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幻境力量席卷進甬道深處,此地瞬間歸于平靜。
“滴答。”
雲容聲聽見一聲輕細的水聲,睜眼醒來時,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袂雪色衣角。
他的手正緊緊握在徐淵清手腕間。
他記得此前穿越幻境力量之時,他拉住了徐淵清的手……
雲容聲慢慢坐起身來,握緊的手并未松開。
周遭山谷幽僻,唯有溪水潺潺流過。
好半晌後,雲容聲垂眸看向還未醒來的徐淵清,輕聲喊道:“徐道友?”
“徐淵清?”
雲容聲喚徐淵清時,才望見他緊閉的纖長眼睫微顫着,輕輕掀開來。
近在咫尺的距離之下,他望見徐淵清醒來時那一瞬的茫然。
而後,那種茫然化作了清亮的光。
“徐道友。”
雲容聲話語微緩,又喚了一聲,道:“你醒了。”
徐淵清抿唇,率先察覺到的是仍舊握在他手腕間的那股力道。
幻境力量來勢洶洶,他只記得在最後瞬息之間,有人拉住他的手,在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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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雲容聲。
很快,雲容聲似有所察覺般,不但沒有放開那只手,反而借着力道,将人一同拉了起來,又才道:“我先醒來也沒多久。”
徐淵清探出神識,去查看周遭環境,卻發現此地無法使用神識與靈力。
整理好衣裳的雲容聲望過來,出聲問道:“怎麽了?”
“此地無法使用靈力,也無法用神識探尋。”
雲容聲應了聲,道:“我記得我在昏迷之前,并未有任何墜落感,此地無法使用靈力……”
“是幻境。”
徐淵清接過他的話。
雲容聲微彎起唇,應道:“我猜也是如此。”
“不過,我沒見到謝道友。”
雲容聲道:“或許是此地幻境力量席卷時,我們與他相隔甚遠,因而他與我們并未在一處幻境裏。”
兩人邊觀察着周遭情況,邊往深處走去。
沿着溪流往山谷深處走去,映入兩人眼簾的,是一處坐落于山谷深處的院落。
院落四周被靈植所覆蓋,唯留下一條小路,通向曲徑幽處。
雲容聲問道:“要進去嗎?”
徐淵清應了聲,率先邁步來到院落前,伸手推開院門。
推開院門之時,雲容聲擡眼望了眼院中,默然擡起手去。
徐淵清原本走在前方半步,忽的一道輕微的力道拉住他半垂的衣袖。
他回眸望去,撞進一雙漂亮而澄澈的眼中。
雲容聲拉着徐淵清袖袍,給自己找個合适的理由,道:“我怕自己走丢了。”
徐淵清微怔後,默認了他的行為。
“好。”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院落之中。
院中布置簡單,不過兩三靈植,一桌兩座而已。
徐淵清靠近時,目光落在石桌上,很快注意到石桌面上以淩厲筆鋒相刻的一個“魔”字。
“魔?”雲容聲亦是看見了這個字,輕聲道,“此地分明靈氣充沛,卻刻有一個‘魔’字,奇怪。”
徐淵清站在石桌前,探手觸碰到“魔”字,“魔”字中內蘊的鋒利未曾消散,如一柄利刃般,轉瞬割破他指腹。
這一切快到任何人都來不及反應。
雲容聲望着那一滴落于石桌上的鮮血,眼睫輕顫地垂了下,掩去眸色中幽然的冷意。
徐淵清道:“我看見了。”
他話音落下之時,擡起另外一只手,拉住雲容聲不過一握的手腕,将人一同帶入自己因為觸碰那個“魔”字而能看見的裏幻境之中。
雲容聲只覺周遭環境一變。
走入他視線的,是一個半大的少年,大概十三四歲。
少年是一個刀修,每日修煉刀法上萬遍。後來,他拜入當地刀法最厲害的宗門。
那個時代,魔物縱橫。
少年發誓,稱在将來會除盡世間一切魔物。
少年揮動的刀光寒亮,照進雲容聲漆黑如墨的眼瞳深處。
看到這裏時,他微抿了下唇,似不甚在意般。
少年刀法初成後,下山歷練除魔。
除魔路上,他結識好友,一同結伴游歷而行,年少便成名。
一切變故的發生,源自于少年及冠之年時遇見的一個魔物。
為徹底除去那個魔物,少年竭盡全力,将魔物除去時,自己亦受了反噬重傷。
好友将少年送回少年家族養傷。
反噬重傷,讓少年再也無法拿起刀。
他成了一個廢人。
起初的時候,家族中人并未放棄他,為他尋來上乘靈藥,為他尋醫問藥。
長久之後,家族放棄了少年,任由少年自生自滅。
後來,少年結識的那些友人也忘記了他,宗門放棄了他。
少年被趕到一處荒僻的雜院中,他聽見家族中有人在背後喊他“廢物”。
在新一輪魔煞之氣發作時,少年坐在驚風細雨之中,擦拭着自己經年未再用過的長刀。
夜雨驚風,暗沉夜幕下,明月與星辰黯淡無光,唯餘一柄雪亮的長刀不斷揮動。
雨水打濕了少年衣裳,透出其單薄的身形。
少年拖着刀,慢慢走出了荒僻的雜院。
一道驚雷撕裂夜幕,照亮少年冷漠背影。
雲容聲看見幻境中少年身影背後,已經開始枯萎的靈脈之間緩緩生長出一朵傲然綻放的花。
花的紋路如墨,神秘而繁複,不似世間靈植,反而如同從地獄開出的鵝花。
而這樣的花紋,他恰巧是見過的。
在誰身上呢?
雲容聲思索良久後,終于想起那人的名字。
世間最惡之人,徐淩啓。
在他折斷徐淵清劍骨那一夜,他曾親眼見到徐淩啓揚起的手臂上,因使用靈脈靈力而浮現出的惡花。
從前,他只為殺人,殺傷他之人,滅徐家,覆滅天衍宗,從未去探尋真相。
重來一世,他好像發現這其中一些隐藏的真相線索了。
魔。
他也是魔。
他是一人的心魔。
雲容聲回神時,幻境中少年揚起的刀光染上鮮血,映入他眼中。
少年殺了罵他廢物的那些人……是那些族人。
夜雨将血腥氣息沖刷幹淨。
少年跌坐在門前,直到城中有人趕來之際,他才逃走。
自此之後,少年開始了他的逃亡之路。
雲容聲看見少年每殺一人,少年後背的惡花便長大一分,猶如吞噬生機而長般。
到最後,少年殺了很多人,其中包括他昔日好友與宗門之人。
又是一個驚風細雨夜,少年終于被追上了。
他被圍困在山崖之巅,再無去路。
幻境随着少年的死而徹底破碎。
在最後,雲容聲看見那朵惡花開滿了少年的後背。
雲容聲回神時,眸光依舊平靜。
他出聲問道:“徐道友,我們看見的是同一個故事嗎?”
“一個用刀少年死了。”
雲容聲簡單複述道。
他把幻境中少年從意氣風發到頹然落寞,再到瀕死隕落的悲歡離合,簡單概括為……一個用刀少年死了。
簡單到……徐淵清都沉默了好一瞬,才應聲答道:“的确如此。”
“還好。”雲容聲輕聲低喃道,“是同一個幻境就好。”
雲容聲垂眸,再度看向徐淵清被鋒利劃破的指腹,問道:“你的手受傷了,需要處理一下嗎?”
徐淵清道:“只是一道小傷口,我們還是要盡快找尋離開幻境的方法。”
此地神秘又危險重重,雲容聲靈脈間的傷勢再過不久,又要反噬了。
“也對。”雲容聲沒眨眼,平靜地應聲道,“畢竟,謝道友還不知所蹤呢。”
兩人越過石桌,很快來到房門前。
房門兩側各自刻了一個字,右為“魔”,左為“種”。
雲容聲念道:“魔種。”
魔物為天生之物。
這魔種又是什麽?
當徐淵清照例打算伸手去探時,雲容聲眼疾手快地出手,搶先一步觸碰過“魔”和“種”兩個字。
徐淵清驀然轉眸看向雲容聲。
雲容聲微彎了下眼,道:“徐道友可不要再受傷了,我們三人之中,可就你才能打了。”
“小傷嘛,我可以再多幾個。但是,徐道友可千萬不能再受傷了。”
雲容聲話音未落之時,裏幻境力量再度襲來,将他拉入幻境深處。
臨進之際,徐淵清擡手,再度握住雲容聲手腕,同他一起進了幻境。
“我有錯嗎?我有錯嗎?我有錯嗎?”
“我是英雄,他們卻全然不顧我的感受,視我為廢物,在背後說我壞話,他們不該殺嗎?”
一進入幻境,兩人迎來的便是上一個幻境中成魔少年帶着鮮血的質疑。
此處幻境重回了少年多年後再拿刀的場景。
家族之地,淪為人間地獄。
“他們憑什麽罵我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憑什麽?憑什麽?”
“我有錯嗎?我有錯嗎?我有錯嗎?”
少年面上染血,眼眸深紅,似沖着他們二人,在尋聲質問般。
憑什麽呢?
他有錯嗎?
看這幻境,大有一種他們不回答就不會罷休之意。
徐淵清思索時,還未出聲,便聽見雲容聲輕描淡寫地回答了幻境少年的質問。
“你沒錯啊。”
雲容聲漫不經意地道:“以殺止殺。”
幻境中,已然成魔的少年得了回答,面容間癫狂與欣喜共存,道:“我果然沒錯!我是沒錯的!”
少年轉身時,雲容聲又望向他後背開放的惡花,于瞬息間長大數倍,占據了絕大多數支靈脈的位置,像是汲取靈脈力量而生的惡花。
幻境中,再度湧上厚重的血腥氣息。
雲容聲微蹙過眉,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我沒錯,我沒錯,我沒錯。”
“殺!殺!殺!”
少年提着刀,沖過來,又問道:“我是不是沒錯的?”
像是在找尋認同般,這一次他沖徐淵清問着問題。
徐淵清擡眸看向幻境中的少年,有鮮血沿着少年手中的刀緩緩流淌在地。
“我有錯嗎?”
徐淵清擰眉,卻依舊并未回答這個問題。
“我有錯嗎?”
少年不罷休,又問了一遍。
周遭幻境頓時生出破碎之景,細密裂縫布滿整個夜幕深處。
強行裂開的幻境,将危險重重。
雲容聲面對徐淵清的沉默,掩于袖袍中的手慢慢蜷縮起指尖。
少年身處破碎幻境之中,手中提着刀,再度沖了過來,質問出聲——
“我有錯嗎?”
“有罪無錯。”
刀光雪亮,自幻境少年手中揮來,攜卷着鋒利之勢,沖出破碎的幻境,朝着徐淵清而來!
“铮!”
劍意與那一式刀意相碰撞之時,于此間狹窄甬道中,力量震蕩而迸發出猛烈火星。
“哇哇哇!”
謝述驚聲喊道:“這怎麽還打起來了呢?”
他也剛從幻境中清醒過來,就看見徐淵清擡劍與不知名攻擊對上了。
一式碰撞過後,徐淵清擡手拉住雲容聲,對謝述道:“走!”
謝述眼巴巴望着他好兄弟棄他而拉上了才認識一日還不到的雲容聲跑了,心裏氣不過,就站在了原地。
“吼!”
“哎哎哎!你們等等我啊!”
謝述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的嘶吼聲,頓時慫了,當即運轉步法跟了上去。
紮狹窄甬道盡頭過後,是一處開闊的地下廣場。
身形掠進廣場後,雲容聲轉眸看向徐淵清。
半晌後,他出聲道:“徐道友,你的靈力……”
謝述沖過來,察覺到此地靈氣因徐淵清而生出的變化,先是一愣,旋即便道:“兄弟,你先調息晉級啊。”
“放心,就算小病秧不能打,這裏還有我這個能打的在呢。”
臨到現在,謝述還不忘誇一誇自己。
半晌後,謝述見徐淵清調息靈力準備晉級,便拉着雲容聲走到了一旁,問道:“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什麽幻境?”
“一個用刀少年死了。”
雲容聲神色平靜道。
“什麽?”
謝述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糾結道:“好像你說的也對?”
“一個用刀少年成為魔種後,殺了很多人,然後死了。”
雲容聲注意到謝述口中的“魔種”二字,反問道:“你的幻境,跟我們不一樣。”
他聽完謝述的描述後,垂眸思索過後,察覺到其中的差別。
謝述遇見的幻境,準确來說是用刀少年為追求力量,自願成為魔種後,殺了很多修士,最後死去的過程。
至于兩種幻境為何不同……
是因為他與徐淵清的幻境中,被幻境力量融合他上一世的經歷,造就出一個處處未說他、卻處處都似他的故事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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