她嗎?韓眉眼一擡,配上她精心修剪過的眉毛,有點不屑的感覺。一個歪果仁。
季子嘴唇一抿,隐隐的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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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這麽說。我加重語氣,我帶她來不是讓你挖苦的,只是想讓你知道她現在和我在一起。
話音剛落,兩個女人包括半個男人同時望向我,韓是委屈的,季子是釋然的,而那個化妝師是驚訝加佩服的。我回望過去,化妝師抛了個“懂得”的眼神給我,知趣的出去了。
搞得我哭笑不得,韓從哪找的奇葩?
我沒有挖苦她,韓悶悶的說,我現在才知道,你是個見色忘友的人!
東講西講,我說,不跟你開玩笑了。你不是說,以後交了女朋友要跟你帶給你嗎,我現在就是。
韓又悶悶的看了季子一眼,我讀不懂她的眼神,有點可惜又有點幽怨的感覺。
為什麽是她?韓問。
我也不知道。我思索片刻,如果真要說的話,我只是突然發覺,她不知不覺的進入了我的生活。
話落,靠近我的季子,五指悄然的握住我的手,并微笑。
韓低低的嘆一口氣,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你這樣,人家學生怎麽辦?
我奇怪的看她一眼,你最近怎麽這麽愛提她?
韓橫了我一眼,我喜歡不行啊!
行行。我說,拉着季子在沙發上坐下,又和季子低語了幾句:韓的性格就是這樣,你別介意。她沒有惡意的。
不介意。季子說,更加用力的握住我的手,連眼神都溫柔起來。其實,我怕死她這種眼神了。我避開她的目光,粗略的打量一下室內的設計,除了多了兩面鏡子,大概和其他房間沒什麽不同。突然間,我想起宴會廳的劉湛來。
韓。我嚴肅回來,我剛才看見劉湛了,是你請的?
韓呆了又呆,原本手上拿着的小物件也掉了下來。你說什麽?她語氣很慢說,又反應過來,艱難的說:我沒有請他來。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好沉默。而唯一不知真相的季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們。韓又說:他可能是從學校裏聽說的。
他不是畢業了?我問。
韓搖頭,就算畢業了也可能會知道的,現在網絡這麽發達。
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怎麽辦!韓的語氣有些尖銳開來,他沒事為什麽又出現在我面前。
好在這時,門外象征性的響起了敲門聲,是莊。他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大概是化了妝,皮膚白了點,看起來更加溫文儒雅。我想,他是個值得托付的人。當然,不是從外貌看出來的。
爸媽說要準備出場了。莊不動聲色的掃了我們一眼,對我們禮貌的颔首。
你怎麽了?是不是太緊張了?他問韓。
沒事。韓答,明眼人都看出她只是在敷衍,但莊沒再問什麽。
我站起來,季子也跟着站起來。我先出去了。我會幫你看着他的。
雖然婚禮在酒店舉行,但現場的布置和小禮堂差不多,頂部一盞華貴的水晶燈投射下暖黃的燈光,窗簾四閉,空調剛好。不僅如此,酒店還特意鋪了大紅毯。紅毯的兩旁是排列整齊的餐桌,桌布上有消毒好的餐具以及溫熱的茶水。
賓客來的差不多了,我帶着季子往其中一桌走去,那裏不僅有位子,還有熟人。
是你。劉湛見到我後說,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這個男孩和之前我見到的又有所不同。
都變成熟了,唯有我。
我不回答,顧自倒了兩杯茶。
你們說的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麽事?接過茶的季子終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小聲的問。
劉湛接過話來,你不用這麽提防我。他說,眼睛望着空氣的某一點出神。我只是想看她穿上婚紗的樣子。那會很美,不是嗎?
我抿一口茶,鐵觀音的苦澀從舌尖蔓延到喉間,這茶有些濃了。那你怎麽知道這裏的?我問他。
學校老師們在網上說的。
我嘆息,果然如此。其實要想了解一個人,還不容易嗎?你怎麽進來的?我又問。
劉湛露出一點笑來,我剛才在酒店一樓遇到她父母了,他們帶我上來的。
我看向主座那邊,韓母正和另一對老夫妻聊天,從面容來看,那對夫妻應該就是莊的父母。這時,一個小男孩闖進我的視線。和同齡人相比,他的膚色偏黑了點,但長相還是相當可愛的。
這是莊和他前妻的孩子吧。
我回過神來,附在季子耳旁簡單的複述了一遍這個故事。說到底,沒到生命結束,我們誰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樣。
季子聽完,表情變得複雜起來,她看了看劉湛,又看了看莊的孩子,最後和我一樣輕聲嘆息。
真沒想到。她說,不過,我覺得可以理解她。
我也覺得能理解,但我更支持韓。追求一份虛無缥缈的愛情不如正經的談柴米油鹽,這就是現實。
這時,随着一個貌似司儀的主持人講話結束,大廳裏響起了經典的婚禮進行曲。再後來的故事我想不用我多說,誰都能猜的到。
穿着潔白高雅婚紗的韓挽着韓父的手臂緩緩前行,頭紗隐隐約約的遮住她的臉。身後,長長的裙擺由兩個花童提着。整個畫面莊嚴而溫馨。如果再有個花瓣紛飛就更好了。
我看見韓父眼眶微紅,想必他也是覺得幸福的。
而莊,早就站在司儀旁邊,注視着那個即将成為他妻子的人,走近他,來到他身旁。
現場沒人說話,幾乎每個人都面帶微笑。
我女兒就交給你了,好好待她。韓父有些嘶啞的聲音說。
莊點頭,不需過多的言語。韓父把韓的手正式的放到他寬厚的掌心中。這時現場響起了熱情的掌聲,這時,有人黯然離去。
沒人注意到那個臨走前,把耳機戴上的男孩的背影,除了我,或者韓。
接下來司儀說着百年不變的宣誓言,我沒有興趣聽,直到他說:現在,新郎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我也沒有擡頭看,因為耳邊那溫熱的呼吸讓我分了神。
我也想這樣,在衆人面前光明正大的吻你。季子說,還有你剛才維護我那樣。
我揉揉耳朵,直到它恢複正常溫度。你做夢去吧,我半開玩笑的說,立刻就能實現了。
季子對此嗤之以鼻,瑾,你剛才的浪漫細胞去哪了?
它是個懶蟲,又睡回去了。我說。
臺上的兩人吻了許久,具體是多久我也不知道。總之,儀式結束很久,菜才上桌。在此之前,我的耐心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其實我不是餓,我只是不想待在陌生的環境裏,就算季子在我旁邊。每個人談笑風生,只有我無事可做。
不過當服務員上菜時,把一盤開心果直接放到我面前時。那團堵在胸腔的悶氣倏然消散了,我的臉也放松下來。也許季子一直在注意我,她笑着說:什麽事這麽開心啊?
我哼了聲,不回答她。這時,韓和莊換了身方便行動的衣服出來了,他們身後是那四個伴郎伴娘。他們挨桌敬起酒來。
等到我這裏時,韓悄悄的問我,他呢?
走了。我說,又專注掰起開心果的殼來。
韓沒再說話,往下一桌走去。
我沒再南寧停留多久,下午四點就搭了車回來。不過,韓倒是給了我一個意外。她說她已經在南寧買房子了,和莊一起住在那。而後者,開始把工作轉移到這邊的酒店來。
我沒問她具體原因,也不至于自戀的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攬。
坐在不算平緩行駛的客車上,我閉上了雙眼。季子在一旁也不言語,她今天太過安靜了,反而有股即将爆發的沖動。
從南寧回來的那天晚上,也就是十八號晚,我想,它是個有紀念意義的日子,紀念韓和我一去不複返的單身生涯。
☆、誰改變誰
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一次,大概是在八點前後,因為窗簾緊閉實在沒法準确的判斷出來。我的睡眠通常很淺,當季子醒來,輕手輕腳的越過我下床時,我就醒了。對此她大概不自知,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
我習慣性的卷了卷被子,得到的卻是不同往日的觸感,即皮膚和被單直接接觸,我瞬間感覺熱量從心髒升騰上來,到臉頰上。想到昨晚季子狂亂而溫柔的肢體語言,全身略微酸痛。我有些不敢相信那是我,或我們。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們已經在一起,并做/愛。
我偏過臉去看她,沒有說話,只露了雙眼睛在外面。
季子正背對我穿衣服,她穿上高腰的雙排扣的牛仔褲之前,清晰可見的胯骨上,一枚趨近于圓形的某個标志的刺青正無邪的袒露在空氣中,一如我昨晚在微光下見到的模樣。
這是什麽?我注視着那枚藏青色的刺青問季子,它由一個小圓圈向外均勻的分三道向外伸展又包圍回來圖案,有點像八卦圖。
一張音樂專輯的封面而已。季子說,随後以熾熱的吻阻止我繼續問下去。那只不過是年輕時不懂事的跟風之作。她最後這樣解釋道。
穿好褲子之後,季子又套上外套,攏了一把長發随意的紮了一下。也許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她轉過身。臉容有些疲憊,唯獨眼神明亮,目光灼灼。
抱歉,她走過來說,吵醒你了。她坐在床邊,她離我這麽近,又這麽遠,唯有氣息的存在無可争辨。
我緩緩搖頭,你今早,有課嗎?我問,聲音有些沙啞,但仍屬正常範圍。
不是。她說,含有莫名的歉意。是我不好,我忘了你今早有課的。她說着,俯身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吻,聲音溫柔。
昨晚累了吧,你再睡會,我替你去上課。
我臉又一紅,嗯了聲急忙把臉沖向另一面。我聽見季子愉快的笑聲,随後消失不見。房間并沒有重歸平靜,雨滴敲打玻璃窗的聲音逐漸傳入耳中。
下雨了?我模糊的想,難怪這麽冷。
接下來不到五分鐘,我又睡了回去。內心并無罪惡感可言。十點左右,我再次醒來,雨沒有要停的跡象。随後我翻了一遍未來十五天的天氣預報。雨或者說陰雨天會持續很久,節氣小雪過後,這裏正式迎來冬天應有的氣溫。
我花了幾分鐘發呆,然後去洗澡。路過餐桌時那裏沒擺放任何可以吃的東西,想來,季子也沒能吃早餐。為之情愛和天氣共同編織的陷阱所害。
站在花灑下沖刷身體及昨晚留下的痕跡時,我只是漠然的想,男人和女人畢竟與女人和女人有着質的區別,後者暫時不會有花那九塊錢的機會,只好私定終身。
季子并沒有留下過多的痕跡,反而我,在突如其來的高/潮時抓緊她的背,新長出的指甲在上面留下長長的紅印。她雖然沒哼一聲,但從表情來看,想必也不怎麽好受。
洗完澡後,我同季子一樣另加了一件外套,沒有戴上那枚戒指。季子曾在我平複呼吸的時候拎起這枚戒指看了許久。
有時候我挺羨慕Ta的。她說。
中文的發音讓我分不清她說的是它還是她。
我把她的頭拉近,在她耳邊說,但現在我是你的。
季子笑起來,說是的。
出門後,我才發覺昨天還豔陽高照可以穿短袖揮灑汗水的日子就像一場夢,夢醒了,還是要面對現實的殘酷。
我撐着傘出了校門,去那家老板已經認出我的粉店吃螺絲粉,店裏只有一位穿着水鞋的中年婦人。
我從沒感到如此平和過。透過這份平和我看着因雨天而陰暗的天,和泥濘的街道,從微翹的古老屋檐下滴落的雨,街道上過路人後腳跟揚起的小泥點。這個小鎮仿佛被賦予新的含義。盡管,這種變化只是我內心的變化。
螺絲粉很快上桌,我得于停止這種沒有意義的思考。不管怎樣,發生了便是永恒,我無力更改任何事,即便後悔。
之後我另外打包了一份幹撈粉,并估摸着等季子回來時,它還不至于成了面糊。事實也正是如此,我剛回到宿舍,換好鞋,季子後腳就跟了上來。她受我的影響,愛上幹撈粉濃烈的酸筍味。方圓五米內只要有它,任何人都能确定的聞出它來。
季子脫掉沾上泥點的靴子,又拂了拂微濕的外套,這才拿起筷子大快朵頤。我在一旁看着她吃,季子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嘆息,忙問我吃了沒?
特意留給你的,吃吧。我說,又問起她學生們的反應。
沒什麽反應啊,我說你有事,和我調了課。她自然的說。
我哦了聲,又坐了會,起身回房。過了會,季子也出現在房內,而那時,我正把裝有吉他的黑色包打開,取出了許久不曾動過的吉他。季子的話無疑是誇張的,吉他并沒有生鏽,連同我的心。
季子站在了原地,沒有打擾我,她看着我拿幹淨的布細細的擦拭吉他,如同對待一個新生的嬰兒。她看着我逐個拔動琴弦,然後細致的調節音調。
一曲悲傷的調子在琴弦上滑出,屬于民瑤的一種,慢且悲。
季子靜靜的聽我彈完,她的聲音沉悶的傳來:為什麽你總是這麽不開心。
我想反駁她,反駁任何說這句話的人。但我沒有,我放回吉他,合上包,放回原處。
一首曲子代表不了什麽。我說。
我知道。她說,但我看出了很多。
接下來的梅雨季節漫長的讓人想發瘋。晾了三天的衣服即使幹了也仍有一種怪味,牆壁和玻璃不時會冒出水珠來,還有一早醒來,頭發也像洗後沒幹就睡下的那樣,滑且膩。
但這并不能阻擋愛情的腳步,情/欲的大門一但打開,就變得貪婪。但我骨子裏畢竟還算傳統,我拒絕了季子任何新的嘗試,也拒絕和她一樣擁有我。唯一作出的努力就是和她在充滿白色溫暖蒸汽的浴室裏做/愛。那并非特別美好的體驗,但值得銘記。
衣衫褪盡的浴室裏,我們的身體毫無保留的袒露在對方眼中,但我記得的只有季子那頭被打濕的金發和她同樣被打濕的雙眸。我喜歡她這樣看我,像看一個完整的人。
在這些天裏,氣溫反複無常,像個頑皮的孩子。直到二十三號那天,不必走出家門,我就能感到從皮膚上散發的寒意。仍在下雨,狂風呼嘯,仍然像魔鬼在拍打窗戶,尋找任何可鑽進的縫隙。
我強迫自己起來,煮了溫暖的早餐,随後叫醒季子,她正像個嬰兒一樣蜷縮。降溫前一天,我也向她當初提醒我一樣提醒她,馬上要冷了。
她則不以為然,我這個在雪裏長大的人,還怕天冷嗎?
我只有不置可否,很快她就會懂得,南方的濕冷也讓人想發瘋。打個比喻,北方幹冷是物理攻擊,穿厚點就好了。南方濕冷是魔法攻擊,穿再多也沒用。寒意依然會從骨頭縫裏冒出來。
也就是在這時,我發現我的雙手雙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冷的像塊冰,并不斷的從骨頭縫裏冒出寒氣。比以往任何都更加嚴重,為此,我被折磨的睡不着。
季子一開始沒察覺,只是有天中午午睡時,我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
怎麽那麽冷?她皺起眉來,捧着我的手,往裏哈氣,又搓了搓,試圖讓它恢複正常的溫度,但都只是徒勞。
過會就好了。我含糊道,收回手放到溫暖的脖子上。我以前經常這麽做。
季子想讓我去看一下醫生,但沒能說服我。于是她只好根據網上找的資料或者什麽,去買了兩個暖水袋和一包中藥材來,說是泡腳用的。
寒從腳起。她說,那認真的模樣像極了老中醫。不僅如此,季子還弄了個木桶回來。
但在這之前,我正往教室走去。今天破天荒的沒下雨,但仍刮北風。我穿上保暖的馬丁靴,在內裏長袖外套了一件加絨的襯衫。即使如此,有風吹來的瞬間還是感覺冷。
就在這時,走廊對面走來了一個全身籠罩在黑暗的人,我差點沒認出她來。來人穿着件黑色開衫連帽衣,帽子很大,前擺比後擺長一點,暗黑系的風格。她高而且瘦,穿上這身使人感覺可望而不可及。不僅如此,她還戴了全黑的口罩,只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雙冷漠的眼睛。
她瞥了我一眼,毫無感情甚至有些恨意的眼神。我微愣,她趁機越過我,走上樓去。
望着那熟悉的背影,我脫口而出,說等一下。
張寧在第三階臺階停下,居高臨下的看着我。她的雙手放在兜裏,高傲而陌生。她甚至沒有摘下口罩,只是說:有什麽事嗎?班主任。就連聲音都那麽陌生。
☆、變故
她的話我瞬間亂了分寸,雖然,也沒什麽分寸可言。我只是覺得她陌生的很,即便這種情況以前也發生過,但這一次帶給我的不安更強烈了一些。
沒什麽。我把手搭在樓梯扶手上,避開她的眼神。一起走吧。我說。
張寧似乎笑了一下,但口罩遮的太過嚴實,我沒法判斷。随後她又看了我一眼,泫然欲泣的感覺。
我做不到。她側對着我小聲說,我已經不能單獨和你相處了。
樓梯間有人匆匆而上,期間不少人對我們投來怪奇的目光,但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後繼續上樓。這一屆的每個人都一樣,忙無可忙,怨無可怨,忙中出錯,怨中生恨。所有一切都像安排的精密程序,推動我們前進。即所謂命運。
但無論多精密的儀器,也會有出錯的那天。
我沒有回答,只是刻意的放慢了腳步,直到那個像影子般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
語文自習課一般不會有人來問我題目,我得于靜坐的為明天的課程做準備。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個是個不合格的老師,只顧在自己的世界裏顧影自憐。
張寧在教室裏脫下了帽子和口罩,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憊感。她偶爾抿一下唇,拿筆的手不時停下,思考問題,但更多的時候,她在揉眼睛——或許這個動作的本身沒什麽特別的意義,或許有——然後她閉目休息一分多鐘,才繼續寫練習。
而我從她雙眼的浮腫情況來看,并沒有哭過的痕跡,唯一的解釋只有用眼過度。可是說到底,我又能改變什麽?說也說過了,勸也勸過了,她仍然像從前的我一樣倔強的像頭牛。她和我一樣,同為金牛座的人。
下課鈴一響,我快步走出這讓人壓抑的充滿了二氧化碳氣體的教室,帶着惶惶不安的心情離開。張寧始終沒斷過的注視讓我惶恐又覺得悲哀。
好在當我打開宿舍門時,一股談不上好聞的中藥味讓我得與在這種心情中抽離出來。季子正在客廳裏,鼓弄着什麽。
你在弄什麽?我問她,其實答案顯而易見。面前的木盆淺褐色的藥水中浮着一份用沙布包裹的藥材。
給你泡腳啊。寒從腳起。她說,語氣格外認真。接着她用手指試了一下水溫,擡頭看我道:水溫剛剛好,快坐下。
我覺得沒什麽好拒絕的,順從的坐下,把拖鞋上的腳移到木盆中。對于我來說,水很燙,但也很舒服,那是一種全身放松的感覺。我不由得仰面靠在沙發背上,舒服的嘆息一聲。
這時,季子起身離開了一下,等她再回來時,手裏抱着一張毯子和兩個暖水袋。她把毯子扔到我身上,等兩人均勻的分好它,兩人一人抱一個暖水袋時,她也和我一樣把腳伸到木盆裏。
好在木盆夠大,水沒有溢出來。季子的腳比我小一點,白一點,比較有肉感,她理所當然的踩在我腳背上。
過了會,她驚奇的說:你腳趾真長,都快和手指一樣了。
我知道她是誇張,但不可否認,我的腳趾比普通人長。我喜歡穿拖鞋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穿鞋大多會硌腳。好不容易磨到不硌腳了,鞋子也快壞了。
可能是因為我小時候喜歡光着腳跑來跑去吧。我說,說話的同時,那幅場景橫跨二十多年的光陰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你知道嗎?我突然有股訴說的興趣,想讓她分享一下我們共同經厲過的那個年代的遙遠情懷,畢竟她只比我小一歲多。
季子擺出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我繼續說:以前,每年冬天的時候,那時候可比現在冷,沒有暖氣沒有空調的,就連木炭都是奢侈品。不過每年我媽都會在屋外燒一盆柴,成木炭之後再提回來。那時她就會拿一個洗衣服用的塑料大盆,在裏面放上熱水,最後把我放進去洗澡。
聽我絮叨的時候,季子一直保持微笑,最後當我說完并總結時,她臉上的笑容越發深邃。
我也是。她笑着說,笑着有點喘不過氣來。不過我還有個哥哥,三歲之前,我們都是在一個盆裏洗澡的。
我回以微笑,不再說話。因為木盆裏的水有些冷了,但與之相反,手和腳仍止整個身體都暖和起來,甚至有些出汗了。全身都很熱,但又舍不得離開。
我們幾乎同時的把腳伸了出來,那上面還冒着白霧。季子看着我莫名的笑起來,她說:我一直以為只有關系最親密的人才會一起泡腳。那樣太放松了,什麽情緒都會被降到最低點。
哦?我說,你是說如果吵架後最好要泡個腳,冷靜冷靜?
也可以這麽說。她沒贊同也沒否定。只是把洗腳水端去倒掉,她再回來時,我已經躺在了床上。泡腳真的是太放松了,但同時,困意也比往常來的更加洶湧。
我聽見她腳步的輕快聲,感覺到她身影的投射,觸到她柔軟的唇。季子總喜歡在我半睡半醒時來鬧我,大概是因為這時的我不會莫名其妙就拒絕她,毫無道理可言的拒絕。
說真的,對于情愛之事,我沒有特別喜愛也沒有特別厭惡。一切随性。
下次吧。我捉她那只頑皮的手說,對上她迷惑的雙眼。今晚很累。我說。
她嘟囔了一聲什麽,說好吧。随後翻了個身,躺在我旁邊。如此不言不語一分多鐘,她明顯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我覺得你最近沉默了很多。她的呼吸小心翼翼,語氣低微。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沒有。我說,轉過臉去看她,一句一頓的說,你別想太多了。
也許只是心情使然,又或許是天氣在作怪。我不想承認內心的某些東西正在悄然腐敗。
這晚我們睡的很香——泡腳起了很大的作用——一夜無夢。自然,我們不會知道在平行世界的另一邊,離我們宿舍不遠的高290班上發生了一起惡劣事件。同時,故事主人公的世界也在那一瞬間天翻地覆。
直到第二天,我在辦公室裏見到臉色愠怒的英語老師和一臉漠然的張寧時,才總算了解了一點殘缺的原委。
原來,昨晚最後一節自習課是英語。英語老師有個習慣,她喜歡讓學生們當堂默寫單詞,然後當堂改。這本無可厚非,畢竟誰都知道英語最重要的就是詞彙量。
不過這晚,就出了點意外。
英語老師剛進教室就見到了張寧那頂引人注目的大兜帽。本來,英語老師也是上了年齡的那類人,她認為在教室裏戴帽子是很不禮貌的事。借此說了張寧兩句。
于是這位本就心情不好的學生更加煩躁,但好在她那時自控能力尚未消失。她勉強壓下怒火,摘下了帽子。
見目的到達了,英語老師也沒再說什麽,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她開始要求學生默寫,默寫完之後,時間到此也過了大半節課,也就是我剛剛倒在床上的那幾分鐘。
在改作業的時候,英語老師發現問題了,她發現有個學生寫的單詞出奇的少,二十幾個只寫了五六個。當時的她并沒注意到這個學生就是張寧。生氣的英語老師當衆指名道姓,并讓她重新寫一份。她覺得,這不是能力問題,而是态度問題。她大概認為,抄,你也要抄好點——因為當時在班上,抄默寫翻書偷看已經成了潛規則。
起初,張寧很平靜的接下了這份指責,并開始對照書上的單詞寫了起來。而後,她的同桌發現她越寫越不對勁,筆鋒已經劃破了紙張。臨近下課的吵鬧聲更是成為一個導火索。
據後來她的同桌回憶,那時的張寧因氣憤而微微發抖的雙手在紙上刷刷的寫着什麽。随後她撕下了那頁紙,起身向前大邁幾步,沖到講臺上。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漫天紙片飛舞。然後又在所有人都震驚的情況下,她重新戴起帽子,潇灑走人。
誰也沒有看見她幾乎同時落下的滾燙淚珠,随着碎紙片一齊落下。
班上死一般的寂靜幾秒之後,看熱鬧永遠不嫌事大的某些學生們,竟帶頭鼓起掌來。這讓英語老師更加怒火中燒。而她之所有把事情拖到現在才告訴我,是因為找不到人。當然,不是指我。
張寧離開教室不到兩分鐘,下課鈴響了。她回了趟宿舍,又匆匆的下了樓。這時她手上多了樣東西:可以出入校門的外宿證。顧名思義就是為外宿生準備的校徽。之後,她得于光明正大的離開學校,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這是我的失責,我本該在她住宿的那天起,就沒收她的外宿證。但由于各種原因,我沒有。
而現在,面對我面前這個依然愠怒的英語老師,我陷入了兩難。無論從那個方面看,錯的都是張寧。她那不理智的行為。
林老師,你看看!這位同學這麽不尊重老師,你說該怎麽辦吧!英語老師壓加了最後的壓力。
☆、變故2
我看了眼從一開始就好像置身事外的張寧。到底是小孩子脾氣,再怎麽不滿意老師的安排,也不該用這種方式來反抗。我不由嘆息。
羅老師,這事我會處理的。我對英語老師說,你先消消氣。
羅老師還是給我面子的,臉色也有所緩和。但還是不停的念叨着:林老師不是我說你啊,你對班上同學的管理太放松了。就像昨天晚上,她們還鼓掌!鼓掌幹什麽,覺得這很光榮嗎!真是氣死我了!
這時,原本筆直站着的張寧突然倚靠在牆上,以一種随意的姿勢看着我們。她還穿着昨晚那件外套,沒戴帽子。或許她不知道,在羅老師的角度看來,她是在蔑視自己。又或許她知道,只是不在乎,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動作無疑是火上澆油,羅老師差點拍案而起,她指責着張寧。然而翻來覆去還是那句話:你看看她,哪有點尊師重道的樣!
張寧扯了扯嘴角沒說話,眼裏的嘲諷氣味倒變濃了,不僅如此,她的眼角開始微微紅了。其實我早該知道,她是個愛哭的內心脆弱的孩子。只是平日裏掩飾的太好了,又不願讓別人見到她哭泣的狼狽樣。
總之一句話,沒人真正了解她。
我繼續安撫羅老師,并用眼神示意張寧別再刺激她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再次緩和下來,我抓緊機會讓張寧向她道歉。也許,事情就能大而化小,小而化無。
然而張寧始終一動不動。我看見她喉嚨不斷上下嚅動,她在以牙咬牙,雖然這不太明顯。但我知道,她是在猶豫。
做錯事還不敢承認。羅老師見此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這句話卻恰巧觸到了張寧的逆鱗。
我不覺得我有什麽錯。她說,完完全全是仗着年少輕狂。是,我做的是不對,但你不應該單憑那幾個單詞就那樣說我。難道我認真寫的還比不過那些抄的嗎!
她最後一句話完全是吼出來的。羅老師愣了一下,張張口,沒說出話來。見狀,我趕緊把兩人分開,張寧現在就像火藥桶一樣,一碰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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