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顧莞莞如今有了一個早飯後臨字的習慣, 以往她也是每日都要寫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字,能讓她的心平靜無波, 只是現在将時間改到了早晨, 那樣能讓她一天都将情緒調節好。
她與齊钰錦倒是有三天沒怎麽說話了, 兩人雖也是一同用早飯,甚至到了晚飯時辰,還會準時的趕回來, 只是兩人臉上都沒個笑臉。
主子這樣,奴才自然也就惦着腳走路了。
齊王妃新嫁, 萬巴城的大小将軍的夫人自然都是要來拜見的。
照着前世的路子, 顧莞莞命孫嬷嬷将宴請的帖子送到各家各府上, 邀請夫人們三日後來參加齊王府的茶話會。
這茶話會說來是以前花季時期姑娘們約着一起賞花喝茶, 便稱為茶花會。後來這些姑娘們出嫁了年紀大了,想着給自家的兒女們相看人家,便也借着這賞花的機會與這家夫人打聽一下姐兒性情, 跟那位老夫人誇誇她家的郎君,都在話與話中就将自家兒女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發展到現在, 便成了給自家府裏熱鬧熱鬧的名頭了。
這事兒顧莞莞大方的交給了她這東院子暫時的管事丫鬟丁香, 其她三大丫鬟就一起幫着打下手。
晌午的日頭毒的很,顧莞莞在房裏外間的小書房看着賬本,時不時用筆做點記號,一旁是站着給她添茶水的奶娘,還有桌案邊上磨墨的白二, 還有白一紫鳶紫菱三個丫鬟安靜的立在一旁瞧着。
“王妃,可要老奴将午飯送到房裏來?”奶娘輕聲問。
顧莞莞看賬本也有些累了,她已連着看了三天。便将手中的東西都放下,她擡頭動了動脖子,便用眼神示意了要上前給她捏肩的紫鳶退下。
她緩緩開口,沒提午飯的事,“你們四個可有誰會看些賬本?”
紫鳶紫菱便站了出來,由紫鳶開口答話,“奴婢們跟着老夫人身邊的嬷嬷學了一些,倒不敢說得上精通,只是略微懂些。”
奶娘也跟着說道:“當年顧府內院中,老奴跟着大小姐學了不少。”
顧莞莞很滿意的笑了,紫鳶紫菱是跟着外祖母身邊的人,那不用說有多厲害,她要交給她們的總是能做的。奶娘就更不要說了,當初本就是娘親身邊得力的嬷嬷。
她從桌案上一堆賬本下拿出一封信遞給紫鳶,“午後将此信送至城北燈籠巷子一家叫通記的當鋪鋪子的掌櫃,不用多說話,只說是送信的就行。”
紫鳶應聲接下。
顧莞莞這才慢慢将自己的安排說出,“你們也瞧見了,我那跟我一同長大的四個丫鬟我是萬萬用不得的,只能靠你們了。接下來紫鳶和紫菱便去街上看鋪子去,不在乎多貴,我只要那鋪子前頭的路寬,鋪子地面夠大。”她說着又看向奶娘,“這府裏的一應事宜還得靠奶娘把關,現下老王爺和老王妃将這後院交給我,我是萬萬不能出錯的。”
其實也出不了錯,王府人口簡單,地位又高,麻煩不會有麻煩,就怕有些有心人将那看不見的人趁着這空擋安排進來些蒼蠅蚊子的。
她這麽說,也是為了讓她們知曉,這管事嬷嬷她只認奶娘。
白一白二會武,就留在府裏貼身候着就行。
她又叮囑了好些事,一停下來又覺心裏頭有些空落落的。
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讓奶娘不必将午飯端進來,自己個去膳廳用去。
午飯齊钰錦這幾日是都沒回來的,她也知曉那日齊钰錦是氣着了,然她也不可能去解釋些什麽,更不可能去哄她。
她既打算好了要對人家無意,便也不能一錯再錯。
一出房門那陽光刺眼的很,倒是讓顧莞莞心裏的陰涼散去了些。
她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色,一個人默默的拿起筷子細細吃起來。
這其實沒什麽的,她告訴自己,在宮裏頭自己不是整日都一個人吃飯麽。
她壓下心裏那暗暗有些孤寂的失落感,胸口也像是有什麽壓着。
其實一切在往好的方面發展的,她甚至隐隐覺得,只要自己不願意去長都,太後也拿她的小命沒辦法,現在全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将爹爹的東西拿回來了。
她沒必要不開心,她應該笑着的。
這麽想着,她便強制自己扯起笑臉,細嚼慢咽。
可終究是有人不願意她安安靜靜的吃個飯。
丁香面上的面容是怎麽刻意都沒掩住的,她進了膳廳并未開口,而是行了禮站在一旁低頭候着。
誰看了不得誇一聲是個有規矩的丫鬟啊。
顧莞莞本就沒甚胃口,胸口又壓着一口氣,便放了筷,喝了半碗湯,用帕子抿了抿唇,不緊不慢的漱了口。
“可是有何事?”顧莞莞看向丁香。
丁香這才恭敬的上前,彎着腰,“回王妃的話,奴婢聽聞萬巴城城西的後山上有一種盛開在樹上的蘭花,聽說顏色多彩美極了,便來請示王妃,可要選那花?”茶話會雖是說話的,可面上總得有個賞花的名頭。
顧莞莞倒是有些對她刮目相看了,以前這個丁香可是在心底裏将她自己個就當主子了,萬事她自己個就做主了,現在她開了口将茶話會一事交給她,她竟還開始作乖巧了。
不過她向來是個說話算話的,“這事兒交給你了,你便自己拿主意吧,我只要這茶話會辦的好。”
丁香那笑更掩飾不下去了,“奴婢遵命。”
“行了,你去忙去吧,我那兒也還有一堆事。”
顧莞莞說着便起身往外走,她正要回房,才走在走廊上,卻是見到迎面快步走來一人,那人像是着急做些什麽,長腿跨的步伐比之往常都要大。
對面的人擡眼似乎也驚訝了,一下停在原地。
顧莞莞原本停在一邊等着這人過去,誰知她一下不走了,也只能緩緩上前,輕聲喊着,“王爺。”
也只是見着了自己面上的女夫君,打個招呼罷了,再多的話是沒有的,這幾日她們也都是這樣的。
她也以為齊钰錦會像前幾日那樣冷漠應了就走呢,誰知卻說起了話。
“你吃過飯了?”
齊钰錦的話裏頭還有些驚訝,她望了望天上的日頭,又看着顧莞莞。
“嗯。”顧莞莞嗯完了又覺得自己在外頭顯得太過冷漠了,這院子裏不定還有哪雙眼睛看着呢,便也問了一聲,“王爺可用過午飯了?”
這時辰說早不早說晚不晚的,但依着齊钰錦那按時用飯,且飯量不小的情況來看,應當是在管務府用過了的。
誰知,齊钰錦卻搖了頭,“未來得及。”
顧莞莞一下有些無措,哦了一聲。
哦完她又後悔了,覺得自己現在在外面一點都不像個正兒八經的王妃模樣,畢竟她們私下再怎麽冷漠,可沒到和離出府的那一日,她就得保持着面上的得體。
那現在她的女夫君沒用飯,自己先用了不說,還就哦了一聲,簡直分毫沒有當初在長都城各家老夫人眼中的賢淑溫柔。
有這想法,顧莞莞還有些愣了,她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那個從小便喜愛做生意,饞嘴了就撒嬌不舍得爹爹便哭的真性情顧莞莞,為何骨子裏還總是會惦記着那個虛假的自己。
也許一個人假裝久了,便連自己也騙過去了。
“我餓了。”絲毫不在意形象的齊钰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面上毫無表情的說了這麽一句。
偏偏顧莞莞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直到奶娘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才反應過來。
“王爺說她餓了。”奶娘有些尴尬的湊在顧莞莞耳邊說了一句。
她能不尴尬嗎?不說自家主子也沒差人去問一聲王爺回不回來用飯,現在人家都說了沒用飯,也不趕緊吩咐人去準備,還在那發着呆。
她無奈尴尬,卻又想起了幼年的小主人,她是小姐與姑爺時隔多年又有的小女兒,兩口子那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寵愛都捧到小主人面前,自然小主人幼年便被寵的嬌氣的很。
小主子小時候見着那張府裏的表哥喜歡逗她,還揚言以後一定不找個有錢的公子哥,一定要找個窮酸書生,這樣那書生得靠自己的銀錢養着,便讓他作甚就作甚了。
要小姐和姑爺還在,定會由着小主子養個窮酸書生的,可現在。奶娘嬷嬷在心裏唉了一聲。
要是那窮酸書生那肯定餓着就餓着了,如今到底是嫁進了權勢人家,嬌氣不得了。
顧莞莞莫名的瞧了兩眼齊钰錦,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人現在就願意主動跟自己說話了?不生氣了?不可能吧。
但面上還是沒顯山露水,“白一,你腿腳快,趕緊去叫廚房再備飯。”
等白一應了離去,顧莞莞又斟酌了一番,才對着齊钰錦開口,“那王爺便趕緊去膳廳用飯吧,別餓壞了身子。”她是記得的,齊钰錦這個比她高的女子,可是飯量也比她大不少。
齊钰錦卻是一怔,下意識問道:“王妃不與我一起?”
“我已經用完了。”顧莞莞也是聽了便答,絲毫沒有猶豫。
奶娘在一旁已經有些望天了,然後便是怪自己,怎麽沒有提醒着王妃,這房裏頭啊,是需要哄的。
蒙管是男是女,那都是要有人适時的低頭,不說別人,就小姐與姑爺在世的時候那是羨煞旁人,姑爺身邊不僅一個通房侍妾沒有,更是一句重話都沒對小姐說過。
那就是因着小姐也是個有分寸的,不會冷着姑爺太久,差不多了自己個也會試着低頭。
王妃自幼失去父母,小姐還沒來得及教呢,不懂也是正常。她這奶娘也只能賣個老,得了空便要好好和王妃說道說道。
本就沒表情的臉已是染上冷意,齊钰錦轉身便走,“不吃了。”
她走的不似來時那樣着急,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心裏頭卻是怪自己,為何不能再快點,緊趕慢趕的也沒趕上與她一塊吃飯。
走着走着又不自覺摸了一下胸口,要不是為了這東西,她定能趕上的。
顧莞莞卻是看着那背影有些發愣,這怎麽就不吃了?她飯量那大的,能忍得住餓肚子嗎?自己剛才也沒說氣她的話啊,是不是那日的氣還堵着呢。
不說齊钰錦,她自己個胸口也不知怎的堵得慌。
奶娘可不能任王爺在王妃面前走掉,趕緊扯着顧莞莞的袖子使眼色,見王妃還是沒反應,便湊在她跟前小聲說着,“王妃,王爺是不習慣一個人用飯,想您陪着一起呢。再說王爺整日去練兵,累的很,不吃飯那是要壞了身子的。”
說完又小小推了兩下顧莞莞。
顧莞莞這才吶吶上前走着,可無奈齊钰錦雖走的不快,但她腿短追不上,眼看着齊钰錦要出了東院子了,她一咬牙便小跑了起來。
齊钰錦可別再因着自己餓壞了身子,那她真是罪大惡極。
跑着跑着,眼前便浮現幼時,她将娘親甩在後頭,跑着奔向剛剛回府的爹爹。
那個時候,可真開心啊。
“王爺。”她喘着氣,伸手拉住齊钰錦的袖子,總算是追上了齊钰錦。
齊钰錦看看喘着氣的那張臉,又看看自己袖子上的那只小手,一時面色不明。
顧莞莞倒是意識到了什麽,受驚似的将自己的手松開,又緩了緩了自己的呼吸。
倒是齊钰錦瞧着那張因跑快了小臉煞白的樣子,有些心疼,到底沒說什麽,只是從袖中拿出帕子,替顧莞莞的額擦着汗。
她這樣拉自己,自己也是開心的。又心疼又開心,可真是,啧啧。
“勿急。”
額上那輕輕的拂來拂去的癢意讓顧莞莞腦子有些空白,不知道轉動,只曉得憑着本能回話。
“是王爺走得快了,我不跑便追不上王爺了。”
“那便喊我,我聽着了會停下的。”
顧莞莞臉上有些熱,不知是跑的還是被這話惹的。
她擡眼去瞧,齊钰錦雖面上沒甚表情,臉上卻是沒了冷意,那聲音也是溫和的。
不免有些為齊钰錦不值,那般該生氣的,這就不生自己的氣了,真是不值,真是生氣,這人怎麽這麽沒點堅持,傻子,生氣。
想想也是好笑,她在因着對方沒繼續生自己的氣而生氣。
“王爺去吃飯吧,莞莞剛才因惦記着賬本,也沒吃飽,正好王爺與我做個伴。”
齊钰錦早已收回了自己的帕子,聽着這話瞧了她一眼,便嗯了一聲,又往膳廳的方向轉去。
兩人走的極慢,空氣中隐隐有一股子的尴尬意味散開。
偏生兩人都是能熬得住的人,倒是把後頭的丫鬟嬷嬷給帶的尴尬了。
到了膳廳,又是一桌精致的飯菜,這下齊钰錦總算是開口了,“你們先下去吧,這兒不用人伺候。”
這話是對着丫鬟嬷嬷說的,幾人便福了身子退下了。
兩人是挨着坐的,齊钰錦便從自己胸口掏出一個暗紅色的小木盒子放在顧莞莞的桌前。
“莞莞別生氣,那日是我的不是,這根簪子便當賠禮,可好?”齊钰錦看着顧莞莞,戴上了笑意,那聲音溫柔的要溺死人。
顧莞莞驚訝的看向齊钰錦,與她溫柔似水的眸子對上,頓時雙眼有些發酸。
她更生氣了,生氣齊钰錦為何要這麽傻。
齊钰錦見她不說話,便伸手将那木盒子打開,拿出那只碧玉簪子,“莞莞以前最愛自己繪些首飾花樣,我便也試着自己繪了一張,這玉能成功做出來,想來師傅也是有些本事,我給莞莞戴上可好?。”
那碧玉簪子是兩只蝴蝶停留在一朵花上,本不是多複雜的樣式,卻偏偏都做的極小,那叫一個通透精致,讓人瞧着便心生喜愛。
齊钰錦戴好便多瞧了兩眼,由衷的說了句,“莞莞真是好看。”
哪個女人不喜歡被人誇好看,顧莞莞也不例外,她既生氣齊钰錦不争氣沒有一直生自己的氣,又生氣自己不争氣被齊钰錦這溫柔的樣子給吸引。
但到底是面上忍着,忍着不讓人知曉她胸腔那砰砰砰的聲音。
“莞莞多謝王爺,飯菜要涼了,王爺趕緊動筷吧。”她戴上自己那張虛假的笑臉。
齊钰錦卻是想了想,“軍中的小李将軍說,她送了家中娘子禮物,便讨來了一個香吻。”
她期待的眼就那樣睜睜盯着顧莞莞。
“王爺難道還不餓嗎?趕緊用飯吧,我餓了。”顧莞莞慌亂的扯着別的話題。
她是如何都猜不到齊钰錦這時候還能對她說這樣的話,難不成她就心裏一點介懷都無嗎?兩人那日不說別的,也算是吵了吧,退一步就算聲音算不上吵,冷戰總是有的吧,就這樣當這幾天不存在?
但她還是打着和離出府的打算啊。
齊钰錦卻是将手放上了顧莞莞的腹前,還輕輕摸了摸,“王妃這肚皮不算太餓。”
轟隆隆……顧莞莞聽見了打雷聲,聽見了山崩地裂聲,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齊钰錦現在是在摸她的肚皮,還說起這樣調笑的話。
她頗有一種戰神下凡,被自己污染了俗氣的感覺。
她的臉遮眼不住的紅暈,她的心那砰砰砰的跳動聲,都無一不再訴說着,她顧莞莞對這個女人起了心思的。
她拿起筷子,想着用吃飯将這茬兒翻過,不料手被抓住,那剛抓着的筷子也被對方拿走,手卻是沒被松開。
她就那樣怔在原地,看着一張臉慢慢靠近自己,直到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她便下意識的閉起了眼,最終感受到唇上一軟。
顧莞莞閉着眼,全身心都在感受着,有一個很軟的東西在貼着自己的唇,慢慢的那很軟的東西變成了一個更軟還帶着濕,意的東西在自己的唇上找尋着什麽。
自覺的雙唇開啓,迎接那溫和柔軟的東西,任它向自己讨着什麽,最終還是抵不過,将它想要的東西給了它,與它一起共舞。
顧莞莞曉得自己此時該推開的,一時的柔情蜜意并不算什麽,就連自己的親姑姑,十年養育,也不過是虛假一場。
但她那一刻,偏就順了自己的心,沒有伸手推開,而是選擇了迎接。
她不是第一次與齊钰錦做這般親密的事,要真論起來,她們二人更親密的時候都有。可她心裏比誰都清楚,不一樣的,感覺也完全不一樣的。
那時候她會羞怯,會迎合,可她的心不會如此跳動。
那是一種願意想要将自己奉上與對方融合在一起的期待感,是想要與對方有一種無形的契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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