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霍夫曼導演
也不知道是不是躺椅上有按鈴,還沒在皮面上坐出一個印兒來,門外突然有人了。一個好像高挑的骷髅架子,臉瘦得有些尖嘴猴腮的白人面孔出現在門後,他一雙眼睛十分凸出,好像兩盞探照燈,有種瞪誰誰懷孕的氣勢,仿佛能拎着小香水包,戳着“削筷子根”的手指,随時随地投入戰鬥,跟各種小賤人撕逼三百回合。
他在玻璃門外用那“燈光”做ct一樣上下左右裏裏外外掃描着蔡斯年,心想:我的老天呀,這不是蔡斯年嗎?
他先是在內心評價了一下‘這穿得什麽衣服’,又想‘什麽姿勢,連點氣質都沒有’,接着轉移到‘來演一個智障還敢坐在導演的位置上,怪不得都說他人又差腦子又蠢,還自以為了不起’,最終得出結論‘他要演可多容易,做自己就好了,跟他一起演真是到了八輩子血黴,糟了我的名聲’,附帶心情‘呵呵’。
這樣想着,他居然話也不說一句,一揚下巴,收腹提臀,穿着镂空露腳趾的小皮靴,用踩着十二分大高跟的氣場,趾高氣昂地就走了。
蔡斯年睜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驚嘆:這是哪裏出産的傻逼?好天然好不做作。
河希禮說:“那是這個劇的男三號,原名阿·迪克,但你最好叫他安東尼奧卡索,演你弟弟,模特出身,演出費……”
他機器人讀檔案一樣說了一長串,最終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但你不需要在意他,除了導演之外,你不用在意任何人,不喜歡誰我們随時可以換掉,要是有什麽喜歡的明星我們也可以通融一下安排進來。”頓了一下,“不,我的意思是……”
蔡斯年目光掃過來,不知道在思量什麽,河希禮背後發毛,開始默念大悲咒。
但事實證明,這個劇組不止一個人畫風那麽清奇。
很快,各色人等或是裝作路過,或是在門口玩光腦,或是幹脆光明正大地看,剛才一個鳥都沒有的地界忽然熙熙攘攘。而且什麽形容外貌的都有,非主流“美”少年,城鄉結合部“美”少女,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熱熱鬧鬧,活像搬來一座麻将館。
蔡斯年一個以“腦殘萌”和“人品差”出名的演員,竟然還是其中最正常的,不禁感慨不已。
“導演什麽時候來?”他問,“再不來我走了。”
河希禮一腦門子官司地去打電話,誰知號還沒播完,門口悠悠飄來一句:“走吧,走了就別回來。”
蔡斯年正欲看又是哪個傻叉,卻見一個發型“原諒我放蕩不羁愛自由”,眼睛卻大得讓人想起滿月的中等個子男人走進來。他大約四十出頭,皮白如生紙,天生八字眉,滿臉皺紋流水一般往下垂,一臉苦相,又是飄渺又是悲慘,仿佛一個只報憂不報喜的大預言家,又或者随時懇切說出“你的人生沒有意義,不如快去死吧”的哲學學者。
河希禮走上去:“霍夫曼導演……”
霍夫曼神氣昂揚地一擺手,本來應該十分傲慢,但他的長相實在傲慢不起來,就顯得有點悲壯。他似乎有猶太人的血統,大鼻子,背着個手,邁着四方步走進來,憂傷地看着蔡斯年:“路德維希·聖·德·迪卡拉揚是一個感情細膩,身世悲慘,有深度,有品位,有格調,有理想,有信念的角色。你太俗,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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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希禮:“導演,蔡先生演不演得了,不然您讓他先定個妝,試試鏡。”
這部戲定了就是蔡斯年演,但導演也不是能得罪的人。霍夫曼雖然沒得過什麽大獎,但偏門小獎無數,越偏的的得越多,作品有好幾部被封為精品乃至經典,有“鬼才”之稱。尤其因為個性斐然,極有名氣和號召力。
他之所以肯來,完全是看上了這個偏門中的偏門的劇本。
霍大導之前說了:這劇本我看哭了。
雖然河希禮覺得笑哭了還差不多,但他這是一個嘗試,。他當然不覺得蔡斯年會有什麽演技,只是知道這位主兒能讀心,只要把導演心裏的形象讀透了,自然能模仿幾分。
然後他看向蔡斯年,也不說什麽,就盡職盡責地那麽看。他雖然衣着華麗,态度圓滑,但是舉止嚴謹,神色板正,散發着正經、正直的老實人氣質,對付蔡斯年這種頑主沒準有幾分用處,企圖把他看得生出些慚愧,一時不能說出拒絕來。
然而蔡斯年也不知道是眼大漏神,還是已經練到了旁若無人的境界,他本來想:‘好嘞霍導演,就等您這句話呢,誰想演個智障還是怎麽的?’正打算奪門而出的時候,鬼使神差地看了霍夫曼的一雙“滿月”一眼,見到其中有很悲戚的神色。
霍夫曼看着他,悲傷地心想:他不能演路德,沒人能演,他們不懂那種寂寞,自娛自樂,奮鬥,掙紮,努力不露慘象,在本無意義的人生中活下去。
他接着想:他們只知道這是瘋癫罷了。
霍夫曼內心湧出的極大的悲傷和孤寂,一下撞在了蔡斯年心上,讓他愣了一愣。
蔡斯年想:他是真的為那個荒謬的“一長串名字智障”感覺痛苦和悲傷。
但他雖然偶爾會穿白襯衫裝小清新,卻是一個經歷過家破人亡,同事死絕,無能為力,同歸于盡的“滄桑人”,內心完全不敏感,神經一點也不纖細,這樣的痛苦就像在他花崗岩的大心髒上,用羽毛筆戳了戳,連痕跡都像風吹沙走,更不用說紮進他心裏去了。
‘搞藝術的就是神經病。’雖然經常裝逼,且裝得惟妙惟肖,廣受贊譽,但其實并真不懂什麽高深藝術的蔡斯年這樣想,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老子才不演這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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