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樊春的一天
姬越沒有隐瞞性別的意思了,很多人如在夢中。
除去對事情本身感到猝不及防,大部分人都是立刻權衡利弊,從朝堂局勢分析到民心所向,一通分析下來……發現自己明天還得去上朝。
早在去年朝會就是兩日一朝了,不少較為忙碌的官署甚至一天要跑兩趟明光宮。
事實上別說康王在世,哪怕先皇還有兒子活着,哪怕先皇之子成年了,腦子沒問題,恐怕支持他的人都不會多,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兵權,武卒之外,姬越招募奴軍,征兵柔然,這些軍隊如今花銷的全是姬越抄沒士族得來的銀錢,是不可能轉投的,尤其是奴軍,他們屬于死忠中的死忠。
其次是官員,哪怕如今的官員質量比士族獨大時差了不止一星半點,但這些人完全是吃了士族倒臺的紅利,天然就被放在了士族的對立面,托庇在姬越的羽翼下,哪怕姬越反手一刀宰去不少貪賄的寒門官員,也沒有幾個還想繼續當官的人吃飽了撐的反水。
第三是民心,這是最虛無缥缈的東西,但不能說不重要,百姓記仇也記恩,姬越對官員甚至能稱得上殘暴了,但百姓得了良田,罪犯漸少,還有不少被盜童鬼禍害的人家得到了公正判決,對一個皇帝來說,夠了。
比較出乎姬越意料的是,這一次儒生沒跳。
也不是都安靜如雞,也有人憤怒不已,多方游說拉攏朝臣未果,意圖挂冠而去的就有好幾個,在姬越把這些人抓回來關進獄中之後,儒生後續的反應很令姬越失望,這些人甚至都沒能組織起一場有規模的反叛,她看好的幾個激進儒生官員有兩個默默做事,和其他人斷絕聯系,還有兩個自殘辭官,剩下一個很有名氣的大儒在獄中撞牆自殺。
這和姬越想象的根本不一樣!
沒有姬越想象得殺個血流成河的景象,她把人命看得太輕,事實證明大部分的人都是惜命的。
儒生的脖子也沒有比其他人更硬一些。
十二月中旬,姬越命鳳翎衛出京巡查,說是巡查,實際上就是抓人,抓她一早就列下名單的貪官污吏,共計四百一十二人,個個罪證确鑿,空出來的官位由下級官員暫代。
同年,姬越設立廉潔司,督察天下官員,并更改晉律,将官員貪賄列為連坐之罪,在此之前犯案的官員不算在內,自律法實行之日起,後續貪污受賄除本人五馬分屍之外,連坐到家人,不論男女一并罰去苦役終身。
在衆人看來,這一條倒算不上苛刻,因為真正苛刻的連坐之罪後面通常會帶一句“遇赦不赦”,也就是說遇到君王大赦小赦也不會赦免,這才是真正的一輩子都無望了,但姬越不是沒想到這一條,而是她壓根沒想過赦。
君王大赦天下,意在對犯人既往不咎,讓他們重新做人,是一件大恩典,只有在皇帝遇到大喜事,或是百姓遭難,天災**時大赦,以安定民心,姬豈從三十掌權起,一輩子大赦過十二次,很多犯人做個三五年苦役都是頂天了,畢竟能犯遇赦不赦罪的犯人是少數。
姬越從登基起就沒大赦過,朝臣也忘記了,畢竟這位陛下是逼宮篡位,不算光彩,後來改年號也沒大赦,因為轉頭就和士族對上了,大家都忙,誰還記得赦不赦的一點小事,現在添新法了,衆人不論有沒有私心的,都像是有志一同想起來了,試探性上書,請姬越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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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把奏牍放在一邊,過了兩天都沒回複,這下上書的人明白了,再也不上了。
伴君如伴虎,還是一頭殺人成性的猛虎,誰敢去捋虎須。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天子近臣,一步登天。
韓和已經不用每天去明光宮給姬越念奏牍了,廉潔司品階不入九卿之流,但實際權力極大,很多官員見了他如同貓見老虎,他這個人是很有幾分眼力的,一般的小貪小賄只要圓上了,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旦查到大魚,咬死了都不會松口,他的能力一般,但對權勢的渴望勝過一切,不肯讓姬越失望。
除此之外,他還抱着一點小小的奢望,哪怕官媒踏破了他的院子,以往夠不上的貴女紛紛垂青于他,韓和也還是沒娶妻,他準備定個小目标,守身到三十歲。
這樣萬一陛下什麽時候起了心思要召幸他,能給陛下落個清白身子,他雖然和好幾個士族貴女搞過暧昧,但事情沒成之前從不讓她們近身,甚至為了名聲,他好大個人了,從來都沒有進過女闾,還是個童男子。
韓和對着鏡子照見自己一張似玉的容顏,有悲有喜,悲的是這張臉承寵是夠了,可陛下要是只喜歡他的臉,以色侍君,能得幾時好?喜的是陛下若是真能幸他一回,豈不是他三生修來的福氣。
韓闕是一早知道姬越身份的,對于韓和的想法他非常支持,甚至覺得十拿九穩了,畢竟以韓和這樣的頭腦,都能把廉潔司這樣重要的職務交給他,不是有意照拂是什麽?
同是侍讀出身,魏懸就想得很少。
開春沒多久姬越就添了個新侍讀,魏懸一個人忙不過來,新來的這位侍讀也是上士族出身,名叫樊春,字燕飛,今年剛滿十八歲,有些多話,但比韓和好相處一些,沒過多久就和魏懸混得熟了。
樊春來得十分忐忑,他的家族不屬于那種完全沒有過錯的清白士族,上次清洗就死了叔叔一家,沒過多久又被廉潔司查了兩個堂兄,至今人在獄裏,生死不知,他能被選中作為侍讀,全家都對他寄予了厚望,但來到這裏之後,他覺得這和他想象的情形有些不同。
天子是女君,很多事情就和以往不一樣了,以往衆人對姬越只有畏懼,現在則多了幾分微妙的揣測,比如有人猜測姜君失寵,韓和因寵上位,還有人猜測陛下口味獨樹一幟,不愛脂粉美郎,喜愛黑壯廷尉,更有人猜想陛下可能也喜歡趙易魏灼那樣更有風韻的俊美中年,總之但凡近臣,都蒙上了一層暧昧的色彩。
這是難以避免的,也沒人敢把這話拿出來說,不管口味如何,寵愛哪個,姬越的手段是擺在那裏的,甚至有不少人背地裏的揣測沒有一點惡意,是認真地在考慮姬越的口味,畢竟女君和正常君王不同,外戚至少隔了一層,直接寵幸臣子卻會導致各種後果,要是大家都貌醜也就算了,重點是哪怕寒門子弟長相都沒有醜的,士族官員更是個個美貌啊!
姬越要添侍讀時,各家堪稱明争暗鬥,但這不代表是把最好的送到姬越面前來,而是把最貌美的送來了,樊春正是娶婦之年,因為這個也給耽擱了。
對于這種暗地裏的争鋒,姬越理都不想理,過了年開春她年已十五,但完全沒有情愛上的期待,所謂情愛,不過是一段時間的喜愛,也就是後宮俗稱的興頭,興頭過上三五個月,新鮮感一去,新人成舊人,也就泯然衆妃了,她對自家父皇的這種喜新厭舊沒有什麽想法,滿桌珍馐誰能只嘗一口?
可她現在沒有那個想法。
就算日後得封幾個妃嫔,那也是日後的事情,姬越對男人的要求不高,美貌懂事就夠了,最好能通點政事,和她說得上話,再多就沒有了,更沒有什麽文臣武将雨露均沾的想法,把朝堂變成後宮,先武帝都不敢這麽玩。
樊春來時被耳提面命了好幾天,左不過是些承寵時的規矩,還是專門找的那種伺候過宮妃的老嬷嬷,最重要的是聽話,聽一句做一句,未經允許不能動,不能抱着半點亵渎的想法,要時刻記得自己是在伺候君王,如果能有幸被留在榻上,要裝睡,呼吸輕微,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響打擾陛下睡眠……諸多要命的細節聽得樊春腦袋都大了一圈。
剛來明光宮,樊春的視線立刻就被成熟美豔的麗夫人給吸引了,美貌如花的少年臉上霎時間紅了一片,但想到自己是來做什麽的,心裏頓時一陣酸楚,等見到姬越,這種酸楚就更甚了。
比他個高。
士族少年養得比較精細的就和養女兒沒什麽不同,也是各種保養肌膚和體态,樊春從小泡在養顏湯裏長大,吃飯從來都是五分飽,哪怕比姬越大幾歲,個頭也才堪堪六尺多一些,纖細如同少女,比起他,姬越看上去反而更有英氣,一身實打實的帝王威儀震得樊春都傻了。
樊春來時不是沒抱着一點旖旎的心态,見到樹洞都想蹭一蹭的年紀被送來承寵,不想這些就怪了,但見到姬越後,他什麽心思都沒有了,連一點反抗的情緒都起不了,甚至有了一種後妃入宮時的悲觀想法。
這就是以後要掌控我一生的人,我就要當一輩子的金絲雀了,囚在籠中,囚在掌中,再也不得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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