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雲容聲。
徐淵清聽見這個名字,神情微怔。
雲容聲似乎察覺到他面容間的瞬愣,偏首問他道:“怎麽了?這個名字不好嗎?”
徐淵清回過神,搖頭道:“沒什麽,只是好巧……”
“我曾經用過雲容聲這個名字。”
那是他第一次外出歷練時,以娘親的姓氏,為自己取了一個在外歷練的名字。
雲容聲。
“我也覺得好巧。”
雲容聲輕聲說道。
徐淵清斟酌着出聲道:“我見你對‘謝家愈靈丹’和‘東荒’這兩個詞并不熟悉,在此之前,你是不屬于東荒此地的人嗎?”
修仙界地域廣闊,自上古後,被劃分為五大域,分別是中州、東荒、西海、北嶺與南域。
五域之間相隔甚遠,彼此之間極少有往來。
除卻極五域大勢力掌握有跨域傳送陣法之外,其餘修士想要借跨其他四域,都必須跨越五域之間遙無邊際的無垠之海。
在東荒,唯有天衍宗與幾大世家可用跨域傳送陣。
而無垠之海,非化神以上修士,不得跨越。
雲容聲面不改色地道:“我從中州來,卻不是借助傳說中的跨域傳送陣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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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說到此處時,他話語微微頓音,眼睫輕顫了下。
“我出生在中州一個小家族,數日前,一群魔修來到雲家,抓了很多族人。”
“他們想要族人的靈脈,舉行一場血祭。”
“到最後,家族中就只剩下我一人,我成了血祭儀式的最後一個人。”
“後來,我不知道為什麽,再睜眼時就到了那裏。”
“血祭?”
徐淵清聞言,若有所思。
半晌後,他望見雲容聲擡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因過于沉重的枷鎖,在雲容聲手腕上留下紅印,落于雪白上,才更加明顯了些。
徐淵清從儲物空間取出一瓶塗抹傷藥,道:“這是消紅印的傷藥,塗抹于患處,傷處很快就能消散痊愈。”
他将傷藥放在床側可供雲容聲觸手可及的地方,很快收回手。
雲容聲道:“謝謝。”
“謝述說你體內傷勢嚴重,愈靈丹只能暫且緩解傷勢。每隔兩個時辰,我會來幫你梳理體內紊亂的力量。”
徐淵清解釋出聲,注意到雲容聲仍舊看着他,便繼續道:“謝述就是剛才站在門口的那人,他家是醫修世家。”
“你先好好休息,兩個時辰後,我再來找你。”
雲容聲目送徐淵清離去。
時至半途,他開口叫住人,問:“徐道友,你會再去此前那片桃花林嗎?”
“我能跟着你再去一趟那裏嗎?”
“好。”
徐淵清應了聲,回頭時,正好看見雲容聲低着頭,似在看自己的衣角。
雲容聲聽見掩門聲響時,轉眸望去。
透過窗邊間隙和院中的光,他能夠窺見那人離去的身影,影影綽綽,身形如青松。
今日的一切,像一場夢。
一場永遠不要醒來的美夢。
他靠在床側,便又睡着了。
夢裏是黑壓壓的夜,與一輪并不明亮清晰的月。
他有意識時,睜開眼是沉淪的無盡黑暗,耳畔是呼嘯刮過的罡風。
周身靈脈疼得要命,是帶着血的疼。
他想他知道這是什麽時候的夢境。
是他自這個世界生出意識的第一夜。
有人在今夜隕落,有人卻在今夜誕生。
巧合的是,兩人是同一人,卻又不是同一人。
在這個冗長的夢裏,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黑暗與罡風相伴随。
“徐淵清。”
“我找到你了。”
雲容聲驀然睜開眼,夢境裏那種要命的疼痛似乎被帶了出來,依舊影響着他的思緒。
好半晌後,他回過神來,撩開衣袖去看手臂上泛紅的靈脈紋路。
原來,疼是真的。
那些泛紅的靈脈紋路很快消散下去。
雲容聲起身時,徐淵清從院外走來,很快來到門前。
他聽見敲門聲,心道:明明是自己的房間,進來時,卻還是先敲了門。
雲容聲打開門,眸光落在徐淵清手中衣物上,問道:“這是……”
“新的衣物。”徐淵清解釋道,“你我身形大致相似,我想這身衣物應該是合身的。”
雲容聲接過衣物時,眸光低垂,落于徐淵清雪色衣角處。
原本落于那袂衣角上一點淺淡的嫣紅印記已然消散,是徐淵清終于注意到自己衣袍上的血跡,換下了那襲雪衣。
徐淵清拿給他的衣物亦是雪白顏色,卻略有些不同的。
煙雲一般的雪上,是偏流光的幽藍色澤,只有在曦光照耀之下,才會顯現出來。
雲容聲知道徐淵清的衣物向來或白或黑,最是簡單不過。像有這樣顏色衣飾的衣裳,是不會出現在徐淵清的儲物空間裏的。
他手中遞過來的這一套衣物,是徐淵清現去新買的。
這個想法一出,雲容聲覺得愉悅,略彎唇角,對徐淵清道:“謝謝你。”
他接過衣裳,轉身朝房間走去。
徐淵清站在門外,等了片刻鐘。
很快,門內傳來輕細聲響,他轉眸望過去。
原本的紅衣少年沒了那襲張揚肆意的紅衣,風華內斂,反而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漂亮的花覆有霜華,清冷又不掩豔色。
半晌後,徐淵清又憶起謝述之言,很快克制住心裏難以言喻的情緒。
雲容聲讓開位置,坐在桌前,徐淵清探出手來,幫他調理體內力量。
修士之間,一人靈力進入另外一人靈脈中,無論多麽契合,彼此都會有不适感。
可他們本就是一人,本就是同一個身體,是屬于不同時間與空間裏的同一人。
當徐淵清的靈力進入雲容聲身體時,并未遇見任何阻礙。
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暢通無阻。
徐淵清為雲容聲調理時,謝述自院外走來,他沒敲門,徑直入了內,一眼便瞧見了已然換了衣裳的人。
謝述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活這麽大,就從來沒有見過容貌如此相似的兩人。
當然,雙生子除外。
可是,徐淵清和他撿回來的這個病秧子,也并非雙生子啊。
謝述忍到兩人調理結束,才走過來,感嘆道:“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情況……”
“像鏡外鏡裏的兩面,一般無二。”
“徐少主,你問清楚沒,他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謝述走到徐淵清身邊,拍了拍他肩,出聲詢問。
雲容聲微擡眸光,不動聲色地掠過謝述那只手,眼瞳似墨深邃卻沉靜。
他輕輕地抿起唇角,像是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
徐淵清介紹道:“謝述。”
“雲容聲。”
“雲容聲?”
謝述琢磨着這個名字,小聲嘀咕了一句:“竟然姓雲,該不會真的是……”
他話沒說完,便被徐淵清掃來的一眼給止住話音。
謝述轉聲道:“我是一名醫修,受徐淵清之托,來探探雲道友你傷勢的。”
他看向雲容聲,問道:“不介意吧。”
雲容聲道:“謝謝你。”
他伸出手去,撩起半截衣袖。
謝述探手時,指腹落于那截纖細手腕上。
不知為何,明明是相同的一張臉,他在面對這個叫雲容聲的人時,就覺得哪哪兒不得勁……謹慎,小心。
深思好半晌後,謝述把這種不得勁兒歸結于不熟。
他跟徐淵清熟,什麽玩笑話都能說。
他跟雲容聲不熟,所以謹慎又小心。
“你體內傷勢,影響到了靈脈,需要以靈蘅花來溫養……”
謝述平日裏不着調,可在這種關鍵時候還是挺靠譜,他道:“靈蘅花這種可遇不可求之物,我好巧不巧,就知道最近一株的下落。”
“明日晚上,隔壁南雲城的藥樓,就有一株靈蘅花出現。”
“從這裏趕過去,只需要半日即可。”
徐淵清聞言,出聲說:“那我明日去……”
謝述哼哼兩聲,打斷他的話,得意道:“哪還需要你徐少主出面啊,我謝家跟南雲城那家藥樓關系挺好,我去的話,那株靈蘅花還不手到擒來?”
“只是……”
謝述說着,又看向雲容聲,道:“買靈蘅花的靈石可是需要不少……”
他話還沒說完,又看見瞎操心的徐淵清從儲物空間裏取出靈石來,往他眼前一放。
謝述盯着那靈石看了一瞬,咕哝道:“就算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啊。”
瞧瞧徐淵清那不值錢的樣子,多值錢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雲容聲是他徐淵清什麽人呢。
不就是長了一張挺特別的臉嗎?
謝述以多年兄弟情來擔保,徐淵清從來沒這樣過。雖然他現在看起來是挺正常的,但是怎麽看,都像好好一書生,遇見勾魂攝魄的妖精,丢了魂兒似的。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謝述心裏嘀咕道。
“我可以先寫欠條嗎?”
雲容聲出聲,将兩人心神吸引過來。
他取了紙筆來,寫好欠條。
謝述見他寫完,伸手拿了過來,目光一掃,念了出來。
“今雲容聲欠徐淵清若幹靈石,用于衣物與靈蘅花等。”
“驚鴻十二年,三月初。”
“雲容聲。”
明明是他去隔壁南雲城藥樓拿靈蘅花,雲容聲不說借他的靈石,反而寫了一張欠徐淵清靈石的欠條。
真的是變着法兒都要跟徐淵清扯上關系。
他看這雲容聲一出現,就是沖着徐淵清去了。
謝述多看了幾眼雲容聲的字,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但他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字。
“給你,我們有錢的徐少主。”
謝述把手中欠條遞了過去。
徐淵清接過欠條,眸光掃過欠條上的字跡,眼睫微垂了下,并未有太多情緒洩露,輕聲道:“沒關系,雲道友你何時還靈石,都是沒問題的。”
謝述接了一句話,道:“畢竟我們徐少主家大業大,也不缺這麽點靈石。”
雲容聲沒有去聽傻愣子的傻言傻語。
其實,他的破綻真的很多。
至少,自他醒來時,他給出的破綻随處皆是。
容貌,姓名,靈脈,字跡。
這世上不會有兩個如此相似的人。
好奇與神秘,對于他而言,是吸引力。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了。
天資絕豔,智絕大善,心懷天下的溫柔,才最是無情。
無人能走進他的心防。
但是,他們會像兩團糾纏在一起的線,越來越無法分開。
因為……他們本就該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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