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藥樓樓主既然認識謝家的謝述，自然會知道東荒第一世家的徐家少主，姓甚名誰。

他只需要經過推測，就能知道來的其中一人是徐淵清。

至于另外一個與徐淵清長得極為相似的小子……

藥樓樓主指名道姓，稱魔種之事只說給徐淵清一人聽時，雲容聲神色未變，微垂的眼睫之下，卻是将眸中泛起的薄涼殺意給遮掩盡了。

雲容聲道：“知曉天心聖書的，是我，而不是他。”

藥樓樓主重重咳出血來，掩唇擡眼道：“可我依舊只說給他一人聽。”

這位徐家少主年紀尚輕，天資絕豔，至純至善，卻是比那天生魔種邪性的少年好拿捏得多。

“好。”

雲容聲正欲再說些什麽的時候，他聽見徐淵清道了一聲好，答應了藥樓樓主的要求。

徐淵清答應後，看向雲容聲，輕聲安撫道：“你放心。”

雲容聲眸光落至徐淵清處，見他邁步走向藥樓樓主，抿唇不言。

徐淵清走到藥樓樓主附近，停下腳步後，溫和出聲道：“你說。”

藥樓樓主淡淡看了一眼被留在原處的雲容聲，重咳之下，仍舊讓徐淵清設置了一道隔音陣法。

徐淵清照做後，又看向藥樓樓主。

藥樓樓主周身死氣彌漫，已然是沒多久可活。他重重咳嗽下，鮮血不斷從唇邊溢出。

徐淵清見狀，擡手為藥樓樓主施過一道法訣，将其周身血跡做了簡單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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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樓樓主低頭察覺到徐淵清的動作，淡聲笑道：“徐小友至純至善，連對我這個魔種都是如此，我好心想奉勸你一句……”

“遠離那個天生魔種。”

徐淵清不答，輕蹙着眉，開口道：“不要挑撥離間。”

“你當我是挑撥離間？”藥樓樓主笑了，又道，“我猜想此人應該是無緣無故出現在你身邊的吧？”

否則，這世間有如此容貌相似之人，此人又是與東荒徐家少主這般相像，定會在東荒掀起好一番風波的。

“你不過是猜測。”

徐淵清道：“你今日第一次見他，在此之前，他在東荒并無名聲，你才會借此機會來出言挑撥。”

藥樓樓主又問：“你不相信？那好，他出現時，是不是告訴你，他并非是東荒之人？”

徐淵清不言。

藥樓樓主便道：“他一定告訴你，他是從其他四域而來的人，而且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到了此處。”

“他一定還跟你說，他家破人亡，孤苦無依，身無分文。”

“這樣的話術，也只有你們這些年紀輕的小輩才會相信。”

“在混亂城，此等話術都是最低劣的謊言。”藥樓樓主繼續道，“像你這樣的天之驕子，一定還沒去過混亂城吧？”

“在混亂城，那是五域極惡之人的混跡之地。”

藥樓樓主一指徐淵清，道：“像你這樣的世家子弟，在那裏待不了三日。”

“哦，你是劍修，應該要能打一些，大概能待上七日。像謝家那小公子，待不了半日，就被瓜分得屍骨無存了。”

“你究竟……”徐淵清開口問道，“想說什麽？”

藥樓樓主淡聲道：“當年你父親曾經救過我一命啊，我好心奉勸你一句，提早解決了那個天生魔種。”

徐淵清冷靜道：“你一直在勸我殺了他。”

“是啊，我不是說了嗎？我認出了你，當年你父親救過我一命，我這人知恩圖報，才在臨死之前勸一勸你。”

“可你是魔種。”徐淵清毫不留情地戳破藥樓樓主的謊言，“你親口所言，但凡魔種，絕非善類。”

“若是不想說……”

徐淵清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藥樓樓主打斷，他問道：“若是不想說，你又能奈我何？”

藥樓樓主見徐淵清怔了下，笑出聲來，認真建議道：“你可以搜我的魂。”

“我猜想，若是你不在此處的話，天生魔種那小子定是不會同我廢話，他肯定二話不說，一上來就搜我的魂。”

“你信不信？”

藥樓樓主話到此處，又重重咳出鮮血來。

他靈脈被挖，一身靈力與魔氣将散盡。

待到魔種徹底枯萎時，便是他的死期。

若是能在将死之前，再看一處好戲，也挺好的。

隔音屏障散去時，徐淵清沉默地望着藥樓樓主。他轉身走向雲容聲時，雲容聲出聲詢問道：“藥樓樓主說了什麽？”

徐淵清道：“他什麽也沒說。”

雲容聲聞言，并不懷疑徐淵清的話。

徐淵清說藥樓樓主什麽也沒有說，那就是真的沒說過半點與魔種有關的事情。

就算他們在隔音屏障內說了很久的話，那也絕對不是跟魔種有關的內容。

徐淵清轉眸看着雲容聲，沉默瞬息後，唇角微動，又将此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他什麽也沒說。”

雲容聲道：“我知道。”

此時，藥樓樓主喊道：“你不是想知道魔種的事嗎？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這話是他沖着雲容聲說的。

雲容聲聞言，輕掀眼簾，平靜地望了一眼沒多少生氣兒、卻還在茍延殘喘的藥樓樓主。

旋即，他邁步朝那邊走去。

徐淵清察覺到極輕極淡的桃花近香從他身邊逐漸抽離時，下意識伸手抓住了雲容聲手腕。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緊握的手指略微一松，卻沒有徹底放開雲容聲。

雲容聲偏眸來看他，遲疑問道：“怎麽了？”

徐淵清垂了下眸，只道：“他詭計多端，謊話連篇，不要上當。”

雲容聲笑了笑，道：“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還有……”徐淵清思忖一瞬，出聲道，“小心。”

他慢慢松開雲容聲手腕，目送雲容聲走到藥樓樓主附近。

須臾之後，雲容聲忽地回頭，看向他，道：“幫我設一道隔音屏障。”

徐淵清擡手施訣，一抹靈力湧出，落至不遠處。

“你剛才是在挑撥離間，對吧？”

在徐淵清看不見之處，雲容聲撕碎一貫的僞裝，眸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殺意。

藥樓樓主又咳出一大口鮮血後，擡眼盯着雲容聲，道：“我看得沒錯，你果然非善類。”

“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訴給他嗎？”

雲容聲平靜地反問道：“你剛才……不就是在跟他說我的壞話嗎？”

“你若是想知道天心聖書，我可以告訴你，讓你死而無憾。”

“天心聖書在雲荒天宮之中，于驚鴻十三年夏，在東荒現世。”雲容聲遺憾道，“只剩下一年時間，這本被醫修奉為神書的手劄就會再度出現。”

藥樓樓主聞言，眸中終是浮現出不甘神色。

他選擇成為魔種，本就是因為自身修煉天賦不佳，以魔種養己身力量。為此，他不惜一切代價。

若是有天心聖書這本神書，他何愁會落得個如此下場？

“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事情？”雲容聲反問一句，便自問自答道，“我本是從昆侖聖地逃離的叛徒，自然手握諸多隐秘。”

“本來這條消息該賣你五百靈石的，看在你是将死之人的份上，就免費說給你聽了。”

“呸！”

藥樓樓主被氣到了，當場戳穿雲容聲的謊言，冷冷道：“你說謊。”

雲容聲無辜道：“我哪裏說謊了？”

“你若是從昆侖聖地叛逃的叛徒，根本就過不了昆侖聖地的誅魔仙陣！”

藥樓樓主找回一口氣，繼續道：“你竟然不知道昆侖聖地的誅魔仙陣本就是為誅殺魔種才存在的？”

哦，原來如此。

原來在上一世，東荒出了他這麽個大魔頭，東荒修士遠赴中州求昆侖聖地，求回誅魔仙陣，是因為昆侖聖地那邊的人将他當成了修煉大成的魔種啊。

雲容聲笑道：“我現在知道了。”

“我把這條消息賣給萬息樓樓主，萬息樓樓主信了，給了我五百靈石。”

“看來……萬息樓樓主并不是魔種了？”

藥樓樓主時至此刻，終于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究竟都透露了些什麽消息，他臉色一陣青白，本就呈現出死态的臉湧現出更多死氣。

靜默半晌後，藥樓樓主越過雲容聲，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徐淵清，出聲道：“我可以告訴你，挖我靈脈的人是誰？”

“你卻不敢對那人出手。”

“是徐淩啓。”

藥樓樓主沉重地吐出東荒第一世家家主的名字。

雲容聲卻不為說動。

藥樓樓主反問：“你不相信？”

“我信啊。”

雲容聲道：“這是我唯一相信你口中所說的話。”

“他是魔種。”

“那你怎麽……”

……沒有半點反應？

藥樓樓主話還沒說完，便瞧見雲容聲緩步朝他走近。他顫聲說：“你想做什麽？”

“你對他說了什麽話，我就怎麽對你。”

雲容聲面色平靜道。

他擡手之時，藥樓樓主瘋狂掙紮起來，怒喊道：“你不怕，你不怕他……”

藥樓樓主讓徐淵清兩人分別設下隔音法陣，本是為了挑撥離間，卻沒想到眼前這一道隔音法陣是送他提前去死的催命符。

“怕呀。”

雲容聲提及徐淵清時，語氣都變得溫柔平靜。他一邊出手搜魂，一邊溫和地解釋道：“這還多虧了你。”

“你是跟他說過，若是我一個人在此，我會在第一時間對你搜魂，對吧？”

“恭喜你，你猜對了。”

“有你預言在前，我現在一切的行為在隔音陣法的隔絕之下，在他眼裏都會成為你挑撥離間我們二人之舉。”

雲容聲道：“他依舊會信任我。”

這也是他先前并未阻止藥樓樓主與徐淵清單獨談話的原因。

若是沒有那一場談話，他便什麽都不會做，不過是錯失一次了解魔種的機會罷了。

現如今有那場談話在前，在徐淵清心裏，此刻他無論做任何事，都只是藥樓樓主挑撥離間所為。

藥樓樓主痛苦嘶吼道：“天生魔種！”

雲容聲搜魂過半，評價道：“你既不知道挖你靈脈的魔種是何人，也不知道之後來收尾的是何人。”

“你真的很沒用啊。”

在藥樓樓主的記憶之中，他成為魔種之後，才了解到在魔種的世界裏，也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

修為弱的魔種，會被強大的魔種挖去自己辛苦修煉的成果。

而今夜挖去藥樓樓主靈脈的，正是一個修為高于他的魔種。

藥樓樓主卻廢物到連此人的面容都沒有看清。

只有他此前所說與昆侖聖地誅魔仙陣有關之事，方才屬實。

在藥樓樓主記憶之中，東荒修為小成的魔種皆已經隐藏好了身份。彼此之間，并不知道對方是否是魔種身份。

雲容聲搜魂早已經過半，并未從藥樓樓主的記憶之中得到太多線索。

此時，藥樓樓主本就快沒了，又因為搜魂之舉，令一身死氣愈發重了些。

“你可真是個廢物……”

雲容聲收手前一瞬，掌心微擡，一抹靈力倒灌至藥樓樓主己身，令其有了短短瞬息回光返照的反抗之力。

藥樓樓主在成為魔種之前，生平失勢，最是忌諱旁人說他是廢物，雲容聲此言無疑是往他心窩子裏插了一把大刀，讓其神情癫狂。

混亂之際，他已經無瑕去想那抹倒灌回他身體裏的靈力從何而來，将力量彙聚之時，驀然掙脫枷鎖，朝雲容聲襲去——

隔音屏障因威勢而破，虛空為之震顫。

所設靈力被轟碎，徐淵清幾近是在同一時間有所感知，祭劍出手，身形轉瞬掠至雲容聲旁邊，将人帶至身側。

長劍劍意如凜，朝藥樓樓主斬去！

與此同時，藥樓樓主于瀕死之際，借助最後的力量，拼盡全力，也想要把那個說他是廢物的人一同帶走。

“天生魔種！該死！殺了他！”

雲容聲被徐淵清護在身側，神情平靜地望了望正在發瘋的藥樓樓主。

挑撥離間，是該死。

虛空中，驟然迸發出強大威勢，掀起周遭靈氣，于剎那間彙聚至一處，隐隐有可怖危險之勢！

這是……

瀕死時前的自爆！

藥樓樓主所至，不過彈指之間，便已成大勢。

徐淵清當即轉身，攬過雲容聲腰身，欲将其帶離此地。

雲容聲微垂了下眸，對于藥樓樓主此舉仍在意料之中。

或者，此舉正在他的計劃之中。

搜魂必定留下痕跡。

若想不為人知，除非屍骨不存……

至于藥樓樓主的自爆之威，他自可控場。

雲容聲擡手環腰，抱住眼前人。

自爆靈威侵襲而來，卻在雲容聲手掌之間，化作了無聲無息的一擊，湮滅了絕大部分的威勢。

力道将兩人掀飛。

危急時刻，徐淵清将雲容聲護在懷裏，一同滾落出去。

靈威仍存，雲容聲卻在徐淵清懷中感知到虛空間傳來一瞬的波動。

是有人撕裂虛空而來？

思及此，雲容聲微擡起的手慢慢放下，落在了徐淵清腰間。

近在咫尺的距離裏，他感受到徐淵清的氣息，清冷近雪，卻是溫柔至極地籠罩于他周身。

撕裂虛空而來的那人大抵修為挺高，藥樓樓主自爆靈威被其瞬間收攏聚集，徹底湮滅于虛空之外。

“阿清。”

來人轉身，看向将一人護在懷中的徐淵清，出聲喊道。

是師尊？

徐淵清瞬間回神，卻在此刻察覺到懷中人在剛才一瞬的身體僵硬，便低聲在雲容聲耳畔解釋道：“是我師尊來了。”

徐淵清将人護着，從地上扶坐起來。

随後，他率先站起身，又伸手去扶仍舊跌坐在地上的雲容聲。

“雲道友。”

不知是不是徐淵清的錯覺，他覺得雲容聲面色似乎比适才蒼白了些許。

于是，他蹲身以目光平視雲容聲，眸中帶着幾分關切意味，輕聲問道：“你受傷了嗎？”

“聲聲。”

雲容聲在聽見那一聲“阿清”後，眸中失神許久，終于被徐淵清喚他的那一聲“聲聲”喚醒了。

他緩緩擡眸，平靜眸光越過徐淵清，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人。

那人一襲紫衣，容貌俊秀儒雅，溫和出塵，好似端方君子般的天神人物。

天衍宗宗主，祁越明。

雲容聲默然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