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桃花林深處,雲容聲望着站在祭臺旁的徐淵清,目光游移了瞬,似在沉思。
半晌後,謝述出聲,打破此地寂靜。
“這裏!這裏是不是被人動過來着?”
謝述剛繞至祭臺另一側,一指祭臺便道:“這次終于是我第一個發現機關了。”
雲容聲與徐淵清同時望過去。
瞧見謝述伸手的動作,兩人還未來得及出聲制止,謝述探出的手已經觸及到祭壇下掩藏的機關——
“咔啦!”
一聲細碎輕響之下,随風飄浮的桃花驀然懸停!
也就是在同時間,自祭臺處蘊藏的殺機激射而出,“轟”的一聲,令石制祭臺四分五裂。
揚塵紛起,連同祭臺原有血跡,于半空中化作濃厚血霧,模糊了三人視線。
光影混亂之間,雲容聲望見原本距離祭壇最近的徐淵清飛身掠起,雪衣如雲,翩然卻似驚鴻。
長劍铮鳴聲起,雲容聲站在桃花樹前,默然心想:他是該先去救謝述的。
畢竟……謝述所言的能打,真的是不能打。
混亂掀起血霧,沖淡了原有的桃花香氣。
自祭臺下,飛出數道黑影,朝着有人氣之處狂掠沖去。
原設祭壇的另一側,謝述驚訝出聲道:“什麽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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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容聲擡眸望去,一道黑影從迷霧深處現出身形來。
類人的外形,周身被黑霧所籠罩,幽綠眼瞳猙獰兇惡卻無神。
這是最低級的魔物,無神智,無思維,無記憶,只會攻擊活人。
上一世,驚鴻一百零八年,魔物才破開極淵之地的封印,從裏面爬出來。
低級魔物朝他奔襲而來時,雲容聲認真思考過,原來他現在的狀态,還算是一個活人啊。
從前,在極淵之地時,這些沒有神智的魔物吵吵鬧鬧,徹夜嘶吼,擾人清淨,他已然煩透了它們。
雲容聲垂眸時,眸色深處不複溫和淺淡的笑意,已是薄涼殺意。
救人他不擅長,可殺人卻是他最擅長之事。
況且,這些魔物早就已經不屬于人了。
掀起的風已然失去了桃花香氣,攜卷着未曾消散的血腥氣息,沖了過來。
雲容聲擡手時,自他手臂上掩藏的靈脈紋路再度顯現出來,迅速激起泛紅色澤,像是被滾燙灼傷的痕跡。
“吼——”
“铮!”
魔物猙獰的嘶吼聲,與一聲清越如水的劍鳴聲一同響起。
劍意清絕,如月下三分,冷卻溫柔。
雲容聲怔了瞬,擡起的手微收,接住自他眼前落下的那片桃花。
緋色光影落盡後,映出徐淵清那一襲雪衣。
魔修在劍意之下,瞬間被粉碎,化作虛無。
雲容聲仍舊站在桃花樹,收回來的指尖攥着桃花,掩藏于袖中。
靈脈間傳來的灼傷痛覺仍在,他卻是恍然未覺般,微抿的唇畔隐約是一點漂亮的弧度。
徐淵清未曾收劍。
謝述先跑了過來,嚷嚷道:“你這小病秧哦,怎麽這種時候還想着去接桃花玩兒?”
他一下沒注意,就把自己心裏的說法給喊了出來。
雲容聲唇角仍舊帶着那抹淺淡弧度,擡眸去看了一眼謝述。
謝述頓時愣了下,連話語都差點兒沒說清楚。
他該怎麽樣去形容那一眼呢?
就好似寒寂頹然的深冬,乍生春華,豔絕拔俗。
謝述越來越覺得自己太奇怪了。
非禮勿視啊,他又不是霍毒蛇那家夥。
雲容聲看着謝述,出聲問:“小病秧?”
“比我還不能打啊。”
謝述掩飾住自己的心虛,低聲說道。
“哦。”
雲容聲也不反駁,只是輕應了一聲,目光落回徐淵清身上。
從裂開的祭臺處蹦出來的幾個魔物很快被斬殺殆盡,徐淵清這才收了劍,轉身看向雲容聲,目光中帶着幾分關切意味,問道:“雲道友?”
雲容聲搖搖頭,道:“我沒事兒。”
謝述問道:“為什麽這祭臺下面會蹦出幾個怪物?”
“人形而無理智,只知殺戮。”徐淵清解釋說,“這是魔物。”
“魔物?”
神荒時代,衆神林立。
那時候,只有神,而無魔。
魔神現世時,無人知其來歷。魔物随其而生,禍亂世間。
後來,那些魔物被衆神封印。
而魔神,也随着神荒時代的落幕,一起葬送在了那個時代。
如今,魔物現世,如今此事又與魔神傳說有關,未來将不太平。
桃花林中,煙霧散盡,顯露出被毀掉的祭臺廢墟。在祭臺之下,一處通向地底深處的甬道顯現出來,幽僻陰冷。
三人來到甬道附近,雲容聲垂眸看了一眼,心說果然是有秘密。
上一世,徐淵清因身受重傷,未曾探尋此地秘密,此處被一場大火燒盡後,更是未留下任何痕跡。
這一世,無人受傷,此處的秘密自然不會就此永埋地底。
徐淵清繞着祭臺廢墟周遭,設下防護陣法,而後他率先邁步,走入甬道中。
謝述在先行的徐淵清和一旁的雲容聲之間來回看過後,推着說:“小病秧你走中間。”
雲容聲看了眼謝述,并未出聲。
謝述道:“當然是誰最不能打,誰走中間啰。”
“你說得有些道理。”
雲容聲平靜地應了聲。
進入甬道深處,四下黑暗,未有半分光亮……就好似永無天日的極淵之地。
雲容聲呼吸微滞,不過半個瞬息未至,便已經恢複如初。
他繼續往前走去,垂眸時,餘光處緩緩浮現起一抹微弱的光亮,由弱及亮,很快照亮方寸之地。
光似月華,清冷卻柔和,轉瞬送至雲容聲眼前。
徐淵清道:“雲道友,路不平,當心腳下。”
他将手中的夜明珠送了過來。
雲容聲盯着那顆夜明珠看了一眼,默然将夜明珠接過來,輕聲笑問道:“徐道友是看出我怕黑了嗎?”
他的異樣未過瞬息,便恢複了平靜。
要多敏銳,才會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感知到他的情況。
除非是時時刻刻關注着他。
徐淵清遞出夜明珠,不過是察覺到雲容聲走入黑暗甬道時那一瞬微亂的呼吸,而下意識所為之舉。
現下被點明後,他很快意識到什麽,沉默了一瞬,低聲應道:“嗯。”
“很容易。”
徐淵清又道,卻無端有種欲蓋彌彰之勢。
好半晌後,他聽見了一聲輕笑,萦萦入耳,似有似無,像是一個錯覺般。
很容易什麽?
很容易察覺嗎?
雲容聲握着那顆夜明珠,唇畔微抿,并未再追問。
此時,謝述追上來,一眼瞧中雲容聲手中的夜明珠。
他一挑眉,笑嘻嘻從儲物空間掏出一顆更大的夜明珠,足足有半個臉盆大小,需要用雙手來捧才能捧得住。
臉盆大的夜明珠一出,甬道頓時亮如白晝。
謝述道:“看!我的夜明珠比你大!”
徐淵清沒看上一眼,徑直轉身,繼續往裏走去。
雲容聲帶着好心,看了一眼謝述雙手捧着的夜明珠,贊嘆道:“的确如此,也很亮。”
聲音傳至前方徐淵清耳中。
好半晌後,徐淵清平靜的聲音傳回來,道:“很重。”
于是,雲容聲略帶關切地問:“謝道友,重嗎?”
謝述奇奇怪怪的勝負欲已經上頭了,哪裏還管得着重不重。他猛然一搖頭,說:“這點兒重算什麽?我平日裏可是要練體的。”
“厲害。”
雲容聲誇贊了一句,拿着徐淵清給他的那顆夜明珠,轉身繼續往前走。
謝述走在最後面,雙手捧着了大臉盆夜明珠。
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已經雙手酸累,不想再動了。
奇奇怪怪的勝負欲沒再上頭後,謝述跑了兩步,追上去,問:“你那顆夜明珠重嗎?”
雲容聲回頭望了眼他,誠懇道:“不重啊。”
謝述繼續問:“想不想體會一番特大夜明珠的照耀之光?我可以送給……”
那個“你”字還沒說出來,徐淵清驀然停下腳步,對謝述道:“謝述,自己的東西,自己拿。”
徐淵清又道:“換一顆小的夜明珠。”
雲容聲笑了下,建議道:“謝道友,要不你就聽聽徐道友的建議,換一顆小的夜明珠拿吧?”
畢竟,馬上打起架來,臉盆大的夜明珠可就顧不上了。
謝述一擡眼,望見雲容聲與徐淵清兩人相似的臉,搖頭拒絕道:“我不!”
區區一顆夜明珠,難道他還拿不動……
“铮!”
謝述想法還沒轉過來,迎面一式劍意打過來,明晃晃朝他招呼着。
謝述一驚,閃身躲避時,驚聲道:“徐淵清,你謀害兄弟啊你。”
“犯不着吧……”
随着他聲音一同響起的,是近在咫尺的一聲猙獰嘶吼。
謝述吓得俊臉都綠了,連忙往前撲去。
雲容聲伸手拉了謝述一把,将謝述拉過來時,眼角餘光瞥見雪色身影從他眼前掠過,與來襲魔物交手。
“好險。”
謝述逃命,仍舊忘不了他手裏那顆大夜明珠。
雲容聲提醒道:“謝道友,其實……後面也有的。”
謝述:“……”
謝述愣了一瞬,轉身迎面對上一張幽綠的猙獰面孔,手裏臉盆大的夜明珠驀然砸了上去。
“砰”的一聲清脆響聲,可值一座尋常宅院的特大夜明珠被謝述給敗家了。
謝述還來不及痛心,便面容扭曲地迎上那個魔物。
雲容聲握着夜明珠,站在兩人中間,未曾動手,也未曾受到半點的攻擊。
所有攻擊盡數被徐淵清斬絕于他周身之外。
唯有些許劍風将一縷揚起的墨發送到雲容聲眼前。
他悄然探手,手指微勾了下,徐淵清的發絲輕輕穿過他指尖。
自岔道口兩側掠來的魔物源源不斷,好似怎麽都斬殺不盡般,甬道內溢散着血腥氣。
雲容聲靜默瞬息,趁着徐淵清折身向他時,貼近低聲道:“我猜,這些魔物應是想把我們逼進最後一條通道裏。”
溫熱吐息輕拂過徐淵清耳畔。
徐淵清垂眼時,長劍橫斜的寒光落入他平靜如水的眸底,似泛起漣漪般,亂了瞬息。
“不若就去那裏,或許會有轉機呢。”
雲容聲話音響起時,徐淵清以一劍逼退衆魔物,伸手攬過他腰身,将他帶進最後一條通道中。
與此同時,徐淵清還伸以援手,劍意清絕如月,幫了一把“特能打”的謝述,道:“謝述!”
謝述頓時運轉步法,沖了過來。
“等等我。”
三人踏進最後一條通道,原本來勢洶洶的魔物頓時失了勢,如流水一般退散。
随之席卷而至的,是無聲無息卻強勢至極的幻境力量。
幻境力量強硬襲至,似想要将進入通道中的三人徹底分開。
徐淵清攬在他腰身的手驀然抽離。
雲容聲輕掀起眼簾,眸中掠過冷淡。
袖袍輕拂下,掩去他手中夜明珠的光華。
幻境又如何?
就算是幻境,也不該分開他。
要去幻境,他去的也會是徐淵清的幻境。
于幻境力量混亂之中,雲容聲擡手穿過虛空,準确無誤地抓住了徐淵清的手。
他道:“徐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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