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要我……殺誰?”

心魔把玩着手中的桃花枝,心說自己該怎麽殺自己呢。

他明明已經因為誅魔大陣而隕落,為何又會無故出現在此。

“殺徐淵清!”黑衣魔修道。

“殺誰?”心魔問。

“殺徐淵清!”

“殺誰?”心魔再問。

“殺徐淵……”

黑衣魔修不耐煩地出聲。

是他召喚出魔神,魔神就該認真聽他的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止休地問他沒有意義的問題。

黑衣魔修眸中瘋狂湧現,正當他欲沖上前去時,自身體中傳來的一陣刺穿疼痛将他思緒驚醒!

他低頭看去,桃花枝染上了血,越發嬌豔動人。

一根桃花枝如何殺得了人?

心魔将手中的桃花枝,送進了聒噪的魔修身體之中。

越是美麗的事物,越是殺人的利器。

“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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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黑衣魔修至死不解。

心魔抽回手,面容間的漫不經心已然消失。

他一共問了三次。

問要殺誰。

殺徐淵清。

在這名魔修眼中,徐淵清與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他從來沒見過這名魔修。

也就是說……在他之外,這名魔修見過另外的徐淵清。

這本來就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可是,此刻他的心突然跳快了下,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種預感般,他忽地想起來此情此景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在心魔久遠的記憶裏,徐淵清初入天衍宗不久的一次歷練,曾來過這片桃花林。

靈脈。

魔神。

祭壇。

召喚。

這是一切變故的始端。

在這場歷練中,徐淵清以一敵十,身受重傷。

而後,他回到天衍宗養傷,在養傷過程中,天衍宗宗主……也就是他名義上的師尊,意外發現了他身具仙靈脈之事。

據仙史記載,得仙靈脈者,于修行途上再無阻礙,必得飛升之途。

天衍宗宗主為了仙靈脈,将此事隐瞞下來,并謀劃三年之久,終于在他二十歲生辰那日動了手。

在同日,徐家家主折斷他劍骨。

最敬最親之人背叛,徐淵清墜入極淵之地。

他死的那日,是深夜。距離他生辰過去,還剩下半刻鐘之久。

徐淵清死在二十歲生辰那日。

心魔誕生于他二十歲生辰時。

極淵之地的環境,供養心魔成長。

他從極淵之地爬回修仙界,沒用到百年時間。

他從混亂城殺到天衍宗與徐家,也不過區區兩年時間。

這一切錯誤的源頭,皆是從今日而起。

心魔察覺到自己一顆沉寂已久的心在跳動。

他現在好像……可以糾正這個錯誤。

心魔思及此,轉身往桃花林外走去。

他記得他遇伏的每一個地方,他可以趁着他趕到之前,解決所有麻煩。

沒多久,心魔遇上正欲往回走向先前那人彙報情況的一名魔修。

迎面相遇時,對方神情一怔,面露意外神色,驚聲道:“徐淵清!你是怎麽……”

……是怎麽出現在重重封鎖後方的?

只可惜,這名魔修的話還沒說完,打過照面的魔修已然出手。

風随花落,一片染血的緋色桃花搖搖晃晃着,墜落至地面。

心魔半垂的眼睫瞬也不瞬,面無表情抽回手中的桃花枝。

染血的桃花枝不再漂亮。

他垂眸,望了眼手腕隐約浮現的靈脈處。

沿着靈脈往手臂深處蔓延的地方,泛着微微的紅,襯着雪色肌膚,像極了被滾水燙傷後不正常的灼傷。

心魔心想:原來那誅魔陣法也不是一無是處,還是有些用處的。

就算時光逆轉,誅魔陣法帶來的傷也不會複原。

“徐徐徐……”

心魔遇見的第三名魔修,只聽見從自己身體裏傳來的刺破聲響,然後……

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徐淵清!”

心魔遇見的第四名魔修,反應最為迅速,幾近是在迎面相遇的第一眼,便對他出了手。

心魔解決掉這名魔修時,終于是看了這人一眼,語氣溫和地建議道:“眼睛不要,可以送給別人。”

這裏每個人在看見他的時候,總會喊上一聲“徐淵清”。

心魔每解決一名魔修、每動用一次力量,自他手腕蔓延開來的靈脈就會更疼一分。

原本被灼傷的微紅,已然變成血一般鮮紅的色澤,乍一眼好似流動的血脈,神秘而妖冶。

“徐淵清!”

迎面而來兩名魔修祭出法器,朝一襲紅衣的心魔殺來。

心魔仍舊抽空,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腕的靈脈處。袖袍輕覆下,掩去他手腕上的傷。

豔麗桃花枝刺入魔修身體中時,心魔握住的修長手指頓了瞬,然後驀然松開。

鮮血濺灑的時候,有一捧血灑落在他未能及時收回的手指處。

瞬息過後,那枝桃花連同魔修的身體一起被徹底毀滅。

心魔望着手指處染上的鮮血,眉心微蹙了下。

他的反應慢了一些。

若是從前,他絕對不會讓別人的鮮血來污染他的身體。

髒。

幾近是在想到這個詞的瞬間,心魔擡起另外一只手,用掌心狠狠擦拭着指尖血。

一個呼吸後,他又驀然頓住。

然後,心魔閉了下眼,努力忽視那點指尖血,繼續轉身朝記憶中下一個魔修設伏地走去。

殺第七名魔修時,心魔折了一根新的桃花枝。

最終,這根桃花枝折損在他手中。

對面魔修沖過來的時候,心魔擡眸看了眼來人。探手之時,無盡劍意自他掌心瞬發,将魔修撕得粉碎。

血霧彌漫如雨。

心魔收手時,從中穿回來,帶了淺薄的血。

不是他的血,他都覺得髒。

心魔忍住擦血的沖動,折身掠出。

遇見第八名魔修時,他沒等來人開口,率先一步出手,将其徹底解決了。

第九人、第十人。

還有兩名魔修。

還有……兩人。

心魔默然道。

心魔按照記憶去尋那兩人,沒在地方遇見人,就知道這兩人已經知道其他同伴身隕之事,提前轉移了地方。

他站在桃花樹下思考着,微風吹落的桃花拂過絕豔紅衣。

半晌後,心魔折返,重新回到祭壇處。

遠遠望去,被血祭過後的祭壇透着神秘與詭異。

心魔走近時,于風中聽見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響——來自于側方樹上。

破空聲傳來之際,一柄長刀攜卷凜寒劈至!

風中桃花碎了一地。

心魔微偏首,漆黑如墨的眼瞳盯着來人。

元嬰修為,用刀高手,卻聽命于一個修為不過金丹的魔修。

心魔認出了第九人。

當年,就是這人用一柄刀傷了他。

除此之外,還有一人。

“铮——”

長刀铮鳴聲起的瞬間,從另一側悄無聲息蹿出一人,手持千機匣暗器,萬千鋒芒帶有幽暗色澤,自其激射而出,朝心魔襲來。

用刀高手。

用毒與暗器宗師。

這樣的兩個人,憑什麽聽一個連元嬰修為都不到的魔修命令呢?

當年,他因身受重傷,很快被同門帶回天衍宗修養。

等到再回來調查此事時,一場大火将桃花密林燒了個幹淨,所有痕跡都湮滅在了那場大火之中。

轉瞬間,刀鋒與暗器已經襲近,距離心魔一襲紅衣不足三寸。

心魔仍舊未動。

在外人看來,好似是他被吓得連反抗都不會了般。

刀鋒已然襲至,用刀之人卻突然頓在原處,再也無法動彈。

不僅如此,就連千機匣萬千鋒芒亦是驀然懸停,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無形屏障阻絕開來!

這是……

兩方來襲的魔修豁然擡眼,與同伴相視一眼,皆是看出對方的震驚。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返虛,離合,渡劫,大乘。

這分明是渡劫大能才有的場域!

徐淵清小小一個金丹修士,怎麽可能會擁有渡劫大能才會擁有的場域呢?

兩人心中不約而同浮現出這個想法。

然後,自他們耳畔震蕩起一道破嘯聲響,刀鋒與暗芒齊齊破碎!

心魔擡手,袖袍攜卷來一截斷刀,反手刺出。

淩厲鋒芒割破用毒魔修的手腕,鮮血濺灑之下,這人握千機匣的手瞬間無力松開。

千機匣墜下時,心魔再度出手,力量落在千機匣啓動機關處。

萬千鋒芒轉瞬浮現,穿透另外一名魔修的身體。一蓬血霧從他的後背蔓延開來,将桃花染得愈發紅了。

“你……”

“你怎麽會……”

心魔轉眸看向說話的魔修,眸中透着平靜的幽深。

他在想,對于用毒和暗器高手來說,失去什麽才最珍貴。

是手藝與五感。

解決完第九名魔修,心魔雪白指尖上又多點鮮紅的色澤。

第十人無力跌坐在地上,面容間滿是驚懼。

心魔走向他的時候,他不斷往後跌退着。

忽然,他看見眼前這個豔容惡鬼轉眸看了眼遙遙天際,似乎有些遲疑般,惡鬼停下了腳步。

心魔動作緩慢地坐回至祭壇上。

他特地挑了塊沒有被鮮血污染的地方,染血的衣角堪堪垂在祭壇邊緣,擺弄了一陣,然後不動了。

怕得要死的魔修只聽到一陣“铮铮铮”的細碎聲響,然後瞧見祭壇上再也不動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個仿若……不,這個就是從地獄的豔鬼修羅怎麽不動手了?是又被封印了嗎?還是什麽……

魔修吓得怔了足足有半刻鐘之久,才以手撐着地,迅速爬了起來。

半晌後,他面上發狠,提着斷刀沖了過去——

“铮!”

長劍劍鳴破空而至。

心魔聽見劍鳴時,平靜眼眸才輕擡。率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袂雪色銀紋的衣角。

手執長劍的人襲來,一劍震開魔修朝他刺來的斷刀。

那一抹雪色似煙雲般,清寒缥缈,在心魔眼前晃着。

他輕輕探出指尖,隔空遙遙觸碰過少年衣角。

心魔很快注意到自己指間染上的鮮血,神情微頓了下,又想起之前無數人罵他的那些話。

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死後是該下地獄去的。

如果重新來過,他該當個好人嗎?

劍鳴聲響漸熄,心魔垂下的眸光落在走向他的少年因被天光投落在地的影子上。

少年走近時,心魔擡眸看向他。

徐淵清的白衣不染塵埃。

一切重來的時候,他會向善嗎?

心魔擡手輕咳一聲,有血從他指縫溢出。

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截纖細雪白的手腕,以及……冰冷寒冽的枷鎖鎖腕,莫名有些晃眼。

徐淵清注意到那手腕的枷鎖,神色微怔。

随後,他聽見這人咳得實在厲害,打消心中疑慮,收了劍,連忙蹲身靠近了些,詢問道:“你怎麽了?”

徐淵清對上一雙漂亮的眼睛,眼瞳如墨,是澄澈的幹淨。

只是,他覺得這雙眼睛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

他關切地問:“你是受傷了嗎?”

他該向善嗎?

心魔聽見徐淵清的聲音,眸光落在他身上。

他默然搖頭,放下的指尖染着他自己的血。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指尖,拉住了徐淵清垂落在他手邊的雪白衣角。

雪衣上落了點血跡,像是他标記的印記般。

他會向善嗎?

他向徐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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