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哥哥
這邊李辰驚異, 這丫頭狠。
胃出血這種駭人的事怎麽也得來看看,這小東西沒給他電話說完就挂。
可見對時郁厭惡程度。
回到病房,對着床上臉色蒼白的男人哀嘆, “你完了,你這輩子都哄不好她。”
“怎麽?”時郁感興趣的是那個“她”, 即刻擰眉,“你該不會……”
李辰打斷,“不是我主動報告,她自己打來問我在哪兒, 估計找我出去玩?我想着不請自來,順便就告訴她一下,呵, 剛說了你在醫院她能不能來看看——咚!電話挂了。”
時郁煩躁, “你不是喜歡她?背後說壞話?”
“哪有……”
“你潛臺詞不是說她沒心?”
“本來就……”
“那停止喜歡。”時郁煩躁的閉眼,“趕緊出去。”
昨天進醫院,發酵了一天,早上來看他的人數不勝數,什麽七大姑八大姨都跑來, 他做音樂喜歡所有樂器ALL in,但現實生活中這種事還是少來, 剩李辰一個人叽叽歪歪都受不了。
“我說,是不是心裏難受呢?”李辰嘿嘿笑,“你哦,口是心非。”
時郁轉移話題, 問,“我媽什麽意思?”
“不知道。不過她財産都是你們兄妹的,分大半股權給你, 理所當然。”
“我跟她不算母子。”
“那你一廂情願,即使法律你做了絕路,但她要給你,或者求你,你還不是照樣喊她媽。”
早上石夏年的律師來探望,提了下石夏年名下股份分割問題。
她已然有退休打算,随便時郁回不回去,決定分大半股權給他。
時郁沒興趣。
他現在不差錢,差的石夏年永遠給不了,也無法彌補。
“下次她的人來,閉門謝客。”時郁掙紮着起來。
“幹嘛?”李辰盯着他。
“洗手間……”
“你直接用尿壺。”
“……”
“哈哈哈,這什麽眼神!哥們親自伺候你不滿意?”李辰撸着袖子說,“那我打電話給當當,說你要死了,再不來最後一面見不着……”
後面話自行閉嘴,因為時郁的眼神已結冰結霜。
開玩笑得有個限度,李辰樂了後鳴金收兵。
亂七八糟講着一些其他事情,将他送去了衛生間。
時郁其實沒那麽脆弱。
他昨天甚至還在病床上工作。
今天被探視煩躁的不行。
說真的,這下才體會到自己不适。
人一多,心緒就亂。
腦子嗡嗡的,不止胃疼,連四肢百骸都綿軟無力。
他進去用冷水洗了把臉。
看着鏡子自己蒼白成紙一般的臉色,扯唇落寞笑了笑。
……
下午五點。
明當當從江邊回來。
她沒事幹,一個人去了游樂園。
周一的游樂園人流稀疏,她自己買了一些吃的,一路玩一路吃。
太陽光線熱烈,照着發白江面,她在摩天輪上哽咽不止。
用多少爆米花塞進去都無濟于事。
完了。
時郁要死了。
她再也不能幻想,他有帶她來游樂園的一天。
她提前來了。
感受下他去天堂,她在離他最近的人間地點摩天輪裏對他說話的情形。
可不夠高,還沒旁邊的大樓高,話他能收到嗎?
別嘲笑她。
明當當自認是個幼稚鬼,等他死了,她可能會穿得冷酷又嚴肅去他墳前絮絮叨叨講一下午話。
開場白就是,你聽不見太好了,我有多恨你又有多想你,你通通不知道了。
你安息吧,臭男人。
像第一次見面一樣,天下暴雨,站臺在雨霧中被湮滅,她為夠一瓶怡寶,開啓了與他的緣分。
這次分別,她也帶一瓶怡寶結束。
別人上墳敬酒,她上墳開怡寶,用最漂亮的古董水晶杯倒上,最華麗的儀式與他碰杯,祝他安息。
臭哥哥。
以後她就一個人了。
真正的一個人。
無牽無挂無恨無愛。
真他媽孑然一身了。
這麽劇情激烈的一想,她就回來了,丢臉的眼睛腫成核桃,帶着一瓶怡寶到醫院去看他。
耳邊亂糟糟,醫院每個人都像灰色。
她走在其中也不突兀,反正每個人都會死,醫院是迎接生也歡送死的地方。
最一視同仁了。
她的狼狽像不會受到歧視。
到了護士臺,問時郁住哪間。
要問她為什麽知道樓層號,全在小魔。
小魔上午在公司收到消息第一時間打電話給趙立楠,趙立楠正出差中,手機關機,于是輾轉問了幾位高層,才打聽到時郁位置。
“當當啊,他就在那個12樓內科……”
明當當腦子混沌直接挂電話。
到了醫院運氣加成,不管不顧就湊巧到了消化內科。
護士一查,報了病房號,又觑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拿出筆記本,“給我簽個名吧,大明星……”
明當當頭重腳輕,如雲如霧狀态,別人讓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簽完名,對方問,“您沒事吧……”
她不吱聲,表情如喪考妣。
那護士驚訝,“我帶您進去吧,沒事兒的……”又一通安慰。
明當當于是被陌生人牽着手,被動地往他病房帶。
還沒到房門口,她已經淚流滿面,方一拐入房內,床上瞄了一個影子,猛地放聲大哭。
吓壞護士。
吓壞床上人。
窗戶邊貌似也站着一人,她看不清,只撲到病床上,摟抱着那人背對她側躺的身體一陣哇哇大哭,“嗚嗚嗚咕咕……”
叫哥哥叫不清,叫咕咕。
“當當?”窗邊那個人走過來,聽聲音是男的,年紀也有點大,扶她的手掌皮膚稍微有些年輪。
“不要……”她不要別人把自己拉開,摟着身下的人,狂哭,“你不要死……”
“我怎麽就死了?”床上人發出驚悚的聲音。
明當當将被子扒開,看看他臉,可惜淚水潤滿眼,廢了好大力氣才看清親愛的哥哥……換了一張臉!
“你……?”她哭聲凝固。呆滞。
床上男人一掀被子坐起,手上還握着手機,屏幕顯示着他正在打的游戲,這會兒游戲被吓停,對方一臉慌張加慌張後的恍然大悟笑,“當當,你怎麽了?誰死了?該不會時郁吧?”
明當當被吓了一下後,又放聲大哭,“嗯!”這聲重音和她的眼淚一起砸下。
砸在李辰笑到發抖的腿上,“那個什麽,哪裏聽到的消息?”
“……他是不是胃癌?”明當當哭眼問。
“你自己問他。”李辰笑着跳下床,精神抖擻看熱鬧。
“我哥哥呢……”她找不着人,更加撕心裂肺,手裏抱着一瓶水和一只不知哪裏找來的洋娃娃,這造型實在稀奇,又這麽哭着,畫面說離奇都不為過。
小護士不忘安慰,“沒事的,這床住了好幾天,是壞東西早轉腫瘤科啦,”話說着,小護士扭頭一望門口,然後笑着拍拍她哭聳的肩,“呶,你哥哥來了吧?”
明當當淚眼看門口,只看到一個模糊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隐然穿着醫院的藍色豎條紋病號服。
頭發沒有抹發油,柔軟随意,泛着生命光澤。
她愣住。
那道影子主動走近她,大手一壓她後腦勺,将她哭亂七八糟的臉壓進一塊堅硬又溫熱的起伏地方。
“誰告訴你胃癌?”他聲音磁性低沉,世上最美樂器都比不過。
慢慢安撫着她。
這人是真實的。
且非常溫暖。
她感覺自己半邊臉頰都熱起來,像血液回到了身體裏,有了感受生命脈搏的能力。
她身體好像舒服了一點,包括混沌的大腦,“……哥哥?”語言試探的叫他一聲。
他壓她後腦勺的手掌又起了動作,變成五指攏進她發中,抵着她頭皮摩挲。
明當當累了。
眼睛閉起。
哭聲漸緩。
大概這世上沒什麽能比時郁的擁抱還舒服了。
像抱着一朵雲。
渾身都飄着似的舒服。
她雙臂摟緊他腰,感受着他的勁窄,低嘆剛好自己兩手可摟,栓地緊緊的。
“宋晨橙的助理。”好久後,她才恢複完整的闡述,低低說了這麽一句話。
時郁皺眉,手指揉到她僵硬的後頸,按着,“上一個多話被開,這個也不省心。”
感覺密密麻麻的酸軟從脖頸散開,她克制不住更加控緊他腰,“我今天好慘……”又說,“懵掉了……還去坐了摩天輪……”
他笑。
“我真的好累啊,我想睡覺……”
“你睡。”時郁剛說完,打算給她換個姿勢到床上去,她卻摟着他絲毫不動。
剛要勸。
李辰在旁邊不嫌事大,“當當啊,你可別睡,不然一覺醒來,哥哥又不見了。”
他嘲笑她。
覺得這小女娃兒挺有趣。
這烏龍擺的有意思。
一是好了兄妹倆的感情;二是見到她還跟小時候一樣,根本沒長大,心中甚慰。
這意味着以後追她就更有把握,近水樓臺先得月,只要她和時郁親,就等于和他親。
李辰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正主卻不耐煩,“你回去吧。今天辛苦。”
李辰趕緊表現,“辛苦啥,照顧大舅……”
“我沒你這麽大外甥。”
“什麽玩意兒……”李辰瞪眼,那眼神的潛臺詞意思,配合一下會死?
時郁望都不望他一眼,滿心肝的要照顧手裏的小人兒。
旁邊男人看他和妹妹相認難舍難分,笑着道:“李少,我送您。”
李辰長籲短嘆,不得不離開,走過來跟明當當試着打招呼,這丫頭好麽,摟着時郁的腰跟睡着了一樣,特沒禮貌。
李辰心想,這确定對自己而言是好事嗎,她和時郁親近?
李辰酸的要死。
一張臉跟吞了檸檬一樣的災難。
一步三回頭離去。
那小護士也跟随一起離開。
都是戀戀不舍的樣子。
被東叔公事公辦驅離。
等東叔再回來時,明當當還是摟着人腰,一副真睡了的架勢。
但是時郁一開口,她就有話。
“晚飯吃了嗎?”他問。
她回,“不餓。”
不餓時郁也不逼她,只給了一個時間點選擇,“過半個小時?”
“我下午吃了很多零食……”
“小魔說你在戒糖……”語音倏頓,他笑,“所以是在游樂園吃的?”
“對……”她沙啞的嗓音有那麽一丢丢不好意思,“三桶爆米花……超大的……”
“吃那麽多?”時郁樂不可支,想象着她下午在外邊兒不知道怎麽傷心,又心疼,“不然到床上睡?”
“你剛才去哪了?李辰躺在上面。”明當當不好意思,“我多丢臉……”
“我在外面看夕陽……”
“夕陽早落了。”她來時天就黑了。
他只好說,“是抽了一根煙。”
“在哪裏……”
“天臺。”
明當當歇了一會兒,小聲回,“胃病不是不能抽煙?”
“嗯。”
“……”那你為什麽抽?她語塞,不過又不忍心責怪他,畢竟特殊時期,人家是病號呢,而且才剛和好,她有點不好意思露原形,悄聲,柔柔聲,“下次不要這樣了。”又細微警告,“醫生要罵你的。”
“你罵,還是醫生罵?”
這就把她戳穿了。
明當當于是給他答案:“我罵……”
尾音拖着,底氣不是那麽足,但悄悄試探,不足,她也得說。
接着等他回應。
他卻笑,“你罵,哥才聽話。”
意思她話比醫生管用。
對他而言。
明當當怔一秒後,臉上終于起一層笑紋,越發摟緊他。
已經記不得話題怎麽進行到此處。
但時郁會把握主方向。
她心頭平靜又覺得羞澀,所以盡量不露臉和說話,該怎麽說呢,她有太多話想說了,那幾年她過得那麽慘,卻還每天想他,這是丢面子的事兒。
而今天已經夠丢面子了。
“到床上睡?”他怕她摟着他睡着,又催了一次。
明當當想着睡下也好,于是順從的躺上床,不過,是先等他躺上去,她才後上去,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摟着他一只胳膊,頭歪在臂彎,安心的閉上眼睛。
他那個管家,順手給她蓋了一條薄被。
然後得體告訴她,她的娃娃被安置妥當,讓她安心睡。
明當當吸氣,聞到他身上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不過,隔着一層衣料,她仍然聞到了他身上獨有的木質體香,像小時候第一次見他,他彎腰時衣領內沖出來的氣息。
一瞬就令她安心。
常常聽人家說,有些人在幼年有戀物癖,一條小毛巾,一個玩具,而她戀的只是一股安全感。
時郁給她的安全感。
“我沒丢……”這麽躺着,她為自己以前的事正名。
他讓她躺着的那只手腕擡起,撸在她後腦勺發裏,“看到了。”
“我又撿回來了……”确實也丢過,只不過大半夜下樓撿回,一邊在樓梯口流淚擦,一邊恨恨的用手擰,愛恨交織的痛苦情感。
僅僅這兩句,我沒丢,我又撿回來了……
他就收到她的情感信號,知道她的不容易似的,那麽溫柔忽然在她額頭吻了一下。
柔軟溫熱的觸感霎時竄進她四肢百骸。
明當當又要哭,克制着哽咽了兩聲,倏地一伸手将他腰也霸道摟住,“我睡覺了,不要打擾我。”
霸道命令。
帶着肆意妄為的任性。
全然不顧自己游樂園逛了半天的渾身黏糊糊手感,讓那個人摟着,動也不要動,像懲罰他一樣。
半夜,她睡得倒是香了。
黑長發鋪滿他胸口和那單條手臂。
這麽壓着,時郁能睡着就怪了。
東叔一直在旁邊照顧,準備給小姑娘搞晚餐吃,結果她一睡就直要到天明,期間,稍微一個小動靜,就會整個身子縮一下,一驚一乍似的沒安全感。
幾番來了兩次,時郁不讓人發出動靜。
就這麽忍到半夜,他膀胱先投降,無奈另一只手壓住眼笑,痛苦到另一邊腿撐起,要瘋。
東叔也是熬了半宿,這會兒被笑地沒行。
兩個男人互打手語或者眼神交流,最後時郁舉白旗,東叔端了尿壺過來,掀開他這邊被子塞了進去。
時郁懷疑人生。
中途這小人還鬧了一聲,“什麽聲兒……”無意識的皺眉,吓得他差點心髒停。
東叔笑岔氣。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以後沒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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