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織女心(二)
小妍是個愛玩的姑娘,平時沒事就會想着去哪玩玩看看。這天晚上鎮上有花燈會,小妍要蘇苑和她一起去看。
蘇苑推了幾次沒推掉,最後還是決定和小妍一起去看——盡管平時認真而內斂,但也不過是少女天性,心中也是向往這些熱鬧的。
對了,這一年她17歲,小妍16歲。
這一天,蘇苑早早的做完了所有事,晚上和小妍對着銅鏡試了好多衣服。小妍試了好多衣服都說不好看。
“阿苑,以後你給我做一件好嗎?我也好喜歡你做的衣服。”
蘇苑笑着說,好呀。
最後她們打扮好了,牽着手去了花燈會。
花燈會的主場在一家兩層的客棧,客棧門口是整場的雜技表演。鑼鼓喧天,兩個姑娘說話彼此都聽不見,她們就繞着臺子看來看去,時而鼓掌叫好,蘇苑看得更是嘆為觀止,還給他們投了幾兩銀子。
小妍見了,說了句話,發現根本聽不見,就大聲地說:“給的太多了!”
蘇苑臉紅着看起來很興奮,她也大聲地說:“我覺得很好,我很喜歡。”
謹言慎行的少女,也被這節日喜慶歡悅的氣氛所感染。笑彎的眼睛閃爍着光芒。
這時,客棧二樓也傳來叫好聲,小妍大聲說:“我們去看看吧。”
蘇苑點了頭。
她們牽着手擠上了二樓,發現二樓是兩大桌酒席,酒桌上坐的都是當地有名的文人公子。
有捋着胡子的老者,正激動地說着故事,也有年輕的公子,正在仔細地聽着。
此時,老者撚着說道:
“花燈會怎能沒有燈謎。老夫先來幾個猜字謎吧給大家助助興。”
說完搖頭晃腦地開始了:
“首個是:祝福。打一字。”
“這個我知道:诘責的诘字。”不久後就有一個年輕人舉了手,大家鼓起了掌。
“再來:血盆。”
“吓唬的唬。”片刻後一個中年人開了口。
“虎口血盆!猜的好”周圍的觀衆紛紛鼓掌叫好。
“豐收,還是打一字。”
大家都在想,一時靜默一片。
蘇苑嘴唇動了動:“移?”
小妍看她:“你說什麽?”
蘇苑搖搖頭。
此時,第一個猜中的年輕人突然說了句:“顏涵,你來。”
他本是想跟身邊的人小聲說一句,可周圍太過寂靜,聲音就顯得有些大了,此時所有人都看向他的方向。
他身邊坐着的那個年輕公子,一身青色長袍,此時扇子收起,笑着說:
“小生猜是移花接木的移。”
移,多禾,不正是豐收。
衆人又紛紛拍手叫好。
那老者繼續:
“熙熙攘攘,仍是打一字。”
“奢侈的侈。”他雙手背在後面,唇齒清晰道
衆人剛叫好,老者又來了:
“一一入史冊。”
“更替的更。”
“送走觀音使不得。”
“歸還的還。”
“最後一個,仍是打一字: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他剛搖頭晃腦完,那邊就已經回了:
“姓名的姓。”
每一字都擲地有聲。
他說完,那老者終于沒有再接了。有些喪氣的坐在座位上。
觀衆們消化了一會,也開始鼓起掌來。
那年輕人放下手中的扇子,雙手抱了拳,站起來向大家笑笑。
小妍已經聽得暈了,但仍激動地鼓掌。
蘇苑卻緊緊地盯着那年輕人看,她剛才聽到了……
他叫顏涵,顏涵,她輕輕地用唇型描繪了他的名字。
是那樣風華正茂的男子,也是鋒芒畢露的人。
阿飛聽到這,撅了嘴說:“我不大喜歡太鋒芒畢露的人,雖然很有才。他那晚顯然是準備好了一鳴驚人的,他拂了那老學者的面子,也不算聰明。”
“我知道。”蘇苑此時的杯子已經見底了,阿飛又給她斟了一杯,“我當時就知道。”
“你看起來是多思又成熟的人,我以為你會喜歡一個更成熟的人呢。”
她卻笑了,“這種事又豈是能選的。誰沒在一個正值風華的年紀喜歡過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人呢?什麽都顧不得考慮,他在你的世界裏多麽耀眼,讓你再也不能不去看。顏涵于我,便是這樣的一場,狼狽的災難。”
回去的路上,小妍跟蘇苑說話,蘇苑都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住處後,小妍去洗澡的時間,蘇苑偷偷地拿出自己的紙筆,描畫着他的身形。
越畫,心髒便越跳得快,閉上眼就能想到風華絕代的樣子。
如自己這般,什麽都沒有,要用什麽去喜歡他?
她擅長的只有設計衣服和針線。
只有這麽多啊,所以只能用自己擅長的畫畫去描繪他。
然後一筆一劃地、盡力寫的很工整地在空白處寫下他的名字。
顏?嚴?言?究竟是哪個yan呢?
寒?函?或是涵?又是哪個han呢?
那就是了,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在不知道怎麽去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這樣把一個人放在了心底。
愛一個人或許要長時間的了解,但是喜歡卻常常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啊。然後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前一句是大多人。
後一句便是蘇苑。
而命運的安排又常常實在是讓人驚訝。
就在兩天後的這個上午,蘇苑取了做衣服時穿的布衣,到換衣的地方換上。那時還是冬天,只要脫了外衣換上便可以。
蘇苑剛脫掉原本的外衣,簾子卻突然被拉開了,她連忙第一反應地轉過身體去。
然後聽到了背後的聲音。
“姑娘,不好意思,我沒看到裏面有人!”
本來就跳如擂鼓的心髒像是被一雙手突然抓住。一瞬間連呼吸都忘了,頓時感覺所有的血都往臉上沖。
這個聲音不就是……
蘇苑回過頭去,看到那人一身青色的袍子,雙手抱拳,頭微低,正在賠罪。
是心心念念的身影,是日思夜想想見未得的人。
在這麽狹小的空間裏,他在跟她說話!
看到蘇苑臉紅的樣子,顏涵很不好意思地站了出去,解釋道:
“我來布莊買衣服,看中了手中這件,準備試試,可是前面的試衣間都滿了,我看到後院這間也寫着“試衣”,于是就貿然來這的。無意冒犯了姑娘,真是抱歉!”
蘇苑看了眼他手中的衣服,正是自己兩天前那天晚上剛設計出來的!蘇苑多想說:不用試了,就是為你量身裁衣的。
心中又覺得很興奮——原來他很喜歡自己做的衣服。
蘇苑說了句:“沒關系。”
聲音卻小如蚊語。
顏涵鞠了個躬,便就出去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裏卻波瀾難平。
自這天起,蘇苑就給自己找了個事幹。
她每天工作完,一躺到床上,就會想到他,于是她就開始在腦海裏給他設計衣服,然後第二天就畫下來,修改修改就開始做。
她把給他做衣服的活放在所有的工作之前,對老板就說在設計新的樣式。
新的樣式?
是啊,只不過件件為他量身定做。
經她發現,顏涵有個習慣!他每隔三天就會來布莊買衣服!
而且每次買的都是她最新做出來的!
這件事的發現讓她心裏喜不自禁!
她不知道他是無意還是……如果是碰巧每次都來買她最新的衣服,兩人這就是緣分不是嗎?
如果是有意的……
她簡直興奮地不敢想下去。他會是對自己注意了麽?他怎麽知道自己做了那些衣服的?
自己喜歡的人是不是也有可能已經注意到了自己?這個驚喜的發現給了蘇苑莫大的鼓舞。
心裏是那麽不确定卻又無比的期盼。好像吃到了酸澀的糖,咬破了一個口,嘗到裏面甜的內漿。
因為這件事,她那晚一晚都沒有睡。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同室的姐妹也幾乎一晚沒睡。
蘇苑的手藝本就好,又因懷揣這種心思,做出來的衣服更是精巧。
每針每線都是少女心思——百結千繞。
顏涵每次來,穿上衣服都覺得無比的貼合,回去後人人看了他的衣服也都誇贊,紛紛問在哪買的。
第二天,又是他來布莊的周期的第三天了,她在屋子裏徘徊了半天,終于決定去看一看。
她看着自己新做出的衣服被挂了出來,然後就一直以上廁所為由,跑到前面去看。
終于,在接近中午飯的時間,她跑到櫃臺後的簾子後,向外看,看到了小妍把那件最新的衣服遞給了他。
他走進了試衣間。
她的手指絞着衣服的下擺,牙齒不經意地咬得嘴唇發白。
心跳如擂。
她想着他會不會問:這是哪個姑娘做的衣服。
那她要怎麽說呢?
蘇苑。
枝葉扶蘇的蘇,阆苑瓊樓的苑。
這是她前幾天專門翻得書籍,花了将近兩個時辰找出的,含自己名字的成語。
她多麽希望盡可能足夠與他相配。
然而,她聽到了他的聲音,但他人并沒有出來。
然後。
小妍進去了。
她捏着簾子的手心出滿了汗,她一直盯着試衣間的門,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人從裏面出來。
他沒有出來,她也沒有。
她心中的那個他,甚至還不知道是哪個yan哪個han的他,和,她的好朋友的她,與她每天同吃同住的她,都沒有出來。
她一瞬間有些懵,心裏的像是有一只手掐住一樣,自覺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呆呆地站了半天,然後彎着腰幾乎跪到地上,從試衣間的門縫試圖向試衣間裏看。
只能看到兩雙腳,腳尖貼着腳尖的兩雙腳。
——蘇苑心中的他、和他的她,的兩雙腳。
那晚,她将頭蒙到被子中,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咬着牙忍住抽噎的聲音。
她覺得那晚,她似乎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
第二天小妍吃飯的時候拉住她說:
“阿苑,我要跟你說件事,我跟一個公子好了,就是那天燈會上的顏涵公子,你還記不記得?”她的臉色還帶着羞色。
“說來真要謝謝你呢,我每次都把你做的衣服拿給他,他都很喜歡,然後他說每次我給他挑的衣服都是他最喜歡的衣服,他說這是我們的緣分。他說要我一輩子給他選衣服。”
他很喜歡,這是他們的緣分……
可他和她呢?
心裏有個聲音在嘶喊:我會做你喜歡的衣服,我為你做了那些啊。那我們之間的緣分呢?
可蘇苑,感情的事哪有公平可言,這道理你越早明白越好。
兩個月後,顏涵和小妍大婚,小妍說:
“阿苑,你還記得你說的要為我做衣服麽?我想讓你幫我做嫁衣……我們的成親的喜服,我只想讓你做。”
她說,好。
低低地垂下睫毛,像是兩只欲飛的蝶翼。
她用了兩個晚上,整整兩個晚上,為他們做出最細致最珍貴的喜服。
她是布莊的靈魂,她的針線活是全鎮是數一數二的。
她連護手指的布條都沒帶,她在以前每天想他的屋子裏,親手為他們縫制喜服。
她親手繡的上面的每一對鴛鴦。
鴛鴦雙游,夫妻同好。
祝你們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很喜歡蘇苑這樣的人,很有韌性,卻不偏執。寫的時候,真的為她感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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