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打算和他搶洛神?”沈栖鶴啧啧嘆道:“幼清清,幾日不見,你是膨脹了還是膽兒肥了?還一眼都不給看,怎麽,感情打算再來個金屋藏嬌?現在現在是不是連王爺都管不住你了。”
幼清莫名其妙地問他:“我花我爹爹的錢,和王爺有什麽關系?”
沈栖鶴被他噎了一下,“你是他的王妃,你說和王爺有沒有關系?”
幼清振振有詞道:“我說沒有就沒有。”
沈栖鶴面無表情地說:“你高興就好。”
至于這萬花樓的洛神,容貌生得是國色天香,姿态則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頗具才情。
到了時辰,鸨母金九娘推着洛神步入歌臺舞榭,她盯着烏壓壓的人群,咧嘴直笑:“這就是我們萬花樓的洛神,也是我的寶貝心肝兒。”
“老身把她當親女兒撫養,從小看到大,若非這梳攏的日子早已定下,今兒個實在是舍不得推出來。”金九娘拿起手帕,掩住小半張臉,作勢泣道:“我答應了我家姑娘,定要為她挑選一位好兒郎。”
她幽幽道:“真心全是真金白銀堆出來的,不知道我們家洛神可否有幸獲得諸位公子的青睐。”
“她的話好多,假惺惺的。”幼清小聲地說:“還不如直接說賣女兒,快掏錢。”
沈栖鶴搖開折扇,“畢竟每一個都是她的寶貝心肝兒。”
而先前引他們上座的龜奴站在金九娘身旁谄笑道:“春宵一夜值千金,咱們早些開始,老爺們也可以早些抱得美人歸。既然洛神是萬花樓的頭牌,不若從……”
“本公子出一百兩白銀。”
幼清拿一對烏溜溜的眼瞳往旁邊瞟,陳生搶先出完價,氣定神閑地坐在位上,環顧四周。他的對面則有人開口道:“兩百兩。”
又有人說:“三百兩。”
陳生面不改色道:“四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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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清打定主意要針對他,“一千兩……哎呀。”
沈栖鶴用扇子敲他腦袋,“你生氣歸生氣,幹什麽和自己的銀兩過不去?”
幼清委屈巴巴地說:“阿秭那麽好,不能有人說她壞話。”
沈栖鶴端詳他片刻,“難怪這麽傻,你這腦袋晃幾下我怕是都能聽見水聲。”
幼清推開沈栖鶴,兇巴巴地說:“他喜歡洛神,我就要把他的洛神搶走。”
沈栖鶴啧啧稱奇道:“幼清清,往日還是我小瞧你了,原來你的氣性這麽大。”
甫一出聲,陳生便循聲望過去,正看見沈栖鶴教訓幼清。他又打量了幾眼幼清,這少年怎麽看,都是哪家偷溜來這勾欄處的小公子,驕縱又任性。陳生說:“一千零一兩。”
幼清提前捂住腦門兒,生怕沈栖鶴再打自己,他緊張兮兮地說:“兩千兩。”
“……”
沈栖鶴憂愁不已地嘆息:“你們還缺不缺上門女婿,我反悔了。”
幼清警惕地瞄他一眼,“是你就不缺。”
陳生皺起眉,“兩千五百兩。”
幼清的眼睛都不眨一下,“三千兩。”
“三千一百兩。”
“三千五百兩。”
“四千兩。”
“四千五百兩。”
“五千兩。”
幼清這樣的出法,簡直像是跟這萬花樓是一夥兒,專門擡價來的。頭開始還有人跟着競價,到了後來,只剩下他與陳生,此刻在座的人都瞧出來,這兩位是杠上了。
金九娘笑得合不攏嘴,心裏的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反正這兩位怎麽杠,穩賺不賠的都是自己。她假意勸道:“哎呀,我們這萬花樓除了洛神,還有玄女、瑤姬、何仙姑呢,兩位公子千萬別為了一個洛神,傷了和氣。”
陳生的同伴也出言道:“陳公子,不過是一個娼妓而已,實在是不必要同他争。”
陳生置若罔聞,他緊盯着幼清,緩聲道:“六千兩。”
陳家算得上是書香門第,祖上幾代人皆在翰林院任職,其先祖又曾臨危受命,先皇念其一片赤膽忠心,禦賜“忠義兩全”的牌匾,而他的生父又為禮部尚書,誰人見了陳生,都得客客氣氣地稱道:“陳公子。”
他向來最重臉面,斷不會就此作罷。
陳生說:“七千兩白銀。”
“八千兩。”
“九千兩。”
“一萬兩。”
陳生停頓了幾秒,緩緩開口道:“一萬五千兩白銀。”
沈栖鶴看得目瞪口呆,“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比方說你們兩個先給我扶個貧。”
幼清托着腮說:“知道大膽你還敢說。”
沈栖鶴捏住他的臉。
幼清苦惱地問道:“到底要用多少銀子才能把他氣死呀?”
沈栖鶴指着自己說:“我不知道你要用多少銀子能把他給氣死,我只知道你再往上添就能先把我氣死。”
幼清不禁喜上眉梢,“真的?”
沈栖鶴納悶兒道:“我倆是不是八字相克?怎麽一見到你,我就胸悶氣短,手癢想打人的?”
他們這邊久久沒有聲兒,陳生誤以為是這個小公子再往上便拿不出來銀兩,見狀不由稍微放松下來。他正欲給自己添一些酒水,身旁坐着的書生連忙提起酒壺,殷勤備至道:“陳公子,讓我來、讓我來,辛苦你了。”
諸如此類的讨好讓陳生很是受用,他瞥向苦惱不已的幼清,面帶嘲諷道:“不過是兩萬兩白銀而已,果然是哪一家偷溜出來的小公子,既然手頭上緊,又何必非要在此處揮霍,還不若回家……”
添酒的書生促狹道:“回家吃奶去。”
陳生也笑,“或是多問你爹娘要些銀兩來花。”
幼清奇怪地問他們:“我的錢本來就是我爹爹和娘親給的,難道你們的不是?”
“……”
陳生臉上的笑容一頓,片刻後又若無其事地擡起金樽進酒。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幼清,譏笑道:“公子真是有趣。”
幼清決定先把沈栖鶴氣死再說,“我出一千兩黃金。”
“公子出手果然大方,為了洛神甘願一擲千金。”陳生挑釁地望他一眼,朗聲說:“既然如此,本公子出兩千兩黃金。”
一語出,滿座俱嘩然。
“一千兩黃金?兩千兩黃金?他們這是什麽來頭?”
“既然出手如此闊綽,想必不是天潢貴胄,便是出自富商巨賈人家,不過說不準也只是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你們有所不知,陳公子是禮部侍郎之子,出手如此闊綽,不足為奇,只是洛神再美,也不值得如此一擲千金,當真不是金九娘設法來坑騙沈公子的?”
“往後若是我的子孫後代如此鋪張浪費,縱是有金山銀山,恐怕都免不了揮霍一空,我非得把他吊起來打幾頓方才解恨。”
“李兄,不是我說,首先你得有座金山銀山給他敗?”
……
竊竊私語傳入陳生的耳中,他的理智早已被沖散,只剩下滿腹的争強好勝心。陳生擡起下巴,眉眼裏已有幾分得色,他對幼清說:“公子你請。”
幼清不依不撓道:“三千兩黃金。”
沈栖鶴翻了一個白眼,“剛才就不該攔着你,應當讓你們直接打一架,說不定就能好好做人了。”
金九娘以扇掩面,慌忙對龜公說:“你快掐我一下,難不成我是在做夢?”
龜公照做,在她的腕子上重重掐下。
金九娘痛呼一聲,随即喜笑顏開地摸了摸洛神的臉,喜氣洋洋地說:“哎呦喂我的乖女兒,你可真是的我的寶貝心肝兒,我的搖錢樹。”
陳生說:“四千兩黃金。”
樓外夜色漸濃,雕花燈籠懸上檐壁,噠噠馬蹄踏碎燭火,只留得一地搖晃燈影。薛白側過臉來,緊盯着萬花樓的牌匾,深如幽潭的眸掠過幾分若有所思,良久以後,他問身旁的侍衛:“王妃在此?”
向他報信的侍衛吞吞吐吐地說:“回王爺,王妃他的确……”
薛白撩開眼皮,見侍衛面色有異,便不鹹不淡地問道:“他在做什麽?”
侍衛硬着頭皮說:“與陳侍郎家的公子争搶花魁。”
薛白的動作一頓,片刻後平靜道:“本王知道了。”
說完,他擡腳步入樓內。
來這萬花樓的人,本該是為尋歡作樂,而薛白卻神色寡淡,眼角眉梢全是漫不經心。莫說尋歡作樂,他連多看一眼的舉動都不曾有,更何況薛白向來不喜有人近身,見他氣度不凡,妄想撲來者不在少數,只是這些姑娘們但凡稍有動作,侍衛就會出面阻攔,自然引人注目。
幼清正心不在焉地到處亂瞄,才要張口,忽而瞥見緩緩走過來的人,他睜大烏溜溜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虛,下意識一把扯住沈栖鶴的衣袖,再顧不上競價,衆目睽睽之下拉着沈栖鶴一溜煙兒地躲到畫屏後,假裝自己不存在。
金九娘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上前一步,“公、公子?”
與陳生坐在一起的書生則歡喜道:“難不成是這小公子發覺自己玩兒大了,打算要反悔了?”他不住地恭維道:“看來還是陳公子更勝一籌。”
陳生點了點頭,心頭卻隐有不安。
沈栖鶴摸不着頭腦地問幼清:“怎麽了?”
幼清不太确定地說:“我剛才好像、好像看見王爺了。”
“從嘉王?”沈栖鶴下意識問他:“王爺有沒有看見我們?”
幼清遲疑着點了點頭。
沈栖鶴又問他:“你躲什麽?”
幼清回答:“心虛!”
連心虛都說得理直氣壯。
沈栖鶴趕緊甩開幼清扯着自己的手,沒好氣地說:“我他娘的遲早要被你害的只能回老家種紅薯。”
“不行,你還不能回金陵種紅薯。”幼清苦着臉說:“我跟你說一個秘密。”
沈栖鶴面有菜色,“你別說,我不想聽。”
“我失憶了,現在和這個王爺根本就不熟,而且還有一個郎中說我懷孕了。”沈栖鶴不聽也得聽,幼清自己湊過去主動跟他說:“娘親說這都得怨你。”
沈栖鶴大驚,“你們別胡說,不是我幹的。”
幼清不理他,“反正一覺醒過來,這兩年發生過什麽,我都忘記了。”
“當真?”沈栖鶴一樂,又半信半疑地問道:“幼清清,這樣說來,你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問我借了幾千兩黃金的事兒?”
幼清才不上當,“不記得,算了,不還了。”
“這可是我攢了十幾年的老婆本兒,你打算賴掉了?”沈栖鶴扯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他随意往外一瞅,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深黑的瞳眸,當即連連後退幾步,結巴了,“王王王王爺。”
幼清吓了一跳,一動不敢動。
沈栖鶴向來是個沒義氣的,為了不得罪王爺,薛白尚未開口,就迫不及待地向他表忠心以及自己的無辜。沈栖鶴正氣凜然道:“幼清清,你躲這兒做什麽呢?還非得扯着我,沒看見王爺來找你了?快出來挨打。”
實在是不要臉。
幼清磨蹭出來,眼睛瞪得圓滾滾,急不擇言道:“我、我躲這兒生氣!”
沈栖鶴深覺慘不忍睹,差點笑出了聲。
有一只瑩白如玉的手向幼清伸來,他握住幼清白生生的手,把人從畫屏後扯入自己的懷裏。薛白垂眸看向少年,語氣沒有什麽起伏地開口問道:“誰惹你生氣了?”
幼清瞅着陳生幾人,告狀從來都不含糊,“他們。”
薛白似笑非笑,“我還以為是沒能搶到洛神。”
幼清擡起頭,壓根兒就沒有丁點兒危機意識,“我可以搶……”
沈栖鶴用手肘撞他,“快閉嘴你。”
那金九娘見狀急忙提醒道:“陳公子已經出到四千兩黃金了!”
幼清絕不輕易認輸,“那我出五千兩!”
侍衛趁機上前,壓低聲音向薛白禀明始末。薛白不着痕跡地觑過金九娘,又掠過陳生,眉眼冷得幾乎結出了冰霜,只是目光再度落回幼清身上時,又恢複了往日的無波無瀾。
他嗓音沉沉地問道:“當着本王的面點花魁?嗯?”
幼清不太自在地後退幾步,一臉無辜地問他:“你都能來花樓,憑什麽我不能點花魁?”
“與其同他一争上下,不若一勞永逸,讓他往後再無機會欺辱你與貴妃。”薛白眉梢輕擡,瞥向幼清黑白分明的眼瞳,半晌又後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收拾完他,本王再與你算賬。”
說完,薛白淡淡地開口道:“陳公子。”
“幾千兩黃金不過小打小鬧而已,既然要争,不若真金白銀,多多益善。”薛白平靜地說:“本王的王妃喜歡湊熱鬧,既然本王來了,不若由本王來替他,讓他可以在旁看熱鬧。”
薛白望向陳生,眉眼間盡是淡漠與驕矜,好似陳生于他,不過是卑微的塵埃,不值得一提。他說:“本王出黃金萬兩。”
“陳公子,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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