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臣願擔殺儒之罪名

不止韓和,近來士族說親确實比以前難得多。

覆巢之下無完卵,姬越清洗了一大批士族,剩下的能夠保全自身的,除了是因為本身沒有太多毛病之外,大多是中下品士族,這些人家放在以往是壓根入不了韓家這樣的大士族眼的,不少士族自矜身份,寧願三五家争奪一個未婚女郎,也極少願意降等求親。

對于很多貴女來說,這大約是一個浪漫的少女青春。

曹操的便宜兒子死了一個,還有一個衛青在外帶兵,剩下的三個兒子有兩個成了婚,還有個四子趙惟,因為曹操的緣故,這位庶出的四郎君倒也不愁娶,甚至還能在僅有的幾個門當戶對,年齡合适的女郎裏再挑一挑,比韓和的處境好得多。

趙惟對自己的婚事卻顯得有些不上心,應該說自從去年起,他整個人就變得有些陰郁,原本他母親還能稍微開導一下,但自從三十六個美人獲寵之後,這位在趙家名為妾室實為大婦的娘子就和兒子一樣也陰郁了起來,母子兩人也很少說話,偶爾碰面,也是催促婚事。

曹操對便宜兒子其實也挺上心的,他找趙惟談話了好幾次,也沒有問出什麽來,趙惟反而更加抗拒了,還是趙家的老仆以為主家貴人事忙給忘了,才稍微提了幾句。

很多士族的婚事都是從小定下的,趙惟和玉憐的年紀相仿,身份合适,十來歲時就訂了婚,趙惟在崔家出事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玉憐,卻在玉憐以女闾娼女的身份來到曲沃之後喜歡上了她,但他除了多去幾次女闾之外沒有任何救她出苦海的辦法,後來玉憐被當成秦人細作殺死,他覺得自己的心也空了一半。

身為士族子弟,哪怕認定玉憐是冤死,趙惟也不可能為一個死去的玉憐對抗朝廷,他的腦子還清醒,可人是真的頹廢了。

曹操起初聽得雲裏霧裏,後來理順邏輯之後仍然無法理解,一個細作,一個不幹不淨的細作,怎麽就能把人迷成這樣?再退一步說,這細作就算長得再美,功夫再妙,人也已經死了,為了個死人茶不思飯不想,連女人都不娶了?這是什麽邏輯?

亂世枭雄難以理解生死不渝的愛情,琢磨着這個兒子已經廢得就剩下一個骨頭架子了,也不好再拘于身份,就讓妾室留心一些貌美的普通士族女郎乃至寒門女郎,妾室差點和他打起來,畢竟寒門再賤也不可能讓女兒去做妾,他這樣說,是打着要兒子娶寒門女郎的主意了!

曹操覺得自己的邏輯很順,兒子都成這樣了,娶個門當戶對的女郎進門也是麻煩,更何況女人嘛,長得好看性格過得去就是最大的好處了,身份是附帶品,高了低了都一樣,男兒立世,哪有奔着從妻族獲得利益去娶妻的?也不嫌丢人。

只能說,曹操适合去給韓和當爹,一天照三頓飯揍,才能把這從根子上長歪的苗給扶正。

對于曲沃婚戀季的到來,姬越毫無察覺,衛青那邊打得順暢,江南魏雍那裏也辦得很不錯,和錢家大郎君裏應外合之後,魏雍很快組織了一批老漁民作為水軍,聯合錢臨自己的人手攻占下了幾處大島,雖然錢家人至今還縮在一處易守難攻的島嶼上,但缺糧少水,已經開始人心惶惶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戚繼光,養好了身上的傷之後,他毫不猶豫地帶着親信離島登岸,這是個極為聰明的人,親眼見過海賊窩的情形之後,立刻放棄了招安的奢望,上岸沒多久就花重金弄到了幾張身份文書,找了住處安身。

姬越很滿意戚繼光的頭腦清醒,她一開始想過招安這批海賊,但很快就放棄了,這夥海賊無惡不作,截殺商船,搶掠物資,以虐殺人為樂,海賊窩裏至今還關押着上百個女人,哪怕招安是件一勞永逸的好事,她也不願意讓這種人有戴罪立功的機會。

除此之外,姬越還把那個收受賄賂,販賣身份文書的縣丞記下了,又觀察了兩天,把這人也列入了清洗名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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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手裏的名單除了最開始的那一批已經快要殺完的女闾案士族,近來又多了很多官位空缺時提拔上來的寒門官員,貪污占了六成,受賄占去三成九,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犯了其他的罪行。

士族有士族的劣,寒門有寒門的賤,姬越對這些人沒有太大的期望,也談不上失望,但殺還是要殺的。

在此基礎上,姬越覺得有必要設立一個監察機構,名義很重要,哪怕她不必對任何人解釋自己的情報來源,但設立這樣一個機構,多多少少會讓還沒有伸手的寒門官員有些忌憚。

這樣的監察機構需要一個忠誠她的人,姬越第一個想到魏雍,但魏雍的能力遠不止到這一步,但其他的人要不是身份不合适,要不就是性格不合她意,姬越在衆多官員之中沒有猶豫太久,就定下了一個人選。

韓和。

忠誠這個詞有點虛,換個近義詞,離不開她的人也可以視為忠誠,比如窦英這一批寒門官員,少了她就沒有前程甚至性命,韓和能力平平,甚至很多時候顯得短視愚蠢,但姬越看好他對權力的渴望。

暮秋時節,枯葉落盡,顯得氣氛有些肅殺,姬越撒出去的棋子終于有了回應,朝野之中漸漸有了一點傳聞,只是三公不動,無人帶頭,雖然背地裏的議論紛紛,但到底還是沒什麽實質上的水花。

姬越只當無事發生,照常上下朝,哪怕很多官員向她低頭行禮時都忍不住帶上了一點探視的意味。

白起是急性子,奏報了朝事之後沒有向往常那樣離開,沒有猶豫太久,就開口道:“陛下容禀!”

姬越不用問都知道白起想問什麽,她擡起頭,看着這個異世來的人,只道:“講。”

白起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近來朝中有人妖言惑衆,稱陛下本為女身,此等謠言應當……”

姬越說道:“并非謠言。”

白起愣住了,朝中傳得沸沸揚揚,他一個字都不信,如今這話從他的陛下口中說出來,容不得他不信。

姬越說道:“朕生而殘足,是朕之過?”

白起下意識道:“當然不是!”

姬越又道:“朕生而為女,也非過錯,古往今來只有昏君誤國,沒有女君亡國,廷尉如不接受,可自去。”

白起連忙下拜,急聲道:“陛下聖明之君,豈有因身而異,臣願為陛下驅策,惟命是從,死而不辭!”

姬越起身,上前幾步扶起白起,笑道:“有廷尉此言,朕就放心了,你我君臣對談不必隐瞞,對有些人,朕還有話說。”

白起應是。

白起退走之後,姬越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張異,見他筆下墨珠滴落,在竹簡上滴成一灘,就知道他也驚住了,不由大笑出聲,道:“不知太史令準備如何記今日之事?”

張異怔怔看了一眼姬越,甚至連禮節都忘記了,醒覺之後連忙低頭下拜,猶豫片刻,只道:“臣如實記。”

姬越笑了,幾步走到張異面前,俯身擡手,把他的臉擡了起來,看着他的眼睛,低聲說道:“不會記朕有婦人之癖吧?”

張異下意識地避開了姬越的視線,垂着眼睛道:“君上若有,臣如實記,君上若無,臣也如實記。”

姬越收回手,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沒意思,很沒意思。”

張異低着頭沒有回話,耳朵卻紅了個尖尖。

白起之後,又有幾個官員來奏報事務,卻沒有一個敢像白起那樣直接問的,姬越仍舊是公事公辦的态度,唯有見窦英欲言又止時直截了當地告知原委,她本來以為窦英也要驚訝一下,但窦英只是怔愣片刻就跪倒在地,發狠道:“請陛下給臣兩千兵馬,臣去為陛下屠光所有知情之人!然後臣再以死謝罪!”

張異毫不猶豫地把窦英原話記下。

姬越看了看窦英,倒是沒想到一個粟官能有這樣的膽識與狠勁,她對窦英是很滿意的,笑了笑,只道:“有臣如此,朕不需要做這種事情。”

窦英再三叩首,只道:“其餘臣子也就罷了,儒生會出亂子,臣願去擔殺儒之罪名!”

姬越原本想好了這事讓誰去辦,但見窦英這樣忠誠,還是有幾分舒心,安撫地又說了幾句,才把窦英穩住了,就在這時,曹操和魏灼一起到了,魏灼一向衣冠整齊的人這會兒頭發都急得沒梳理好,剛一進殿就急急忙忙地說道:“陛下容臣禀……”

姬越讓窦英退下,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解釋。

魏灼驚住了,曹操也沒好到哪裏去,好在兩人不像窦英和白起那樣單獨面對,面面相觑了一會兒,情緒穩定了下來。

姬越倒也不嫌累,她知道,敢在這時向她問詢的都是真正的心腹,說開了也就好了,原本魏灼是不在她預料範圍的,今日能來,她倒是頗為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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