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空氣裏漂浮的都是沉默。

月上枝頭, 新月似一把被削薄的鐮刀，高挂在西天。幾只掉群的飛鳥刮着翅膀從枝桠間掠過，月亮呈現出血紅色的模樣。

總之, 這些平日裏很平常的景象在墨柔看來，有點兒凄涼了。

凄涼得要命。

古銅色的月亮, 她越看越像切好的西柚。一想到西柚, 她嘴裏開始分泌唾液。

她奶奶從鄉下帶給她的西柚賣相特別好，但是很酸。

酸到掉牙齒。

所以西柚她只吃了幾片就沒吃了。現在她卻瘋狂的, 想吃西柚。

想到就是行動，那就回家吃。

蔡小雅盯着墨柔看了會兒，表情裏看不出來對她是什麽态度。

雖然只見了幾次面, 但墨柔一直覺得, 蔡小雅這個人很冷，冷到像是沒有感情的布偶。

如果說夏侯旬偶爾的冷像是清冽的井水，那蔡小雅就是千年寒冰。她的眼神此刻像一把鋒利的刀，“唰唰唰”的, 眼睛裏飛了好多刀沫子出來。

紮得墨柔渾身泛冷。

她忽然記起來, 第一回 在學校門口的炒粉店見到蔡小雅時, 蔡小雅板着臉叫住夏侯旬。

可能是覺得她這表弟明明有女朋友卻還和別的女生暧昧非常的渣吧。

墨柔吸了吸鼻子。她沒哭，只是忽然覺得鼻子癢, 但她不好當着人家的面兒摳鼻子, 就只好吸了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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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覺得好癢。

于是她轉身背對蔡小雅，擡手, 勾起右手的食指, 放在鼻頭前撓了撓。

蔡小雅以為小姑娘被她給說哭了，不好意思當着她的面兒哭，就背過去哭。

她可以理解。

畢竟暗戀的男生已經有對象了, 還被告知自己無意間差點做了小三兒，有廉恥心而且自尊心強的人，當然會又羞又氣，所以會哭很正常。

夜黑風高的小巷裏，蔡小雅盯着墨柔的背影看了幾秒後，蹙起眉毛，她根本不打算安慰這個小姑娘，擡腳走進雜貨鋪，直奔裏屋而去。

聽到身後傳來高跟鞋“噠噠噠”的動靜，墨柔停止撓鼻子的動作，扭頭看了看屋子裏邊，此時蔡小雅早就不見蹤影，夏侯旬卻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她有點兒措手不及，于是白着臉色再次轉身，擡腳往前疾走，想就這樣一走了之，但走了幾步後她拐了個彎，鞋子磕到一顆橫在路邊的大石頭，身子往前栽去。

幸好她眼疾手快，兩手适時扒住一堵牆面，沒摔倒。

她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摔倒，因為不想在夏侯旬面前這麽狼狽。

然後她又擡頭看頭頂的月亮，越來越想吃西柚。

夏侯旬走到她身後叫她時，她一動不動地擡着頭，盯着天上的月亮看，和雕塑一樣。

“月亮有這麽好看？”他問她。

她沒回答，還是和雕塑一樣一動不動，眼睛都不眨一下。

其實只是因為她想到月亮和西柚之間的關聯，又因為蔡小雅的話導致她有點兒傷心難過，所以沒聽到夏侯旬和她說話。

後來她覺得，可能是她太傷心了吧，才沒注意到夏侯旬是什麽時候追上來的。

之後他又叫了她好幾聲，她才轉身看他。

雖然她很難過，但是真的沒有哭。只是臉色很難看。

所以她轉身時，夏侯旬看到的是她一張蒼白到非常難看的臉孔。

他愣了愣，嘴巴微微張開，然後說：“剛才蔡小雅和你說什麽話了？導致你心情不好。”

“……”

墨柔低頭看着地面，用腳踢小石子，聲音不大。她垂着眼眸，道：“沒什麽。”

過了會兒又說：“其實是說了點兒什麽。”

夏侯旬靠着一面牆，雙手抱臂，問：“那，說了什麽？”

“就是吧，她和我說……”她頓住，擡眼睛看他，眼睛裏有某種情緒。

“？”

“她說，你，是個渣男。約等于是愛新覺羅書桓的那種渣男。”

“……”

她說完後吸了吸氣，繼續用腳踢着小石子。一陣晚風吹來，把她頭發都給吹亂了，弄得她的臉和脖子都有點癢。她用手拂開臉上和脖子上的頭發，吐了口氣，道：“算了，你是不是愛新覺羅書桓，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

反正，她從現在開始，不喜歡他不就好了。那樣就可以避免自己成為小三了。

對啊。解決方法很簡單，不喜歡他就好了。多簡單的事情。

說不定，她以後可以遇見更喜歡的人的。

嗯。就是這樣。

柔哥就是機智啊。

她這麽想着，咬咬牙，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擡眼又看他。可能是因為不想在他面前出糗，這時她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她扯起嘴角，對他笑了笑。他眼皮跳了跳，眉毛蹙起來，沒說話，很安靜的，看她。

她深呼吸一下，然後假裝很平靜地說：“你別送了，我不用你送。反正你送我不也是和我兩條腿一起走回去而已嗎。”

“……”

她停頓了一下下，又開始踢小石子，邊踢邊說：“這麽跟你說吧，我忽然裝不下去了，其實我是個非常嬌生慣養的人，走路這種事情對我來說非常的痛苦，何況從你家走到我家，差不多要二十分鐘，那簡直太痛苦了。所以你不用送我，我不想走路。我叫我爸來接我了。”

“……”

四周靜悄悄的，還很黑，遠處有幾聲蟬鳴聲傳過來，顯得附近越發的靜。

夏侯旬今天晚上話特別少，雖然平時話也不是很多。他一直沒有插嘴，就這麽安靜地聽某位自稱是“嬌生慣養”大小姐的發言。

他不太清楚蔡小雅到底和她說什麽了。本來他想問清楚，但這小姑娘似乎不太想和他說真話，他也就沒打算繼續問。

上個星期，他把家裏那輛用來送貨的三輪兒賣了，最近也只進了很少的貨。

他沒有告訴墨柔的是，雜貨鋪可能會在不久之後關店。可能最多也就還有兩三個月的樣子吧。

他想報考的大學所在的城市，離這兒很遠。而他的母親身體一直不好，最近病情加重了，住院治療是唯一的選擇，所以賣掉雜貨鋪，是必然的無奈之舉。

夏侯旬沉默着，背靠着牆，一手插在兜裏，安靜的，看對面離他只有幾步距離的墨柔。她踢着小石子，垂着腦袋，頭發上的發夾有點歪了。

據他粗略預測，她如果繼續這麽低着頭踢石子，她頭上的發夾，會在十秒內因為地球引力掉落到地上。

他嘆了口氣。

之所以，他沒和她說賣掉雜貨鋪的事情，不過是因為，真的，沒必要和她說。

雜貨鋪對她而言，并不是什麽沒法舍棄的存在，而他和她之間的關系，很難定義。說不定等他去了另一個城市上大學，她忘記他，忘記雜貨鋪，也就幾個月的時間。

可能還會更快忘記。畢竟，她還在成長中，以後會遇見很多人，這種成長的速度會很快，她忘記他這個只認識一年的人，很正常不過。所以不和她說雜貨鋪的事情，可能是因為他覺得，她會很快就忘記他這個人。

何況只是一間普普通通的，開在巷子裏的雜貨鋪。

時間往前推進，很多記憶會慢慢消失。

來日其實并不方長。

“啪”的一聲，這聲音在黑夜裏尤為清脆。

是墨柔的發夾忽然從頭上掉落到了地上。不等她彎腰去撿，夏侯旬已經彎下腰替她撿起了發夾。

他一手捏着發夾，放到隔着唇邊一段距離的位置，吹了吹。發夾上的灰塵和泥土被吹去不少。

他神色淡漠，手臂伸長，把發夾遞給她，道：“發夾拿好。真不用我送的話，那我就回去了。”

“……哦。”

正好路邊有輛車摁了嗯喇叭，車燈也閃了幾下。墨柔看了眼那輛車，指着車說：“我爸來接我了。那我走了。”

“去吧。”他說。

墨柔轉身小跑着，往那輛保時捷而去。上車前，她回頭往巷子那兒看了看，夏侯旬已經不在那裏了。

那裏黑乎乎的一片，周圍蟬鳴聲此起彼伏。她擡頭看天，穹頂古銅色的月亮越來越像切好的西柚。

她上了車，坐到車後座，随即把臉埋在膝蓋上，閉起眼睛吸了吸鼻子。

眼睛有一點幹澀的感覺，鼻子有點酸痛。她還是沒哭，只是覺得鼻子很癢。

墨晨東打開內部車燈，朝後視鏡看了眼墨柔，見她把臉埋在膝蓋那兒一動不動的，他擔憂地問：“這是怎麽了呀？有人欺負你？”

墨柔依舊埋着臉，聲音悶悶的。

“你把車燈關了行不行啊……刺眼睛。”

“……”

墨晨東于是把車燈給關了，發動車子。他又看了眼後視鏡。這時墨柔已經把頭擡起來，背靠車椅，扭頭看着窗外。

神情和平時無異。

墨晨東便沒有再問什麽話。

回家後，墨柔洗了澡，沒玩兒手機也沒玩兒電腦，她看了會兒某部很羞恥的少女漫畫，看了有半小時吧，覺得累了就把漫畫書合上。因為這本漫畫書羞恥度有餘但少女心不足，所以她決定束之高閣。

她從一樓搬了張梯.子，把那些不會再看的書以及小玩意兒之類的，裝進一個盒子裏，踩着梯.子将盒子放到儲物櫃最上方。

她房間裏的儲物櫃最上方，用來放兩類東西，一種是基本不會再拿出來用的，一種是，很喜歡的，怕平時弄壞，所以裝好後束之高閣。

她翻到那個裝葡萄汁飲料瓶的盒子了。還有那個裝格子圍巾的盒子。

她踩在梯.子上，看那兩個盒子看了好久好久，最後吧，還是沒舍得扔。

就這樣不扔了吧。反正，也不是很占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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