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天衍殿位于天衍宗幾大主峰之間, 猶如衆星拱月般,高懸而缥缈。
兩人沿着山道往上而行,越至高處, 越是雲霧缭繞, 好似人間仙境。
來到天衍殿門前, 徐淵清敲響殿門。
門內很快傳來祁越明的聲音,道:“進來吧。”
天光沿着被打開的殿門, 緩慢移進冰涼的殿中。
雲容聲微擡了眼, 平靜的眸光落在天衍殿中負手而立的人身上, 跟在徐淵清身側, 緩步走進殿中。
“師尊。”
徐淵清行禮道:“我已經将雲道友帶來了。”
在今日之前, 他就知曉今日他師尊想見雲容聲, 是為了什麽。
從他師尊見到雲容聲的第一日起,他師尊就打定了想收雲容聲為徒的主意。
作為弟子,他本不應該幹涉師尊的決定, 只是……
徐淵清又想起那一日在客棧, 雲容聲拉着他的手,以他指尖親自去摸曾經被捏碎、卻未曾完全治好的那塊肩骨。
仿若是柔軟又滾燙的觸覺襲了來,徐淵清垂手時落下的指尖幾近痙攣似地蜷縮起來。
他不握劍。
他有心結。
“我欲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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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明轉過身來,即将說出的話被徐淵清打斷,他幾乎失措地喊道:“師尊。”
祁越明話音未落,聽見徐淵清喊他,轉眼看向徐淵清,問道:“阿清?”
也就是同一時間,雲容聲轉眸看了一眼徐淵清, 眸中原本的平靜與淡漠如遇春的雪瞬間融化, 泛起絲縷并不算平靜的漣漪。
徐淵清出聲道:“師尊, 他不握劍。”
祁越明微怔,旋即明白過來徐淵清口中的“他”是何人。他繼而看向雲容聲,問道:“阿清說,你不握劍?”
雲容聲平靜地笑了下,輕聲說:“我有心結,不握劍。”
“不敢握劍……”
祁越明是劍修,在所有人眼裏,他要收的徒弟,必定該成為一名劍修。
一個不會成為劍修的修士,他若是強收……定是會奇怪的。
略一思忖後,祁越明開口問道:“你不敢握劍,是有什麽心結?”
“因為我的仇敵。”雲容聲道,“我從前也是能用劍的,後來我的仇敵當着我的面,将我的劍踩碎了。”
“自那之後,我便不再握劍。”
雲容聲似在回憶般,又輕嘆道:“我再也找不到像那樣适合我的劍了。”
祁越明問道:“那你可會複仇?”
雲容聲擡眸看向祁越明,肯定道:“會。”
祁越明又問:“既然有複仇之心,若是不敢握劍,又如何手刃仇人?”
站在一旁的徐淵清聽見這話,遲疑了一瞬。
明明在從前的時候,他師尊在教導他時,曾說過劍道只是劍道,是最純粹的劍道,于他而言,不該摻雜其他任何的雜念。
為什麽現如今又以複仇為念,欲引雲容聲入劍道?
以複仇為念而入的劍道……若是在複仇成功後,失去了目标,劍道方向不在,就此中斷,往後修行該何去何從?
複仇,不該是他此生唯一的目标。
徐淵清遲疑着、沉默着,将目光慢慢落于站在殿中的雲容聲身上。
雲容聲今日穿的是他第一日在小鎮上新買的那一套衣裳,高懸明珠光華拂落,映襯着雪衣上的流光溢彩,如雪澄澈,又似月神秘。
雲容聲似乎是很認真地思考過了。
他低聲輕喃道:“好像是……”
手刃仇人,又何必用劍呢?
不過,雲容聲很快想到了更有意思的手刃仇敵之法。
用誰的劍,用誰教的劍法,用誰最引以為豪的劍招,去親手殺誰,不才更有趣嗎?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祁越明甚至不配生出心魔,該留有遺憾和不甘地死去。
“你若是想手刃仇敵,在修行上就不該再頹然下去。”祁越明道,“成為一名真正的劍修。”
“此前,我同阿清說過,意欲收你為徒。阿清說你不握劍,有心結。我也曾經猶豫過好幾日……”
祁越明出聲問道:“今日,我還是想再給你一個機會。”
祁越明盯着雲容聲,問道:“我意欲收你為徒,你可願突破心結,成為一名劍修?”
雲容聲聽見這話,卻是微微擡眸,看向徐淵清,出聲喚道:“徐道友。”
徐淵清聞言,眸光落在雲容聲處。
雲容聲微彎唇,道:“之前,我們好像還讨論過這個問題。我問你,你想不想我成為你的師弟,你告訴我說,我想便想。”
“我想,我是想的。”
雲容聲輕聲說罷,對祁越明拱手行禮道:“祁前輩,我想成為一名劍修。”
“好。”
祁越明又道了一聲“好”,出聲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随後,祁越明按捺下心中喜悅,說道:“不日之後,我在天衍殿前,邀宗門之內所有人來此,觀收徒之禮。”
“阿清,此事交于你去安排。”
徐淵清應聲拱手道:“是,師尊。”
兩人将要離開時,祁越明又叫住徐淵清。
徐淵清看了看雲容聲,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雲容聲走出天衍殿殿門時,外面曦光正向西移去,将缱绻雲層暈染出了流金一般的色澤,絢麗又漂亮。
天衍殿內。
徐淵清目送雲容聲離開後,才問道:“師尊?”
祁越明緩步而來,道:“阿清,我看你剛才似乎有些疑惑?”
徐淵清靜默瞬息後,開口道:“什麽都沒能瞞過師尊。”
“師尊,你教我入劍道時,說劍道于我,最是純粹。為什麽師尊剛才所說,卻在勸雲……”
徐淵清話音微頓,“雲道友”、“雲容聲”、“聲聲”,以及“師弟”這幾個稱呼在唇舌之間轉了好久,卻始終未曾說出口。
最後,他問:“師尊怎麽會勸他以複仇為目标,成為一名劍修?”
“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這樣一個疑惑的。”祁越明解釋道,“阿清,你身為天生劍骨,天生就是屬于劍道的,純粹的劍道,最适合你。
“可是……雲容聲不一樣。”
“你們二人生長的環境不同,你至純至善,自小便是天之驕子,走純粹的劍道,就能走到最遠。”
“可是,雲容聲此生被仇恨所累,他若是不握劍、不走這一條劍道,将來複仇無望,終是一場空夢,遺憾終身。”
祁越明斷定道:“他走不了你走的這條最純粹的劍道。”
徐淵清走出天衍殿時,心中仍舊覺得不對。
在他心中,還是隐約有種錯覺……他師尊意欲收雲容聲為徒,卻像是将就又極求一般,将就着收雲容聲為徒,極求雲容聲拜師。
作為弟子,他本不該無端揣測師尊的。
徐淵清懷揣着心思,走出天衍殿,一眼望見站在殿前的雲容聲,啓唇微動,卻未出聲,只是安靜地走了過去。
雲容聲聽見腳步聲,回眸望來,問道:“你們談完了嗎?”
“嗯。”徐淵清道,“我們先回劍峰吧。”
天邊斜陽将逝,黃昏落幕時,整個天衍宗上下開始被點上燈火,照亮周遭。
回到劍峰山腳下時,徐淵清擡眸望了一眼還未點亮燈的劍峰,出聲道:“我去點燈。”
劍峰山道兩旁,每五階石梯,便是一處燈盞,左右各一個燈盞,被徐淵清擡手揮動靈力給點亮。
瑩瑩燈華,将山道石階點亮。
兩人行至半山腰。
徐淵清很快就點亮了院落四周的燈。
夜色将至時,是雲容聲每日去溫泉池溫養傷勢的時間。徐淵清陪着雲容聲,兩人一同穿過開得正盛的桃花林,來到溫泉池旁。
徐淵清将溫泉池旁的燈盞點亮後,退至桃花林間,站在一棵桃花樹下,仍舊在思索着此前他師尊所言。
時至溫泉池方向傳來一陣輕細的水聲,徐淵清回神之際,隐約察覺心神仿若被輕輕撩撥過般,有什麽瞬間失去在了他的心神掌控中。
下一瞬,徐淵清聽見雲容聲在喊他,說:“這盞燈怎麽又滅了?”
原來剛才的錯覺是因為一盞燈滅了。
徐淵清默然心說,又緩步走向那盞燈所在的方向。
雲容聲從溫泉池出來後,披了外衣在身上,一瀑墨發被他以靈力弄幹。
徐淵清到的時候,他從燈盞上慢慢收回着自己的指尖,他出聲問道:“這盞燈好像不經用?”
徐淵清擡手以靈力去點已然熄滅的燈盞,輕聲解釋道:“或許是這燈盞的靈基出了些問……”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突然頓在了原處,就連指尖湧出的那抹靈力,也因為雲容聲突然轉手握住他的手,而驀然熄滅了光亮。
雲容聲道:“其實,我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好久了。”
徐淵清略一垂眸,眸光落于握在他腕間的那只手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如漂亮的玉,卻又帶着溫熱的觸感。
雲容聲微收的指尖覆于他腕骨處。
“但是,你現在好像不太想跟我說話?”
他好像總是能毫無顧忌地突破他守禮的所有防線,然後來靠近他。
徐淵清的目光從雲容聲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上移開,薄唇微抿,又說了句:“我沒有。”
雲容聲笑了下,問道:“那為什麽自從你我從天衍殿中出來後,你就沒喊過我了?”
徐淵清沉默瞬息,似在回憶自己此前所言。
雲容聲繼續出聲:“你這樣的話,會讓我覺得你在生氣。”
“我為什麽會生氣?”
“怪我搶了你的風頭啊。本來,祁前輩的親傳弟子只有你一個人,今日他說要收我為徒,還讓你之後準備收徒大禮的事情,你不會怪我分走了這原本只該屬于你一個人的一半風光嗎?”
徐淵清神色頓了頓,認真解釋道:“我不會。”
“那你為什麽不敢看我呢?”
雲容聲輕聲喚道——
“師兄。”
近在咫尺的桃花香極輕極淡地侵襲在徐淵清周身。因為雲容聲那一聲輕喚的“師兄”,他垂了下眸,眸光微顫了瞬。
“我該喚你師兄。”雲容聲慢慢放開徐淵清的手,出聲問道,“你若是沒生氣的話,你該喊我什麽?”
徐淵清的目光仍舊在別處,卻是回答了雲容聲的問題,道:“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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