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戲子說(一)
“死生挈闊,與子成說。”
阿飛回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一路上都在想陳公子的事,走到客棧門前才突然想到:糟了,步瀾的止痛藥還在自己身上!
阿飛三步作兩步地迅速跑上了二樓,打開屋門就看到一個黑色的輪廓在床上,連忙點上了蠟燭,見到步瀾正在床上打坐,很平靜的樣子。只有蒼白的褪了皮的嘴唇還顯示着他已經經過了怎樣的掙紮。
步瀾睜開了眼睛,勉強的笑着說:“你回來了,怎麽樣?”
他的聲音明顯沒有什麽力氣,阿飛一時慚愧不已,連忙就掏出藥丸給他,步瀾輕輕按住了她的手,“現在不痛了,不用吃了。”
“剛才痛過幾輪……”
“兩輪,不過不像以前那麽劇烈了……”
話還沒說完,阿飛就一把翻過了他的兩只手的手心,手掌中布滿了手指甲的掐痕,手心更是已經露出了血肉。由此可見,痛的時候他的手握得有多用力。
阿飛皺了皺眉,一言不發起身去拿來了藥箱,用棉絮沾了一些藥水,絲毫不溫柔地在步瀾手心擦着。步瀾偶爾眉頭輕皺一下,卻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看着阿飛。
“笑什麽笑,從來沒見過這麽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
步瀾無奈道:“不然,發作的時候,我還能有什麽其他辦法嗎。”
“不是因為這個!”阿飛突然發起脾氣來,“從剛開始見你時就是這樣,自己身體上受的傷從來都不在意的樣子,多痛也自己咬牙忍着都不願喊一聲!當初明知帶來的痛苦是翻倍的,卻還是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吸走毒針!經常不願意吃止痛藥,說什麽會意志模糊不能警惕!你是喜歡自虐嗎?”
“我……”
“你什麽你!我跟你說,我也算半個郎中,我這輩子最受不了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無關自不自私,這是最基本的愛自己!人不愛自己,誰還來愛惜你!不愛自己,又怎麽有資格愛別人!”
阿飛說完,已經是滿臉通紅,房間裏一時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阿飛低頭看着床板,步瀾依然目不轉睛地看着阿飛,眼睛裏如同閃爍星光的浩瀚大海。
“嗯。”片刻後,步瀾應了一聲。
——恩,不是不愛惜自己,而是有更想要守護和愛惜的人。
——恩,以後也會更愛惜自己,這樣才能守護想要守護和愛惜的人。
“對了,你去看的那個病人怎麽樣?救活了嗎?”步瀾問道。
“沒。”阿飛搖搖頭,“他染的是肺痨,極為難治,且他已經病入膏肓了,估計這兩日就是大限了。”
“恩,你已盡力,也不必再想了。”
“不過……”阿飛拿出一件疊得完好整齊的衣服,“他托我把這個交給一個叫阿蘭的人,并轉告她說一句‘對不起’。說完這句就不省人事了。”
阿飛撫着衣服上細密的紋路,嘆了口氣道,“可他沒告訴我那人在哪啊。”
步瀾把衣服拿過來,輕輕抖開,衣服外面繡有華麗的花紋,衣服的樣式也很繁複,一層裏面還有很多層。
“這個……好像是戲服……”步瀾說道。
“戲服……是挺像的,一般人那會穿這麽麻煩。是要我轉交給一個唱戲的人的意思麽……”
“可能吧,明天我們走的時候順便去一趟這兒的戲院問問吧。”
“好吧。”阿飛又把衣服翻來翻去看了一遍,“臨終前要轉交的一件戲服,和一句對不起……聽起來就很有故事啊。”
步瀾嘆了口氣,“只不過陳公子已命在旦夕,只怕是個悲劇故事了。”
“那不一定啊。”阿飛放下衣服,歪着頭說,“說不定陳公子以前是個大壞蛋,傷害了這衣服的主人,現在臨終前終于覺悟,道了歉,終于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而女方也有了個說法。”
步瀾輕笑,“是啊,有這種可能。只不過,這世間最難釋懷的傷害,卻多是因為有情,而非無情,多讓人無奈。”
阿飛把衣服收了起來,把藥丸遞到步瀾面前,“喏,吃藥睡覺吧。”
步瀾接下了藥丸,笑着說道:“這個吃了真不會影響智商?”
阿飛斜看了他一眼,說道:“會啊,大概一丸傻三年吧~”說完就在床上又鋪了一道“三八線”,掀開被子蒙頭睡覺了。
第二天放晴了,一大早阿飛和步瀾就出發了,臨走前問了店家,縣城裏有幾家戲院。
“戲院啊,有兩家,一家生意很好也是我們這最有名的,就在附近,一家生意就慘淡了些,離這也比較遠。”
阿飛看向步瀾,“你猜會是哪一家?”
“慘淡的那家吧。”步瀾答道。
“哈,和我想的一樣,那走吧!”
行了近一個時辰,終于看到一家戲院的時候,阿飛和步瀾并沒有覺得輕松。這家戲院也太破落了些,周圍方圓幾裏都是農戶。
“是專門演給周圍農民的戲院嗎?陳公子不會喜歡在這看戲吧……怎麽覺得還是來錯地方了。”阿飛吐吐舌頭。
步瀾已經下了馬車,看了一會兒那個戲院,“還是先進去問問吧。”
戲院門口有兩個姑娘在低頭打掃門前的積雪,阿飛幾步邁到她們面前,拍了拍其中一個人,“姑娘,打擾了,請問你們這有叫‘阿蘭’的姑娘嗎?”
那人擡頭打量了步瀾和阿飛一眼,搖搖頭道:“沒有。”
阿飛又問:“那你們認識永利當鋪的陳公子嗎?他有在這看過戲麽……”
突然“咚”的一聲,打斷了阿飛的話。原來是另一個掃雪的姑娘突然頭撞到了門板。
“姑娘沒事吧?”聽那聲音,撞得還挺實在,那女子搖了搖頭,并未擡頭看他們。阿飛只看到她額頭擦破了皮,有些發紅。
阿飛剛準備繼續問,眼睛餘光一掃,看到那個撞頭的姑娘握着鏟子的手一直在微微的顫抖。
步瀾也發現了這點,和阿飛默默對視了一眼,步瀾面向這個女子問道:“姑娘,可是認識陳公子?”
“不……不認識……”她側過身去,開始“專注”地鏟雪。
阿飛走到她面前,展開了手中的戲服,“那姑娘認識這件衣服嗎?”
那女子終于擡起頭,她長得濃眉大眼,眼睛很深,頗有些男子的英氣,不過作為女子的話倒有些怪怪的——阿飛不知道怪在哪兒,可能是覺得女子多以秀氣為美,她的長相不算好看。
只是她看到戲服的一瞬間,手中的鏟子也脫手砸到了地上,她原本被凍得通紅的臉也顯出蒼白。
看來,還是找對人了。
阿飛終于舒了一口氣,她把衣服疊好,遞給那女子,女子也不接,她後面那另一個鏟雪的女子上前說道:“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姑娘別誤會。”步瀾緩緩道,“我們是受陳公子之托,将這衣服送給阿蘭姑娘,請問這位姑娘是否是陳公子所指的阿蘭姑娘?”
後面那一女子說道:“我這姐姐叫竹南,不是什麽阿蘭。”
這個被疑為阿蘭的女子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了口,輕聲說道:“是,我叫謝竹南,我就是他說的阿蘭,此地口音‘蘭’與‘南’是相同的。”
日上三竿,步瀾和阿飛終于又回到了縣城,準備吃個飯就往回趕。
他們在一家面館坐下,阿飛托着下巴道:“沒想到這麽快就搞定了,就是可惜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
步瀾點了點頭道:“不過我看那姑娘不是很想提起往事的樣子,不管怎麽樣,總算幫陳公子圓了最終的願望。”
面上來了,阿飛看着上面飄着的生蔥,問步瀾:“你吃生蔥嗎?”
“恩,不排斥……”步瀾還沒說完,阿飛夾着蔥的筷子就已經到了步瀾的碗中。
阿飛口中連忙解釋:“我不吃生蔥,但也不要浪費嘛!”
步瀾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恩,我正好喜歡吃。”
午後,兩人就出城去了。可是今天天氣晴好,城關進出城的人都很多,在城門前排起了長隊。隊伍動的慢,阿飛就進了馬車睡個午覺,換了步瀾拉着馬。
阿飛正享受着冬日從馬車窗戶中透出的陽光,步瀾突然掀了簾對阿飛說道:“阿飛,你看那是誰!”
阿飛不情願地眨了眨眼,起身探出頭道:“哪兒啊?”
順着步瀾的手看去,正在被守城的士兵檢查着的那個女子——是阿蘭!不,是阿南。士兵檢查後,她背着包袱就出了城,相送的是上午的那個一同掃雪的女子,看她出城門去便往回走了。
阿飛看向步瀾,“她怎麽也出城了?”
步瀾搖頭道:“不知道,不過,等我們出了城說不定還會再見到她。”
阿飛點頭,“嗯,我也覺得我們與她一定緣分未盡。”
出了城不遠,他們在一個茶館就看到了同樣剛出城不久的謝竹南。
阿飛他們坐下時,謝竹南正喝着茶順便專心聽着茶館裏的說書,聽到動靜回頭看到步瀾和阿飛。
“是你們?”她微微驚訝道。
“我們要向北去,謝姑娘是要到哪去?如果與我們一路我們也可順便帶姑娘一程。”步瀾道。
謝竹南搖搖頭,“謝謝,不用了,我要去一個……親戚家,就在這個縣城裏。我打聽一下路就可以到了。”
說書先生正拍案,說着請聽下回分解的時候,茶館裏一大群人都起身向外走,他們這一桌周圍頓時都是湧出的人。
只聽“啪嗒”一聲,有一個大腹便便的人擠到了謝竹南,她一下子向前撲在了桌子上,而她的包袱掉到了地上。
下一秒,她驚恐地看着地上的包袱——即将有人要踩上去了!
只一瞬間,一直劍柄挑起了半攤開的包袱,眨眼之間包袱就到了步瀾手上,步瀾把包袱放到了桌上,随即捂住了胸口。
阿飛知他剛才的舉措動了真氣,引起了疼痛,連忙移到他身邊,手指夾着銀針一下子掀開他的領子,就在他鎖骨處下了針。同時問他:“我重新把真氣鎖住了,感覺怎麽樣?”
步瀾眉頭已經舒展開了,“我沒事了。”
謝竹南連忙道:“謝謝公子!”
步瀾道:“幸好這麽漂亮的衣服沒有被踩到,不然多可惜。”
謝竹南也用手輕輕撫在攤開的包袱中露出的衣服,目光有着心疼,還有……羞愧?
阿飛竟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羞愧與逃避。
而攤開的包袱中還能看到被摔開的首飾盒,裏面是……各種各樣的眉筆和胭脂盒,還有一些從未見過的很整齊的化妝的工具。
阿飛看了那些化妝工具,擡頭看謝竹南:“這些可是唱戲用的……?”
謝竹南臉微微紅了,抿着嘴唇猶豫着說道:“恩,不瞞兩位公子,小女是一名戲子。”
阿飛看了眼漂亮的戲服說道:“恩,猜到了。那……與陳公子也是因為這個認識的吧?”
謝竹南不說話了,沉默片刻後突然問道:“陳公子他現在可好?……他之前的病不打緊吧?”随後緊緊看着阿飛。
阿飛一怔,又自然地答道:“唔,他還好,病就快痊愈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個小故事~有老梗,狗血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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