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謝述此次前來,除了查看雲容聲傷勢外,另外一件事就是和他們一起去那桃花林。

“雖然我是一名醫修,但是我還挺能打的……吧?”

這是謝述經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

大概是築基初期打煉氣大圓滿都打不過的能打,又或者是後來堂堂元嬰修士,在幾個金丹小修士的圍攻下,都得跑的能打。

再或者是苦練多年,只為将上乘步法練到極致用于逃跑的能打。

雲容聲簡單回憶過後,很是誠懇地應聲說:“謝道友能打,那便承謝道友照料一二了。”

但凡是認識謝述有一段時間的人,大都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尋常人也會謙虛一兩句,不敢應這番吹捧。

可是,謝述是一般人嗎?

謝述他又菜又愛玩兒,在過去都是由徐淵清和霍沉兜底。

當下,他聽見雲容聲的話,擺擺手道:“都是小事兒。”

徐淵清聽見謝述大言不慚、毫不客氣地應聲,轉眸看了一眼謝述。

被徐淵清這麽一看,謝述頓時冷靜下來,連忙“哈哈”笑了兩聲。

再一轉眼對上雲容聲望過來的目光,他腦子一熱,沖動道:“我這麽能打,當然就得看我了。”

實在是……

實在是雲容聲這臉長得太有迷惑性了,他謝述從來就沒在徐淵清那張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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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天塌下來,徐淵清也不會求人啊。

同一張臉,哪怕露出半點兒脆弱,命都給了。

不對不對,他又不是霍毒蛇那家夥。

謝述在心裏暗道兩聲“非禮勿視,非禮勿視”,真誠的目光一轉,盯着徐淵清多看幾眼,心頓時就靜了下來。

非禮勿視。

這雲容聲果然有毒。

他最初的判斷果然沒錯,簡直不要太毒。

謝述心哼聲說。

他得堅守陣地。

“走吧。”

徐淵清道。

他起身時,謝述跟上去,下意識遠離雲容聲。

很快,雲容聲帶着幾分好奇地問:“謝道友是要走最前面嗎?”

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們二人才出房門,謝述已經越沖越快,快跑到院門外了。

謝述聞聲,當即轉頭望去。

他的目光落于并肩而行的兩人身上,兩人容貌相似、身形相仿,走在一起,竟如同一對雙生子般。

若是不熟悉之人,定會把徐淵清和雲容聲認錯的。

謝述走出院門時,心裏還在思索,就聽見天衍宗其他人出聲喊道:“徐師兄。”

“徐師兄?”

“怎麽會有兩個徐師兄呢?”

天衍宗弟子傳來嘀咕聲,有人多看了兩眼,遲疑道:“應該……不是吧?”

“來來來,我和你們賭一賭,看哪一位才是你們的徐師兄,好不好?”

謝述拍手道,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我拿一百靈石跟你們賭,你們誰猜對了,這一百靈石就是誰的了。”

謝述招呼道:“快來看看。”

徐淵清平日裏在天衍宗待人溫和有禮,可這一群小弟子也絕對不敢同謝述賭這一局的,一時之間,四下寂靜無比。

謝述招呼一圈,把站在人群最後的陳安給拉了出來。

被拉出來的陳安神色凝疑了瞬。

聽見謝述的話,他有異的神情很快恢複正常,小心翼翼地去觀察徐淵清與另外一人。

好半晌後,他對徐淵清行禮道:“徐師兄。”

其他弟子眼巴巴望着,小聲問:“所以,陳安師兄猜對了嗎?”

就連陳安也看向徐淵清。

徐淵清溫和出聲:“猜對了。”

“這位道友名為雲容聲,是我……”

“是我上午時去探那群魔修時遇見的人。”

陳安默然往後退了半步,又被謝述拉住,塞了一百塊靈石,慷慨道:“一百塊靈石,是你的了,陳師弟。”

天衍宗有人好奇地問:“那為什麽雲道友和徐師兄長得這麽像呢?”

“或許是上輩子有緣,才讓徐道友撿到了我。”

雲容聲彎着唇,輕聲道。

有弟子道:“哦,我想起來了,雲道友就是徐師兄上午抱回來那個受了傷的人。”

當時太過匆忙,很多人都沒有看見雲容聲的臉,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竟然長得跟徐淵清如此相像。

“那雲道友的傷勢……”

謝述肯定道:“有我在,還擔心什麽呢?肯定是不會有事的。”

天衍宗此次派弟子出來歷練,若是不遇魔修,他們本該再歷練一段時日的。

如今魔修出沒,修為最低也都是金丹境界,并非一群才築基的弟子所能抵擋的。

徐淵清作為帶隊之人,已經傳靈訊給宗門長老,稍晚時便會有人來接宗門弟子。

徐淵清走前,對陳安道:“陳師弟,其餘師弟師妹就拜托你照顧,長老很快就會來此接人。”

陳安看向徐淵清。

遲疑瞬息後,他的目光悄然移向站在徐淵清旁側的人處,卻正好與一雙蘊有淡薄笑意的眼眸撞上視線。

雲容聲穿着如雪的衣裳,漂亮的眼瞳澄澈如黑曜石,在陳安眼裏,卻如同殺人不眨眼的地獄修羅。

“好……好的,徐師兄,我一定照顧好其他人。”

陳安答應下來。

他目送徐淵清三人離去,掩于袖中緊張得握起的拳頭才驀然松開,掌心裏面全是冷汗。

……

“徐道友的宗門距離這裏并不遠嗎?”

路上,雲容聲明知而故問。

謝述随口答道:“這當然了,乘坐雲舟,一日可回。天衍宗你都不知道啊?你是哪裏來的土……”

他家愈靈丹不知道,天衍宗也不知道。

有可能……連徐家都不知道呢。

雲容聲輕聲道:“我的确來自于一處荒僻的小鎮,鎮上除了我們雲家,就再也沒有其他姓氏的人了。”

“姓雲,姓雲?”

謝述終于覺得雲容聲這個名字哪裏熟悉了,他記得此前有一次徐淵清還用過這個化名來着。

思及此,謝述扭頭看向徐淵清,猛地一使眼色,想要表達的意思盡在眼神之中。

全是姓雲的小村落,還有雲容聲和徐淵清如此相似的容貌……

只可惜,徐淵清只看了謝述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雲容聲不知地問道:“謝道友,你眼睛怎麽了?”

謝述眼角抽了老半天,也沒見徐淵清給個反應,只好正色,替自家兄弟問道:“其實,你知道嗎?”

“徐淵清母親就姓雲。”

雲容聲應聲說:“徐道友告訴過我。”

謝述在心裏拜了拜,繼續出聲道:“你聽過雲裳這個名字嗎?”

雲容聲看向謝述。

此時,天光正好,恰有一抹曦光如墜那雙如墨眼瞳中,流轉眼波潋滟,似勾魂攝魄,漂亮極了。

謝述晃了瞬神,很快反應過來,心裏懊惱。

雲容聲便問:“雲裳,是徐道友母親的姓名。因她姓雲,我也雲,謝道友又聽說我來自姓雲的荒僻之處,就猜測我可能會與徐道友的母親有些關系嗎?”

當年,雲裳以一介孤女的身份,嫁入徐家,成為徐家家主夫人之事,在東荒也屬一段流傳的佳話。

這是外人所傳。

而謝家與徐家交好,謝述自然知道些許內裏的隐情。

雲裳當年出現在東荒,被徐家主撿到,不知來歷,不知去處,記憶全無,只剩下一塊質地上乘的玉佩,刻有“雲裳”二字。

她便以雲裳為名,留在了徐家主身邊。

謝述知曉,徐淵清的母親時至隕落前,仍舊想要找尋與自己有關的記憶和身世,只是一直未果。

“這樣的猜測聽起來好像是有些道理的。”雲容聲面帶歉意地笑了下,低聲說道,“只是可惜,我不知道。”

他一直沒有找到與他母親有關的任何消息。

徐淵清看向雲容聲,出聲道:“沒關系的。”

“将來,我會去其他四域找尋線索,不必急于一時。”

謝述問:“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到時候帶我一個啊。”

“化神境界時。”

“從金丹,到元嬰,再到化神,還有兩個大境界。”謝述扳着手指算了下,“十年肯定是夠了吧。”

從金丹到化神,中間一共兩大境界,六小境界,以徐淵清的天賦,或許無需十年時間。

徐淵清可是整個天衍宗……甚至是在整個東荒,天賦最好的人。

所有人都覺得他天資絕豔,未來可期。

沒有人會覺得他會在中途折損隕落的。

“會的。”

會的。

雲容聲心道。

中州,他去得;西海,他去得;南域,他去得;北嶺,他也去得。

沒有誰能阻擋他的腳步。

天驕該永坐雲端,享錦繡前程,而不是跌入泥濘深處。

他的心願都會實現。

誰阻他,他便殺誰。

到那片桃花密林時,徐淵清上午設置的結界仍在。

他擡手并指,于結界處開啓一道門,讓其餘兩人先進。

三人走進桃花林時,迎面撲來的桃花香氣溢散于周遭。

清淡的香氣,讓徐淵清想起上午初遇雲容聲,靠近他那一瞬時的桃花香氣……氤氲而不過分的甜。

徐淵清微擡的眼睫顫了下,眸光落于走在前方半步的雲容聲身上。

似流金般的曦光,與靜幽的流光淺藍色澤相融合,昳色無雙。

謝述往裏走了許久,嚷嚷道:“好像也沒什麽危險了吧。”

他話音才落,目光投向桃花林中心深處,望見那方滿是血跡的祭壇時,頓時止住。

“血血血!”

謝述結巴得連說了三個“血”字。

雲容聲看過去時,随口說了一句:“謝道友怕血嗎?怕血能打……”

謝述強聲道:“我這麽能打,能怕血?”

雲容聲一眼便看出那方祭臺被人動過了。

不是他,不是徐淵清,也不是此地的魔修。

自雲容聲腦海之中浮現出一雙小心又畏懼的眼睛,他在心裏“啧”了一聲。

原來如此。

當年,原來還有一個陳安。

上一世,陳安同樣進了這片桃花林,或許是在他被那些魔修所阻時,陳安幸運地走入最深處,或許見到了一些秘密,得到了一些東西。

那這一世呢?

多了一個他。

徐淵清與陳安不過尋常同門關系,陳安卻能一眼認出他與徐淵清的不同,是因為陳安闖入桃花林時,先在暗處見到了他。

雲容聲想到被他解決的那些魔修……

所以,陳安看向他的目光深處,帶着隐隐的害怕和畏懼。

上一世,他來不及調查,此處就被一場大火給毀了。那場大火,他好像找到是誰放的了。

雲容聲回憶良久,終于從記憶角落裏搜尋出陳安的結局。

陳安死了,死于天衍宗覆滅之時。

此時,終于戰勝恐懼的謝述悄悄摸摸跟在徐淵清來到祭臺旁,他注意到倒在祭臺不遠處的兩具屍身,開口問道:“這就是那兩個自相殘殺的魔修?”

“他們為什麽要自相殘殺?”

謝述又問了一句。

徐淵清做起事來,常常是顧不上旁人、聽不進旁人聲音的。

最後,還是雲容聲替答了這話,道:“魔神。”

此話一出,謝述扭頭望過來。

徐淵清擡眸,目光落在雲容聲處。

“我聽見了,他們說用靈脈祭魔神。”

雲容聲輕聲解釋說:“我醒來時,他們正商量着要用一百個築基修士的靈脈來獻祭出魔神。”

謝述聞言,仔細去數那些靈脈留下的痕跡,奇怪道:“我數了一下,這裏才九十九種不同靈脈的痕跡。”

雲容聲垂眼,望着那所謂的祭臺,唇角抿起微乎其微的弧度。

徐淵清時刻注意着他,很快捕捉到那抹似笑非笑的微小動作。

很快,徐淵清出聲道:“就算是一百位修士也無用。”

謝述“啊”了一聲,沒跟上徐淵清的思緒。

“一百位築基修士的靈脈能夠喚出什麽魔神?”

徐淵清不答反問。

謝述想了下,道:“不知道,大概能喚出一個元嬰境界的魔神?再高……再高修為就不行了吧。”

如果用足夠多的築基修士就能喚出滅世級別的魔神,那也太逆天了些。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雲容聲微微擡了眼,眸中漾開淺淡笑意,道:“因為什麽呢?”

“大概是因為他們的修為要想抓一百位築基修士并不算難,但是若想要抓一百位金丹修士、一百位元嬰修士……甚至是抓一百位化神修為的修士,是根本不可能的。”

得到這個傳說的魔修修為上限最高是元嬰,所以他們最高能夠完成傳說的上限就是一百位尋常的築基修士。

是什麽樣的人,才會設置什麽樣的坑。

魔修最易被挑撥。

從前在混亂城,玩弄人心與權術者,才是身居高位者。

徐淵清道:“倘若今日是一位渡劫期的魔修,他會得到的說法應是屠一城修士,取其靈脈,血祭可喚魔神聽命于他。”

“我猜想亦是如此。”

雲容聲道。

謝述反應許久,才幹巴巴地誇贊:“那你們還挺聰明的。”

血祭儀式一定會出現什麽,至于究竟是什麽,就該要問上一世的陳安……或者是問這一世未來的陳安。

殺一百只蠱、一千只蠱,不如殺掉養蠱後的蠱王。

雲容聲心道。

随後,他聽見徐淵清低聲道:“不知是誰告訴他們這個說法的,此事不該再發生了。”

雲容聲望了眼祭臺上未曾全然凝住的血跡,又才看向一襲雪衣的徐淵清,眸底掩藏的半點情緒化作幽然的平靜。

然後,他在心裏應了聲。

哦。

他天生是殺人的,又不是救人的。

要救人,他也只會救一個人而已。

好半晌後,雲容聲似有些委屈地心說道——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徐淵清想要他救誰,他就救誰了。

行善積德。

他行的是徐淵清的善,積的是徐淵清的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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