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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一點後,徐淵清指尖微微收緊,又很快察覺自己的手正放在雲容聲肩背處。
此前,他拉人進來時,情況緊急,為了不讓雲容聲妄動,他擡手将人按住。
現下,兩人正處于一種極其親密的姿态中。雲容聲與他身形大致相仿,此刻被他制住身體,與他貼近之時,輕聲說話時的溫熱吐息幾近輕柔地拂過他面頰。
徐淵清慢慢放開落于雲容聲肩背處的手。
雲容聲像是并未察覺般,很快站穩身影,抓住徐淵清袖角的手驀然抽離,指尖微收了下,出聲道:“我誤觸了一處機關,落入此地。”
“在此之前,我見過霍道友與謝道友。”雲容聲将自己此前的經歷說給徐淵清聽,“謝道友無恙,他将靈蘅花拿到手了。與他們分開之前,我吃了一片靈蘅花瓣。”
黑暗中,雲容聲似乎隐約察覺到徐淵清望過來的視線,繼續道:“謝道友說靈蘅花可以生吃,我就吃了,他又不會害我。”
熟稔的語氣,仿若他與謝述相識已久,自信謝述絕不會害他般。
徐淵清憑借聲音,捕捉到了雲容聲于黑暗中的身形。他想到些什麽,擡手從儲物空間取出那盞被雲容聲遺落的燈。
花燈被徐淵清保護得好好的,燈火光亮半點沒暗,依舊如初般明亮。
光華驅散兩人周身的黑暗,徐淵清提着燈,一擡眼,便撞進那雙澄澈明亮的雙眸之中。
雲容聲眸中帶着見到花燈的驚喜,似一泊平靜湖面忽的如複春意,泛起缱绻柔和的漣漪。
他道:“原來這盞燈還在啊。”
徐淵清應了聲,将燈遞過去。
雲容聲擡手從他手中接過燈時,微收的手指輕輕握住他未曾及時抽離的指尖。
柔軟觸感不過短短一瞬,就像這只是個不小心的動作,雲容聲的手很快蜷了下,從他指尖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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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淵清心中生出些許悵然若失的錯覺,又在轉瞬之間,被他克制地壓了下去。
他平靜地收回手,便聽見雲容聲問他:“我來時,看見只有這一條通道裏面沒有魔物湧出,是你将這裏的魔物都解決掉了嗎?”
“嗯。”徐淵清道,“此地魔物太多,我只來得及将其中一條通道中的魔物肅清,你就來了。”
雲容聲道:“還好有你,不然我誤觸機關,一來到這裏,面臨的不就是魔物的圍攻?”
徐淵清聞言,下意識沒有去想難道在此之外的地方就沒有魔物存在嗎。
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在聽雲容聲的話。
“我遇見謝道友時,他對我說……”
雲容聲将謝述的話複述了一遍,道:“他是能打,霍道友是能能打,而徐道友你,是能能打。”
徐淵清想了想,出聲道:“謝述是醫修,善醫而不善打。霍沉時是道修,主修秘法。而劍修……善攻伐。”
在修仙界,衆所周知,劍修是所有修士之中最能打的修士。
至臻者,可以一劍破萬法。
“也就是很能打。”
雲容聲笑了下,目光落在徐淵清手邊垂着的長劍,以及那只握劍的手。
他道:“徐道友,你的劍很漂亮。”
——你的劍很漂亮。
徐淵清的記憶不會出錯。
這已經是雲容聲第二次誇他的劍了。
“劍意如月華,明亮,溫柔,冷靜,卻又不失淩厲,而克制。”
雲容聲像是在認真誇贊他的劍。
但是,仿若在有一瞬間,徐淵清望見那雙漂亮墨瞳,竟生出一種錯覺,錯覺眼前人好像并不是在誇他的劍。
徐淵清微抿唇角,很快回過神來。
他眼睫微顫了下。
正值此時,自通道外傳來的魔物嘶吼聲漸近,徐淵清擡劍揮出,一式清淩淩的劍光攜卷着劍意悍然落下,将來的魔物斬殺殆盡。
劍意餘華仍在。
徐淵清略一垂眸,望見自己劍意最後一點兒餘韻,憶起雲容聲适才所言的詞。
克制。
“铮!”
克制。
雲容聲手中提着那盞花燈,照亮前路時,他的視線落在前方徐淵清身上,眸中是化不開的淺淡笑意。
徐淵清想将此處虛空的所有魔物斬殺殆盡。
他以這條通道為陣地,用自身氣息将外在魔物不斷牽引進來,一并解決。
短短一刻鐘的時間裏,被徐淵清解決的魔物不下百數。
時至第八重虛空內絕大多數魔物被斬殺盡後,兩人終于從足以遮天蔽月的假山深處走出來。
從始至終,雲容聲站在徐淵清身後側,未曾出聲,未曾動手。而徐淵清也從未讓任何一個魔物,哪怕是魔物的一道攻擊,落到過他周身之地。
徐淵清解決掉最後一個魔物時,雲容聲敏銳地察覺到第八重虛空之中隐藏的一點玄機。
原來……将此地的魔物全部解決,才能從第八重虛空進入第九重虛空。
難怪在此期間,他按照自己從前幾重虛空處摸索出來的規律去尋此處虛空的啓動機巧,卻始終無果。
若是他以強力撕裂第八重虛空,這假山石林将會徹底毀去,連同身困在陣法中的所有人,就此一起隕滅。
倘若他在第八重虛空沒有遇見徐淵清,又找尋不到開啓第九重虛空的機巧開關,他應該會沒耐心地去破壞此間虛空。
到時候……
雲容聲思及此,眼睫微顫了下。
他看向站在他前面的徐淵清,心道幸好。
第八重虛空開始消散前,雲容聲擡起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握住徐淵清垂落于身側的袖袍。
若有若無的力道傳了來,徐淵清收劍的同時,轉眸看向主動靠近他的人。
雲容聲出聲問道:“徐道友,你介意嗎?”
他拉住徐淵清衣袖的手克制而隐忍。
為什麽會介意呢?
在所有人的認知當中,這點距離并不算逾越,甚至還算不上尋常友人的親密之舉,為什麽會介意呢?
徐淵清默然心說。
徐淵清道:“不介意。”
他本可以說更多的話來解釋自己這句話,解釋自己為什麽不介意,可是現下除了一句“不介意”之外,他沒有再多說其他。
他從心所想,說再多的話,都是借口。
就像謝述,解釋就是掩飾。
謝述自己都還未覺的心思,在一句句欲蓋彌彰的解釋之中,早就像是已經宣之于口了。
他從來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徐淵清移開目光,開口道:“這裏好像要塌了。”
“大概是因為你把這裏所有魔物都解決幹淨了吧。”
第八重虛空的解離,與此前虛空完全不同。
假山石林轟然破碎,夜幕倒旋,宛若天崩地裂般。
周遭震顫不已。
很快,連同站在地面上的人都快要站不穩了。
混亂之中,徐淵清驀然擡手,沒有半分猶豫地握住雲容聲的手腕。
将人拉近時,他以劍撐在地面上。
不過瞬息的時間,就連雲容聲和徐淵清兩人腳下所站的地方也迅速崩塌。
失重感襲來之時,雲容聲毫無所覺,神色自若地抓緊了徐淵清。
無論怎麽樣,只要他在身邊,他就能安心。
心安。
墜落下去後,長久的失重感襲來。
他們好像是從地面之上無止境地墜落往下般,雲容聲并不滿足于現狀。
在一片混亂中,他迅速抱住徐淵清的腰身。
雲容聲很明顯地察覺到了徐淵清身體一僵,他手掌輕覆下的那截腰微微緊繃,幾近滾燙的觸覺透過衣料傳出來,被他清晰地感知到了。
他這叫……得寸進尺。
即将滾落在地時,徐淵清擡起手,像是一個相擁的姿勢,堪堪将人護在懷裏。
強勢沖擊力襲來,時至兩人滾落至壁牆前,徐淵清伸出的手掌撫住雲容聲後脖頸,隔絕了壁牆與雲容聲的頭之間的碰撞。
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衣袖似親密而不可分般。
徐淵清很快緩過神來,便聽見身前的雲容聲輕聲喚他道:“徐道友。”
近在咫尺的眼眸深處,浮現出分明的關切。
雲容聲若無其事地松開手,開口問:“你沒事吧?”
徐淵清默然搖頭,遲疑一瞬後,當即起身。
而後,他又将雲容聲拉了起來。
雲容聲垂眸,将自己衣裳間的褶皺慢慢撫平後,又走到那盞花燈墜落處,撿起花燈,認真打量,确認只有輕微破損後,便走回至徐淵清身邊。
雲容聲道:“或許在這裏,我們可以遇見謝道友與霍道友他們。”
從第八重虛空徹底墜落後,兩人進入的第九重虛空環境已然大變。
周遭是地面藥樓所開辟的一處地下儲藏空間,條條道路,四通八達。
四下寂靜無聲,雲容聲并未在此處感知到其他人的氣息。可能是謝述與霍沉時還沒有到,也有可能有別的什麽原因。
徐淵清站直身形,略一打量過後,開口道:“我們選一條路往裏走。”
話音落罷,兩人目光不約而同落至正東方的通道,彼此之間相視一眼,雲容聲笑道:“看來徐道友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徐淵清道:“走正東方。”
藥樓位于南雲城東面偏僻處。
此處地下儲藏室雖然四通八達,但是若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打造一個如此之大的地下儲藏室,只能将通道往城外挖去。
藥樓再往東而行,便是城外。
此處地下儲藏室往東走,也必定會有所收獲。
兩人沿着正東方向的通道,往深處走去。
越往深處走,他們入目所見之處,便越發寬敞起來。
在地下儲藏室最深處,兩人視線所及,豁然開朗。
迎面撲來的,是濃厚的血腥氣息。
徐淵清擡眸望去,內裏場景令他瞳孔微微一縮。
在儲藏室最深處,被鎖着一個被挖去靈脈的修士,那人未死,卻也救不活了。他垂着頭,渾身衣裳被透出來的鮮血浸濕,溢散的靈氣間,又混雜着如濃墨般的魔氣。
聽見腳步聲時,被鎖之人低聲道:“你們來晚一步了,我的靈脈已經被挖走了……”
此人話音未落,慢慢擡起頭來,冷凝眸光自散發間落于徐淵清和雲容聲兩人身上,卻似有些意外般。
“怎麽來了兩個小娃娃?”
雲容聲注意到此人手臂上被鮮血半遮半掩後的魔種惡花印記,出聲問道:“你原本以為來此的,會是誰?”
那人似乎是笑了下,陷入沉默而沒有回答。
于是,雲容聲又換了一個問題。
“挖走你靈脈的,是誰?”
“是……某一位跟你一樣是魔種的修士?”
“我曾聽說過一個養蠱的說法,衆蠱厮殺,将彼此之間吞噬過後,就留下了唯一且已然強大的蠱王。”
“挖走你靈脈的人與你,同屬于魔種之中拼殺的蠱。”
雲容聲說到此處時,陷入沉默之中的人終于冷笑一聲,平靜道:“小娃娃知道的還挺多?”
“我都是猜測的。”
雲容聲道。
從前在混亂城,這樣類似于“養蠱”的方法數不勝數。他只是挑了一種最是尋常的法子來推測而已。
此人對于他們二人來此感到意外,是因為在這其中,出現了一個變故——他。
他以強力破壞掉前幾重虛空陣法,極大節省了被困的時間。若是沒了他這個變故,徐淵清他們應該被假山石林圍困至天亮。
到那時候,此人已死,一切死無對證,便再無調查真相的可能。
這又将成為一樁被滅門的懸案。
“你們二人怎麽長得如此相像?”
被鎖之人臨死前,仍舊具有強烈的好奇心。
雲容聲聞言,轉眸看向徐淵清,輕聲低喃道:“或許……只是有緣。”
徐淵清察覺出此人有岔開話題之意,開口道:“你被困在此處,若是我們不來,這裏的一切真相都将被湮沒。”
那人似乎是笑了下,平靜道:“你們既然都知道魔種了,怎麽會覺得我會這麽好心把真相告訴給你們知曉呢?”
“但凡魔種,絕非善類。”
徐淵清聞言微怔。
怔愣之時,他聽見雲容聲出聲問道:“但凡是人,都有欲望。無論魔種,無論将死之人,都會有未能完成的心願。”
“你的将死願望是什麽?”
那人并不回答他的話。
雲容聲卻輕輕地應了聲,道:“你見過謝述?”
随後,他看見此人面容神色間的隐約變化,笑着說:“那看來我猜得沒錯,你應該是這座藥樓的樓主。”
謝述取靈蘅花,見的就是這位樓主。
“醫修啊。”
雲容聲輕聲道:“我曾經在一本手劄上見過天心聖書的半點蹤跡……”
雲容聲話音一落,幾近是在同一時間,藥樓樓主便目露瘋狂地追問道:“天心聖書!你是在哪本手劄上見到過天心聖書的下落?”
雲容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在藥樓樓主追問之後,他反而不同這位将死之人說話了,而是轉眸看向徐淵清,輕聲解釋說:“醫修對于天心聖書的追捧與盛崇,大概就相當于劍修對那位雲荒仙帝所創雲荒劍法的推崇。”
寶物功法最是動人心。
沒有誰能夠拒絕。
這世上大概是沒有天生魔種的,藥樓樓主成為魔種,一定是為所求。
求修為,求天賦,求名利。
天心聖書對于所有醫修而言,是醫道聖書,得之而無憾。
徐淵清聽到雲容聲的解釋,眸光微微閃動,視線落于藥樓樓主身上。
藥樓樓主聽見“天心聖書”四個字,就連周身将死的死氣都像是消散了不少。
藥樓樓主一改自己的冷漠和惡劣,好聲好氣向雲容聲追問道:“小娃娃,你告訴我,你是在哪裏看到過與天心聖書有關記述的?”
雲容聲略依舊沒管藥樓樓主的話,繼續對徐淵清道:“在之前,我有一座極大的藏書樓。那裏面曾收錄過很多書冊,不下萬卷。”
藏書樓裏面,都是他的“戰利品”。
寶物動人心。
在上一世,他從始至終,一直都知道,東荒所有人都觊觎着那座建立在天衍宗舊址上的藏書閣。
徐淵清看向雲容聲。
雲容聲說話時,那雙漂亮眼眸中倒映着細碎光亮,似夜幕中的碎星,神秘而夢幻。
他像是真的在追憶過往般。
于是,徐淵清出聲問道:“你都看過嗎?”
雲容聲笑着答道:“當然看過。”
他的時間太多了。
在滅掉天衍宗與徐家之後,他的時間真的太多了。
東荒有修士來找麻煩的時候,只會占據他極少一部分時間而已。
在漫長枯寂的時間裏,他将藏書閣中的書都看過了一遍。
所以,當東荒修士設下那誅魔仙陣引他入陣時,他是自願地、并未設防地走進了誅魔仙陣。
心魔沒了目标,自然也沒什麽可好活的。
直到時光逆轉,他重回驚鴻十二年,遇見他。
雲容聲道:“我看見天心聖書的名字,也是在這座極大的藏書閣中。”
不遠處,将死的藥樓樓主再次聽見“天心聖書”四個字,身形掙紮着,将鎖住他的鎖鏈弄得铮铮作響。
徐淵清猜測出雲容聲的想法,提及起天心聖書,提及起藏書閣,提及起隐秘而不為人知的過往,都是為了讓藥樓樓主說出與魔種有關的真相。
雲容聲太過神秘了。
他從這些只言片語中窺探到雲容聲的半點過往,卻仍舊覺得這個人像是被籠上了薄霧般,讓人看不透,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吸引着人想要去了解。
“不過,這座藏書閣中,是沒有雲荒劍法的。”雲容聲像是在閑聊般,繼續道,“我猜想,雲荒劍法大概是在神秘的雲荒天宮深處隐藏着。”
他将話題轉移向其他處,本就将死的藥樓樓主掙紮着追問:“天心聖書的下落!”
好半晌後,雲容聲才轉眸看向藥樓樓主,卻依舊未曾再提及“天心聖書”四個字。
藥樓樓主掙紮過後,終于反應過來,大笑着出聲:“好小子,倒是我小看你了。”
他說,但凡魔種,絕非善類。
此人便說,但凡是人,都有欲望。
他将魔種真相半遮半掩,此人便将有關天心聖書之事半遮半掩。
明明是相似的面容,他從另外一人身上看出少言至善,卻只能從這個人身上看出一點……
“你真是天生魔種。”
尋常人怎麽會在聽到魔種之時,第一時間就想到類“養蠱”?
若不是有另外一人在此,此人只怕是當場對他搜魂加剝離記憶了。
也正是因為有另外一人在,這人才将至惡的一面隐藏了起來。
藥樓樓主想通後,開口道:“你們想知道魔種的消息,我可以告訴你們。”
“不過,我只告訴他一個人。”
藥樓樓主伸手一指,正好指中了徐淵清。
徐淵清在藥樓樓主評價雲容聲為“天生魔種”時,眉心便微蹙了下,似乎并不贊同藥樓樓主的這種說法。
此刻,他擡眸看向指向他的藥樓樓主。
“若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東荒第一世家的少主。”藥樓樓主想到些什麽,肯定道,“對,就是你。”
“徐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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