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沈栖鶴不慌不忙地拍掉手上的瓜子殼, 毀屍滅跡, “幼清清, 你連瓜子兒沒得吃都能怪到我頭上,你還講不講理了?”

幼清氣鼓鼓地說:“你才不講理, 你偷吃瓜子兒還說我壞話!”

“這哪裏是偷吃?”沈栖鶴一臉正色地說:“伯母說你不能亂吃東西,我是怕你吃出毛病,自己先來替你吃一吃有沒有毒。”

說完,沈栖鶴高深莫測地說:“瓜裏沒有毒, 你吃。”

沈栖鶴這麽不要臉,幼清不想搭理他了。

他們這邊為了瓜子兒鬧翻天, 陸嫣已經挽着莊秋桐入了座, 她厭煩不已地望着周圍湊上來大獻殷勤的公子少爺, 小聲地抱怨道:“表姐,我真想不明白為什麽你總愛來這詩會,又吵又鬧的,還有這麽多人跟蒼蠅似的圍在旁邊,嗡嗡嗡地叫不停。”

“嫣兒。”莊秋桐輕聲制止道。她環顧四周,愛慕與欣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莊秋桐假意不知情, 只矜持地向那些人點頭致意, 看似态度冷淡, 而當她望至窗邊的雅座時,動作稍止,随即莊秋桐又面色如常地說:“來這詩會, 自然是為以詩會友,尋覓知音。”

“知音……”

陸嫣撐着下巴,四處瞄了幾眼,話音忽頓,“從嘉王妃。”

莊秋桐輕輕皺眉,“王妃?”

“那裏。”陸嫣朝着幼清擡起下颔,打趣道:“表姐是為尋覓知音而來,偏生與他狹路相逢。”

她略一思索,尚還記得當日幼清與趙氏害得她下不了臺,當即提議道:“表姐是京城第一才女,不若今日就給他一個下馬威。”

莊秋桐淡淡地說:“從嘉王妃尚在金陵時,師從黃先生,想必才學不會差到哪裏去。”

她口中的黃先生是黃之恩,出身世家,意氣風發,在京中素有驚才風逸的美名,就連先帝對其也頗為推崇,選了他做從嘉王的太傅,只是待到當今聖上登基時,黃先生借病告老,陪着夫人回了金陵定居。

莊秋桐垂眸道:“說來王妃與王爺,兩人都師承黃先生。”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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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嫣自然是不信的,她又端詳了幼清幾眼,少年生得倒是膚色白淨,眉眼漂亮,只是無論怎麽瞧,都是一個嬌縱的小少爺,沒有一星半點的書卷氣。她撫掌道:“表姐,他有沒有才學,一試便知。”

莊秋桐本欲阻攔,但是轉念一想,到底沒有出聲,而是端起清茶抿了一口。

陸嫣見狀,便當她這是默許了,故作疑惑地問道:“可有人知曉黃先生是何許人也?”

“黃先生?陸小姐詢問的可是黃從恩先生?”

“在下不才,略有所知,聽說是極有才華。”

“黃先生呀,聽說曾是從嘉王的太傅,并且直言當今聖上不過……”

“李公子,休談國事。”

……

衆人七嘴八舌地說開來,他們頗為欣賞莊秋桐的才情,是以連帶着對陸嫣也愛屋及烏,熱絡不已,更何況莊秋桐與陸嫣,一個是丞相之女,另一個則是掌刑獄的陸廷尉家的千金,态度便不由自主地帶上幾分恭維。

有公子哥故作潇灑地說:“這樣說來,那黃先生昔日也是風流之輩,不知道和如今的莊小姐與季公子比來,可否分得出來一個高下。”

陸嫣笑嘻嘻地說:“可以比比看呀。”

“如何比?”

“我知曉一人,師從黃先生,只是他來此詩會,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大概是不願聲張,所以我也就不便告知諸位公子他的身份。”陸嫣笑得狡黠,她在衆人疑惑的眼神下,擡手指向幼清,“就是那一位穿着水綠色衣衫的公子,可以讓他來同表姐和季才子比試一番。”

“公子、公子。”幼清還在嘗酒樓的糕點,有人離得近,便對他說:“公子,聽說你師從黃先生,不若來與莊小姐和季才子比試一番。”

幼清睜大了眼睛,慢吞吞地問旁邊的沈栖鶴:“我是不是聽錯了呀?”

沈栖鶴也不可置信,“你?比試?莫不吃比誰瓜子兒磕得快?”

幼清只想撲上去打人了。

沈栖鶴開完玩笑,摸清情況,啧啧嘆道說不定這真是因着争風吃醋而起,只是幼清人還懵着,便只能由他出面。沈栖鶴望了莊秋桐一眼,笑眯眯地對陸嫣說:“陸小姐有所不知,本公子也師從黃先生,而且久仰季公子與莊小姐的大名,不若讓本公子前來比試一番。”

“沈栖鶴你湊什麽熱鬧?”

同他有些交情的人紛紛拉開沈栖鶴,“去去去,你來比試就是欺負人,一邊兒待着看熱鬧去。”

陸嫣也說:“雖說沈公子同樣師出黃先生,但已久聞沈公子盛名,更何況表姐時常謄寫沈公子的詩作,這……”

她歪着頭天真地說:“表姐定然不會在沈公子面前班門弄斧,那這樣的鬥詩還有什麽意思呢?”

周圍的人連聲附和道:“陸小姐說得不錯,既然要鬥詩,自然要鬥得酣暢淋漓,痛痛快快,沈公子出面就沒什麽意思了。”

這夥人打定主意湊幼清的熱鬧,沈栖鶴面上倒還帶着笑,背地裏拿折扇打幼清,他長籲短嘆道:“看來黃先生的名望,今日注定得死在你手上了。”

“作詩就作詩。”幼清不怵,甚至還異想天開道:“說不定我靈光一閃,吓死他們。”

沈栖鶴沒好氣地說:“你靈光一閃,笑掉人大牙。”

幼清踩了他一腳,立下豪言,“你等着!”

沈栖鶴說:“我不想等,我想立即就走,我丢不起這個人。”

幼清鼓起臉。

沈栖鶴不再搭腔,便有人當做他們默認下來,轉而去問坐在窗邊的季秋隼,“季公子,這鬥詩……”

季秋隼冷言道:“無聊至極。”

詢問的人一頓,好聲好氣卻換來如此态度,當即沉下來臉,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冷嘲熱諷道:“敬你一聲大才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過一介破落戶罷了,若是當真有能耐,何必坐在這裏擺譜?”

那人啐道:“假清高!”

季秋隼只是放下茶杯,側過頭望向窗外,對此充耳不聞。

莊秋桐見此情景,神色複雜地瞥了他一眼。

而陸嫣的本意只是要幼清知曉自己處處不及莊秋桐,見狀滿不在意地說:“既然如此,那便只有表姐與公子來鬥詩了。”

她不想給幼清拒絕的機會,話音才落下,又笑吟吟地說:“此時正值夏日,不若便以此為題。”

莊秋桐說:“嫣兒,我何曾說我要參與鬥詩?”

陸嫣撒着嬌說:“表姐可是京城第一才女,來這詩會,怎麽能不作詩呀?”

“陸小姐說得不錯,莊小姐有詠絮之才,今日大家都是為一仰莊小姐真容而來的,自然要為我們大開眼界。”

“都說莊小姐才情過人,不若便讓我等見識一下。”

陸嫣勸完,又有不少人前來相勸,莊秋桐略有為難地低下頭,餘光卻不着痕跡地瞟向幼清,片刻後似是盛情難卻地笑了笑,她輕聲道:“既然如此,秋桐便只得獻醜了。”

“莊小姐當真是謙虛。”

“既然是以夏為題……”

莊秋桐搖了搖頭,斟酌許久,緩聲開口道:“一朝急雨,池沼風荷酣,驚起晨霞照欲燃,小楫輕舟入浦南。”

“呀。”陸嫣反複念誦幾遍,“表姐寫得真好。”

莊秋桐淡淡一笑,“秋桐不才。”

“表姐總是愛謙虛。”陸嫣自以為勝券在握,她望向幼清,目光帶着幾分挑釁,“公子,你的詩呢。”

要幼清作詩,簡直是為難他,沈栖鶴搖開折扇,捂住口唇,壓低聲音向幼清叮囑道:“我說一句你念一句。”

幼清脆生生地說:“不就是寫夏,我才不要你的詩,我要自己作。”

“你自己作詩?”

沈栖鶴都懶得嘲笑他,畢竟以前幼清自己作的詩,險些把黃先生氣出病來,“山寺庭院中尋……”

幼清根本就不聽他的,自信滿滿地開口道:“風荷點翠,猶是枇杷蘸蜜,冰糖煮葫蘆。”

“……”

沈栖鶴一頓,無語凝噎,“你他娘的是饞了?”

幼清不滿地瞟他一眼,“我自己作出來的詩,你怎麽還不誇我?”

沈栖鶴誇不出來,心裏倒是想着得虧黃先生老當益壯,否則棺材板都壓不住了。他憋了半天,艱難地說:“……好詩。”

幼清毫不心虛地點點頭。

至于其他人,酒樓在頃刻間沉寂下來,不久以後,先是陸嫣“撲哧”一聲笑出來,在場的公子少爺們也漸漸回過神來,哄堂大笑。有人嗤笑道:“這作的哪裏是詩?枇杷蘸蜜,冰糖煮葫蘆?”

“我六歲的侄兒都比這寫得好。”

“夏日景致,既可以寫偷得浮生半日閑,也可以寫登樓遠眺淩雲壯志,怎的偏偏挑了這……糖葫蘆和冰糖枇杷?”

陸嫣捂嘴直笑,涼涼地說:“公子當真是有閑情逸致,偏得挑了這零嘴兒來寫,未免太過小家子氣了?而且這幾句也不夠工整,簡直是信馬由缰,既無雅韻,也無風致,當真是……”

她盯着幼清,面色不善,“狗屁不通。”

幼清不服氣,戳了戳沈栖鶴,“你快點告訴她這首詩有多好!”

幼清被人欺負,沈栖鶴當然不能坐視不管,他苦着臉說:“晚節不保。”

“陸姑娘此言差矣。”沈栖鶴一本正經地胡謅道:“寫塞外風光的有好詩,寫田園圖景的也有好詩,無論是抒情言志,還是詠物賦興,只要寫得出各中趣味,自然都是好詩,并不能因主題來判斷高下。”

沈栖鶴搖開折扇,意味深長地說:“字字斟酌,雕琢過甚,既平整,卻也平常,于是便成了平庸。”

“你們都笑話枇杷蘸蜜、冰糖煮葫蘆,卻不曾細細琢磨過此詩,它的立意別致,又不拘一格、清新自然,不失為一首好詩。況且諸位有所不知……”

沈栖鶴說謊都不帶臉紅的,“這首詩是黃先生年少時所作,頗得先皇贊賞,先皇曾笑稱此詩庸人不識,識者不庸,表弟實在是太過頑劣,拿來此詩作弄諸位。”

他一頓,好整以暇地問道:“難不成你們當真認為此詩狗屁不通?”

作者有話要說: 沈栖鶴:立意別致,清新自然,好詩!(一百金一條,括號删除

寫不動了,剩下的兩千字就當被幼清清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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