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山間小路,一匹快馬飛揚起一片泥沙,騎馬的人是個束起長發,穿着深藍色袍子的女子,這袍子像是男子的衣袍,袖子與下擺卻要短上許多。她的懷中還有一個系着披風,臉埋在她懷中的女子。
偶有兩個路人瞧見了也不覺奇怪,這是臨近萬巴城的荒州城郊外。早已見過萬巴城的百姓中有性別一樣的小夫妻在外頭絲毫不遮掩的,亦見過不少女子束起長發,穿着改良過的長袍。
更聽聞那萬巴城的齊家軍裏頭,專門有一支女兵隊,人數占了齊家軍人數的三分之一。
是以這山間小路上有這麽一對膩歪的小夫妻絲毫不見怪,反而在心裏悄悄擔憂,那騎大馬的女子怎的絲毫不體恤她的妻子,将馬兒騎得這般快。
這馬兒就這樣馬不停蹄的奮力的跑着,直到夜色暗下來,它飛奔穿過一座城門,只見那街上慢慢多起了行人,鬧市街兩旁的商販叫賣聲響起來,月亮升起又慢慢後退,街上的人慢慢消失,馬兒停在了一道深紅色大門的府門前。
府門前站着兩個挎着刀穿着戎裝的士兵,那二人見着那馬睜大了眼睛,趕忙上前跪于馬下。
“參見王爺。”
馬上的人正是齊王爺齊钰錦,這府門亦是齊王府的大門。
齊钰錦嗯了一聲,“起吧,去将府門打開,勿要驚動府裏人。”
說完齊钰錦便下了馬,返身将馬上的人抱在懷裏徑直往府裏頭走去。
顧莞莞臉埋在齊钰錦懷裏,心裏頭卻在猜測着,現在是經過府中的哪個走廊,是不是該經過荷花池了,齊钰錦的着步伐,該是要到她的院子了。
果然,在她猜測齊钰錦該到房間的時候,就聽見那開門的聲音,她甚至都能猜到是齊钰錦用腳踢開的。
她對這府中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很,那五年除了偶爾外出與易容成宋書生的模樣偷溜出去外,她都是在這府中度過的。
顧莞莞被穩穩的放在房中的榻上,齊钰錦總算是瞧見了顧莞莞那張發白的臉,她不自覺的伸手将顧莞莞散落臉頰的發絲給別在了耳後,又替她将披風解下。
“你提前到齊王府的事不會有太多的人知道,即便是你那兩個丫鬟,也只會覺得你感染了風寒,只有我與方大夫在你身邊看着。”
顧莞莞一邊擰着眉一邊輕輕敲着自己的大腿,并未注意到齊钰錦那熟練的小動作。她其實并不想被這個喜怒無常的齊钰錦抱着,奈何她在馬上颠簸了整整一日,從天未大亮,到現在深夜,她的雙腿被磨的又痛又麻。
“還請王爺将我外祖家的人喊過來。”她克制着自己不龇牙咧嘴。
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如此失态,像今日這般躲在一個人的懷中,高坐在烈馬上疾奔,已是她的極限。
現在她是顧莞莞,不是宋書生。
齊钰錦皺着眉,很想大罵她一句,當真能為了一個坐擁後宮佳麗三千的人做到如此地步嗎?她也對這個女人服氣。
想張口卻又未張口,将話咽回去,坐在顧莞莞的身邊,一言不發的将她那雙腿抱着放在自己膝蓋上,替她捏起來。
又生怕被誤會,“今日不好好揉開來,大婚之日你便沒法正常出現在人前了。”她沒好氣的解釋了一句。
顧莞莞下意識想收回,卻被那人用力按了一下,疼的她沒忍住嘶了一聲,她抿着唇瞪了齊钰錦一眼,終是無可奈何的放棄了掙紮。
介意肯定是介意的,女子這樣的地方就連父母都不能多碰兩下的,現在被一個算是只見過幾次的人揉捏着,哪怕是要即将成婚的人,也是有失體統的。
但顧莞莞是誰,不說前世兩人做了五年的夫妻,身體的接觸再親近的都有,何況她向來是懂得看眼色的人。
齊钰錦現在喜怒無常的樣子,又一副不會松手的态度,她是瘋了才會繼續與她掙紮。
萬一齊钰錦真的發怒,獸性大發打她怎麽辦。在武力上,難不成她一個連跑幾步都喘的人要跟一個久經沙場的人比?
她忍着腿上的不适,繼續道:“讓我來見見她們吧。”在保全自己小命的同時,她可不能忘了胖丫還在那饑荒城裏頭。
齊钰錦終是只嘆了口氣,無奈說道,“今日走的皆是近路,山路裏頭滿是飛石樹枝,馬兒又是那樣的速度,你今日如若不修整好,明日受苦的只會是你自己。”怕她不信,又多解釋了一句,“來時我便走的這些近道,許多每日訓練的士兵都受不住,何況你。”
這在顧莞莞看來,已算是齊钰錦的極好語氣了,前世她倒是見多了不稀奇,可現如今倒是稀罕的很。
每在這世上多待一日,她便多懷念前世的齊钰錦一分。昨日受了齊钰錦那份委屈後,夜裏她便夢見了齊钰錦。
她夢見了前世齊钰錦拿着一支簪子捧着遞給她,那一臉期待的樣子。
夢醒後,她卻是前世今生頭一回如此鄙視自己,也好似才真正意識到,她當初跟齊钰錦做一對面上過得去的夫妻,享受齊钰錦對妻子的寵愛與體貼,是多麽卑劣的一件事。
她那才幡然醒悟,她前世不僅是自己被迫占了人家王妃的位置,導致有情人各奔東西這樣的小罪。還厚顏無恥的奪走了本該屬于另一個女人的美好。
“那便明日再說吧,王爺也累了吧,還請趕緊去歇着吧。今日大恩,莞莞謹記,來日王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請盡管開口。”終究還是不願再與齊钰錦多生龌龊,哪怕這不是前世那個齊钰錦了,可終究還是會讓她想起故人。
當然也是因着她冷靜下來心裏頭明白,這樣大半夜見人,确實不妥當。
齊钰錦仔細的捏着手中的大腿,她十歲開始習武,對這樣的酸痛解決很有經驗,她是真的擔心顧莞莞明日醒來會受罪,是以做得十分認真。她可不會忘記顧莞莞的嬌弱。
回答起話來自然随意了幾分,“這便是我的房間。”言外之意就是,這就是我休息的地兒。
她這話說的并不讓顧莞莞驚訝,這可不就是齊钰錦的房間,她前世跟着住了五年,還能不知道?
但是她以為,這房間齊钰錦是會讓給自己住的,畢竟論起來,兩人再過兩日便要大婚了,也不能在府中大張旗鼓的說自己來了,這點待遇還是會給她的吧。
萬萬沒想到,這齊钰錦壓根不打算給自己這點面子。
罷了罷了,住哪兒不都一樣麽,正好她正苦惱着婚後要住哪兒,現在要是給她個住處,成親後她也好順勢就繼續在那兒住着了。
“那還請王爺指一方向,告知莞莞該去往何處休息。”
決定來齊王府的時候,她便也決定好了。與齊钰錦先做一對假夫妻,第一時間找上那齊王府的表小姐,讓她千萬不要誤會齊钰錦,而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構造好的萬巴商戶建立好,再徹底與皇家攤牌,将王妃的位置還給那表小姐。
皆大歡喜。
齊钰錦擡眼瞧了她一眼,又将視線放在自己膝蓋上,手上的動作絲毫不敢馬虎,“你如今不宜見人,就在這兒待着。”她想了想,“不過,你要是不介意長都城的人曉得你私自一個人先行來了齊王府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将下人喊醒,伺候你。”
“別。”顧莞莞急的又帶上了前世的小習慣,将自己的手按在了齊钰錦的手背上。
剛一接觸到那暖暖的手背,她就趕忙收回了自己那不聽話的爪子,齊钰錦倒是沒受什麽影響,只繼續替她捏着腿。
顧莞莞有些尴尬的不敢看齊钰錦,她将視線放在自己腿上,“不必驚擾熟睡的人,只是,我今日到底該睡在哪裏?這兒是王爺的房間,我要是待在這兒,王爺又該去何處?”
“張開些。”齊钰錦好似沒聽見她的問話般,只說自己的話。
顧莞莞沒聽明白,看向齊钰錦問道:“什麽?”
齊钰錦又重複了一句,“張開些。”她擡眼看了看顧莞莞的臉,又将視線晃了晃顧莞莞的腿。
明白過來的顧莞莞腦子裏轟隆隆一聲,一個驚雷炸開,臉頰紅到了耳根。
這個齊钰錦當真是不懂含蓄二字,即便,即便是為了治傷處,就不能婉轉些嗎?
顧莞莞深吸了兩口氣,在腦子裏重複着,她沒有前世的記憶,不怪她,不怪她。
那雙腿卻是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的。
齊钰錦卻是嗤笑了聲,“顧莞莞,你今年十八歲了吧?”
顧莞莞瞟了她一眼,好似在說,你一個二十五歲的人也好意思笑我的年紀?但嘴上卻還是老實答話,“确是。”
“怎麽?太後娘娘不會未教你床笫之事吧?這般不好意思,大婚之夜豈不是要讓本王獨守空房?”齊钰錦難得的帶上調笑之夜。
“王爺自重,莞莞如今還未出嫁。”她出聲提醒着齊钰錦的荒唐無禮。
她不刻意提年紀,顧莞莞都沒想到這一層。長都城的貴女哪家不是十四五便議親定下,十五十六就得出嫁的。偏她顧莞莞被留到了十八歲,自己怎會木讷,前世竟絲毫沒懷疑太後讓她嫁給齊王的目的。
那什麽因為皇家沒有适齡女子的話得多蠢的人才會信啊,即便皇家沒有,那丞相,那些重臣們,實在不行那适齡的鄉主總還有那麽一兩個吧。
分明因着白日的勞累颠簸臉有些發白,現下這通紅的臉倒是讓她氣色好了起來。顧莞莞的這副模樣,輕而易舉讓齊钰錦的心軟了下來。
哪怕是再刻意告訴自己顧莞莞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可心底裏的喜歡又豈是那般容易就壓下的。
“左右不過兩日就大婚了,你便提前适應一下吧,早日熟悉這房間也是好的。”她停頓了一下,去看顧莞莞,“至于我,便也提前跟王妃适應适應吧,畢竟我也多年未有與別人同塌而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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