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寧安在原地震驚和上前關心之間選擇了前者,她不确定塔蘭有沒有像穴矮人一樣出色的聽力,會不會将這件事和他飛出去聯系起來。

在塔克查看之前,塔蘭從口袋裏拿出個窄口玻璃瓶,裏面的液體像海水一般幽藍,寧安之前也喝過類似的治療藥劑。

瓶子空了,塔蘭在塔克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來,目光落在寧安身上,聲音嘶啞:“抱歉,寧安小姐,吓到你了。我現在要去神宮治療,期待下次見面。”

在神主極有可能是罪魁禍首的情況下,寧安無法保持最初的冷漠,塔蘭沒有對她做出實質性傷害,要是神把他打出了什麽神官無法治療的傷勢甚至因此……

穴矮人死亡的場景揮之不去,她不希望在短時間以內再經歷類似的事情。

“好,願萬神的輝光照耀你身。”後一句是維坦大陸常見的祝福,寧安還是第一次對別人說,暫且當個心理安慰了。

塔蘭唇角牽動,露出了一個極為內斂的笑。

等兩人走後,寧安快速交付任務,離開冒險者之家,一只腳剛踏出大門,她輕飄飄地問:“他會死嗎?”

“誰?”神臉上挂着溫柔細膩的笑容,語氣裏的疑惑顯而易見。

寧安一時有些不确定神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在裝傻,将一大段外表描述默默删掉,她直截了當地說:“塔蘭。”

在那一瞬間,寧安能感覺到神的瞳孔有了微妙的變化,就像從清晨的明麗朝陽變成了被烏雲掩蓋的殘陽。

等到再對上仔細觀察時,又會以為只是錯覺,從未發生過。

“會。”神點頭,坦然地應下,沒有愧疚和後悔,像早上吞了一個蜜果子一樣随意。

看着這樣的神,寧安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昨晚一直困擾她的問題再次浮現。

她是否應該約束神?

當然,這個世界也有因為各種原因受到神罰的人類,但是以“煩”這種理由做出懲罰,是可以的嗎?

神覺得可以。

她作為神侍,有資格不可以嗎?

“寧安,不想他死?”神将寧安的臉捧起來,凝望這張變得生動有趣的面孔。

“神,我是說,如果,就是沒有實際發生的意思,我不想他因為您死亡……”

寧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神捂住嘴,神的另一只手揉捏着她的臉頰,指肚摩擦過肌膚,逐漸加重力道,他想要的紅色如他所望地出現了。

神滿意地欣賞自己的作品,将隐秘的興奮掩蓋在平靜的話語之下:“那就不死。”

對神的心思全然不知,寧安将神主的手扒拉下來,終于能說話了:“真的嗎?可以恢複到受傷之前的狀态嗎?神,您這麽厲害,應該可以做到吧。”

在神的沉默中,寧安緊張地等待着,希望神的進化不僅體現在語言能力上還有施展神跡方面。

“可以。”神應該是找到了解決的辦法,無比肯定。

“神明在上,願您的輝光照耀世人。”寧安恭敬地說,将随意的“厲害”“真棒”之類的話壓在心底,神現在不再是之前懵懂無知的狀态,她不能再“以下犯上”了。

“寧安。”

“您卑微的侍者在此。”

“只有你。”

片刻的沉默之後,寧安擡頭,對上神仿佛有碎金躍動的眼睛,微微垂下視線,語調帶了一絲不穩:“感謝您的恩賜,這是我莫大的榮幸。”

在神宮外面等了将近一個日痕,塔蘭和塔克出現在寧安的視線裏,大胡子中年男人和金發年輕人說着什麽,濃密的眉深深地皺起,看起來威嚴又嚴肅。

塔蘭依舊是很有活力的樣子,一點都不擔憂,笑容不減半分。

寧安有些迷惑了,這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

作為一名合适的神侍,當然不能質疑神主的能力,她決定富有技巧地試探一下。

“塔蘭先生,好巧,這裏的神官神眷這麽濃厚嗎?你已經恢複健康了。”寧安努力營造出了一種偶遇的氛圍,不知道塔蘭信沒信,她已經努力用語氣起伏表示驚訝了。

塔蘭看到她之後,開心地招手,腳步輕快地朝她走來,腰間被固定的短劍有輕微的搖晃:“真幸運,出門就能遇到寧安小姐。是的,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沒問題了,這裏的神官很厲害,感謝慈悲的大地女神。”

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寧安放下心來,準備告別,卻被塔蘭一個大步上前,正好攔住去路。

“寧安小姐接下來有其他任務嗎?”

绮家的報酬足夠豐富,寧安現在只想趕快到黑石城,不準備繼續冒險,于是搖搖頭。

金發少年碧綠的眼睛泛起漣漪,他保持着合适的距離,伸出右手,在微風拂過的古樸街道發出邀請:“寧安小姐,我可以邀請你和我一起去冒險嗎?”

塔克在後面抹了一把臉,重重地嘆了口氣。

所以,他以為自己沒有任務就是可以和他一起去做其他任務的意思嗎?

寧安剛要拒絕,就見原本精神飽滿的少年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縮在一起,露出的脖子、臉部和手上血管凸起,劇烈跳動,整個人像是恐怖片裏被惡靈附身的主角一樣。

神原本懶懶地倚在樹幹上,自從寧安和塔蘭搭話之後,他的身體就變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兩人說話。

現在,他走到塔蘭面前,低頭俯視着這個被他的一部分攪得一團糟的人。

寧安的心底的猜測得到證實,她實在搞不懂塔蘭哪裏又惹神不悅了,但她明白自己再不開口塔蘭就真的要爆裂了。

“拉薩爾大人,請原諒這個人對您的失禮。”當着別人的面,寧安只能說出神的化名。在來來往往行人好奇的目光之下,她幹脆利落地跪下,謙卑地俯身。

神的袍子落到地上,發出極為輕微的聲響,如同一片落葉離開枝頭。

寧安被一只手托着擡起頭,神半蹲着,臉上總是挂着的溫和笑容無影無蹤,只有全然的困惑:“寧安,為什麽求我?”

“他,沒有犯下很大的過錯。”寧安沉默了一會,說出了自己的真心想法。

塔蘭喉嚨裏發出類似破鋸子拉樹的“赫赫”聲音,塔克抱着他,将珍貴的治療藥劑一直往他嘴裏灌,但就像剛進神宮時一樣,是連神官都束手無策的狀況。

他不明白這個侄子到底為了确認什麽值得冒生命危險,只是他懷中的年輕人不僅僅是他的侄子,更是在冒險者中享有聲望的塔家的家主。

他服從家主的命令。

寧安用餘光瞥到塔蘭的手不再激烈揮動,但是他身體表面的可怖凸起卻沒有好轉,神并沒有改變心意。

“寧、安。”

神的手指用力,不像上次,寧安這次被捏得有點疼。

“lua……拉薩爾大人,我在。”塔蘭的喊聲在變小,寧安盡量鎮定,發音清晰,神的表情卻更加奇怪了。

“你說,看着我的……”神的手拂過她的雙眼,輕柔地不可思議,像是一只靈巧的白蝶路過。

“你答應了我,要看着我的。”

寧安聽到神用逐漸下沉的語調重複了一遍,金色的眼眸在顫動的長睫掩蓋之下好像變得黯淡,刻意避開了她的目光。

她好像感受到了,某種,類似……委屈的情緒?

作者有話說:

神:生氣(對別人撒)委屈(對寧安撒)撒嬌(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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