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師弟。
徐淵清說完,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似反應過來,指尖那點熄滅的靈力再次亮起來, 發出“嗡”的一聲輕響, 将熄滅的燈盞點亮了。
燈華混着明月之光, 一同倒映在兩人眸中。
徐淵清仍舊是沒看他,雲容聲言笑晏晏地看過去, 開口道:“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
“在我出現之前, 你是祁前輩唯一的親傳弟子。要換作任何一個人, 自己的師尊突然說要收一名新的弟子, 誰都會不高興的。”
他知道徐淵清是不會這樣想的, 但是他們需要一個打破守禮界限的契機。
“就跟……”雲容聲想了想, 平靜出聲,“就跟朋友一樣,多了一個朋友, 總會有人覺得不舒服的。”
謝述性格大大咧咧, 對于他的出現,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麽不開心的。
而霍沉時卻不會這樣覺得,他不舒服,自然會出言針對。
雲容聲一直都明白,無論他在哪裏,都是多餘的那一個。他依附于徐淵清而存在,在這個世界裏,只有徐淵清身邊,才有他的一席之地。
過去的記憶又清楚明白地在告訴他, 這樣的狀态是不對的。
徐淵清有家族, 有師門, 有朋友,有追求的劍道,有很多存在的意義。
而他什麽也沒有,只有徐淵清。
更重要的是,在未來,他還要親手毀掉他的家族、他的師門。
他想,他真的是個魔物。
“沒有。”徐淵清突然出聲道,“我沒有生氣,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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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來的路上,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相反的是,我……我是很開心的。”
徐淵清的話将雲容聲思緒拉了回來,雲容聲問道:“你為什麽開心?”
“因為你。”徐淵清道,“因為你拜入天衍宗,成了我師弟,所以很開心。”
“我真的很開心。”
“真的嗎?”
雲容聲聽見徐淵清的話,眉眼微彎起,眸中映着漂亮的光華,如細碎星辰,靜谧而神秘。
他出聲問道:“雖然我還沒有拜祁前輩為師,但是我想提前喚你師兄,可以嗎?”
徐淵清轉眸看向雲容聲,輕應了一聲,道:“可以。”
雲容聲偏首道:“那我們回去吧……師兄。”
他語調輕緩,尾音落在“師兄”二字上,微微上揚了下,帶着半分輕而纏綿的意味,如同一只翩飛輕靈的蝶,顫顫地落在徐淵清心底。
……
天衍宗內,自從徐淵清将雲容聲帶回來後,宗門上下一直都有這樣的傳言,稱雲容聲被徐淵清安排在劍峰住下,乃是宗主的意思。
宗主意欲收雲容聲為第二個親傳弟子。
這個傳言,從雲容聲來到天衍宗,到近日,傳了有整整半個多月。
時至這一日,傳言終被證實。
“是真的!”
“宗主真的要收雲容聲為徒弟了。”
“我就說,雲道友住在劍峰,是有預料的。”
練劍場上,一起練劍的小弟子聽到消息,小聲讨論着宗主收徒之事。
“天衍殿那邊,都已經開始準備收徒大禮的儀式了。”
“宗主為什麽想收雲道友為親傳弟子啊?是因為他天賦好嗎?”
“會不會是因為雲容聲跟徐淵清長得太像了?索性就一起收為徒弟了?”
“你真是天真,宗主怎麽可能是你這般簡單的想法啊?”
“那你說宗主為什麽要雲容聲為徒弟?”
“肯定是因為天賦啊。”
“徐師兄在劍道上的天賦那麽高,雲容聲的天賦也一定很高。”
“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陳安,你說說看。”
有人拉住旁邊失神的陳安,瞥見陳安怔愣,他還出手在陳安眼前一晃,道:“陳安?陳師弟?”
陳安回神,遲疑地問:“什麽?”
“我們在猜測,宗主為何要收雲容聲為徒。”
“我不知道。”
陳安下意識出聲,又很快反應過來,察覺自己反應有些過激,便開口解釋道:“我們畢竟不是宗主,不知道宗主是何想法。”
陳安說完,聽着身旁人的讨論,很快提前告辭,離開了練劍廣場。
他踏上山道時,仍舊覺得心驚。
宗主竟然真的要收那個大魔頭為弟子了。一定是那個大魔頭用了什麽蠱惑之法……
陳安滿懷心事地往山道石階上走去。
不知在何時,周遭聲音如流水般退散去,等他反應過來時,眼角餘光瞥見一袂紅衣衣角,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适才在廣場上同門議論過的人,此刻正站在山道間,平靜地望着他。
雲容聲笑了下,笑意不及眼底,盡是清泠冷意,出聲道:“那一日,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
陳安身形僵了下,當即跪拜在地,應聲喊道:“魔……魔神大人。”
雲容聲聽見這一聲“魔神大人”,心說真不經吓,随随便便就被吓到了,給他套上了一個身份。
他給這陳安好幾日去編想他身份的時間,就得出這麽一個結論來。
“我願意為魔神大人效勞。”
陳安躬聲道。
雲容聲緩步走來,好心地問道:“效勞?你覺得你配嗎?”
陳安仍舊跪拜在石階上,道:“魔神大人需要的話,我願意為之效勞。”
在魔種之中,他是屬于最弱小的那一類,稍有不慎,便會被其他強大魔種吞噬。
這幾日,他徹底想通了,與其一步一步往上爬,為何不能直接找到就在宗門的大魔頭呢?
陳安說完那番話,站在他面前的人許久未曾出聲。好半晌後,他慢慢擡起頭來,看向那張分明與徐師兄一模一樣的臉。
相似的面容,徐師兄是清風朗月,而雲容聲卻是豔絕攝魂的魔物。
雲容聲慢慢笑起來,眸中仍舊是薄涼,道:“你能為我做什麽?”
“但凡魔神大人不能出面的,或者是不想出面的,都可以交給我。”
“那就去賣一條消息吧。”
雲容聲道:“驚鴻十三年,雲荒天宮裂,現世于東荒西北角。”
“你去賣這一條消息,渡劫期修士賣五百靈石,化神修士賣三百靈石,金丹修士賣一百靈石,像你這種修為的,就要十塊靈石好了。”
“一年之內,我要讓五域都知道這個消息。”
陳安越聽越心驚,遲疑出聲:“魔神大人,我……以我的修為,接觸不到高境界的大能。”
“你能設下桃花密林之局,坐收漁翁之利,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了,何談為我效勞?”
陳安聞言,将頭再度垂得低低的。
等他再回過神來時,才發現不知在何時,雲容聲已經離開了此地。
在雲荒天宮現世的消息傳開之前,天衍宗宗主将再收一徒的消息先行在東荒傳開了來。
衆人未見其人,卻已經先一步聽說了雲容聲其名。
有徐淵清在前,東荒無數人曾猜想這能夠被天衍宗宗主再度收徒之人的雲容聲,究竟是有什麽樣的天賦。
翌日,天衍殿前。
早就翹首以盼的衆多弟子來到天衍殿兩旁。
天衍宗弟子大多都見過雲容聲,今日卻都還是在期待着這一場收徒大禮。
宗門之主收徒,是宗門一件大事。
徐淵清按照自己從前那一次拜師大禮,以及宗門禮樂長老的建議,準備了今日這一場典禮。
巳時,天衍殿前。
祁越明與宗門其他長老一同現身在殿前。
徐淵清上前行禮道:“見過師尊,見過各位長老。”
“阿清。”祁越明拂袖道,“開始吧。”
當宗門內其他長老望見站在徐淵清身側之人時,眸中無一不曾露出遲疑之色的。
各大長老平日裏深居簡出,并沒有見過雲容聲。
他們知曉宗主再收親傳弟子,卻不知道此人相貌與徐淵清如此相似,相似到若是兩人穿相同樣式的衣裳,他們絕對會分辨不出誰是誰的地步。
徐淵清從一旁守侍弟子手中端過靈茶,遞給雲容聲,輕聲道:“去吧。”
東荒各大宗門的拜師大禮,以行繁複拜師禮,并奉上一杯拜師靈茶為準。
祁越明高坐于天衍殿中,目光落在站在殿門處的雲容聲身上,失了瞬神。
十餘日前,當他在南雲城第一次見到雲容聲時,為其與他弟子相似容貌所嘆。
随後,他又為此子體內被重傷後仍舊能夠窺出其絕佳天賦的靈脈而暗自驚嘆。
那一刻,他辨認出了此子身具傳聞中必定能飛升的仙靈脈。
若是能得此仙靈脈,他必能突破渡劫,成為東荒近萬年來唯一一個大乘尊者。
天衍殿前,禮樂侍者唱和出聲:“行拜師禮——”
祁越明望了一眼正端茶安靜準備行禮的雲容聲,心中無端生出一瞬煩悶。
他能受徐淵清的拜師大禮,是因為徐淵清是他親傳弟子。
而此子……
祁越明揮了揮手,為他心中隐秘的心思而找了個理由,體貼道:“你還有傷在身,拜師禮就化繁為簡,過來敬一杯拜師茶即可。”
雲容聲聞言,輕掀眸光,看向坐在殿中高座上的祁越明。
幾乎是在擡眸的一瞬間,他便猜到了祁越明此刻心中所想。
一個注定要死的、存放仙靈脈的容器,又何必行這拜師禮呢?
雲容聲慢慢垂下眸,應了聲,将手中這杯拜師靈茶端進天衍殿中。
很快的,他來到祁越明面前,奉上那一杯拜師靈茶,平靜地喊道:“師尊。”
“請用茶。”
祁越明端過那杯茶,垂眸飲了一口靈茶,便作罷。
他出聲道:“今日,你拜我為師,我予你一次再開劍庫的機會,作為這拜師禮。”
天衍宗作為東荒第一大宗門,劍庫內所存,皆為寶物。劍庫的開放時機并不尋常,甚至可以說是難得一遇。
“能否擇得一劍作為自己的本命長劍,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祁越明道,“望你不忘初心。”
雲容聲平靜地應了聲,出聲道:“謹遵師命,不忘初心。”
祁越明轉而對守在一旁的徐淵清道:“阿清,等你師弟準備好後,帶你師弟去一趟劍庫。”
“好。”
拜師大禮結束後,祁越明同其他長老皆已經離去。
徐淵清取過守侍弟子遞來的身份令牌,道:“這是你成為宗門弟子後的身份令牌,恭喜你……”
“師弟。”
雲容聲接過自徐淵清手中遞過來的那塊身份令牌,指腹輕輕覆于其上摩挲着,又出聲道:“謝謝,師兄。”
兩人從天衍殿中走出,沿着山道回到劍峰。
路上,徐淵清道:“作為宗門的親傳弟子,每月有五百靈石月俸。”
天衍宗親傳弟子不過寥寥十餘人而已,都是各大主峰的親傳弟子。
“除此以外,從前劍峰只有我一名弟子,宗門分發給劍峰每月五千靈石,如今多了你,宗門會按照份例分發相應的靈石。”
雲容聲聽見這話,輕眨了下眼,道:“那我欠師兄你的靈石,要不了多久,就能還清了。”
此時,兩人走到劍峰山腳處。
徐淵清聞言,神色微頓,出聲道:“不着急。”
“在修行之中,你需要用到靈石的地方并不少,不必急于這一時。”
“是這樣嗎……”
雲容聲輕聲低喃了一句,跟在徐淵清身側,沿着劍峰山道,拾階而上。
回到院中時,徐淵清想起此前天衍殿的事情,叫住雲容聲,解釋道:“劍庫開啓,是宗門內難得一遇的事。等你準備好後,我再帶你去劍庫中。”
雲容聲問道:“需要什麽樣的準備?”
徐淵清思忖瞬息,輕聲道:“成為一名劍修,應當要握劍。”
在劍庫之中,若是有長劍擇主,選中雲容聲,卻因為雲容聲不握劍,而錯失了此次機會。
徐淵清道:“先前師尊所說,也是想讓你能握劍後,再去劍庫。”
雲容聲站在屋門前,安靜地看着他。
好半晌後,他又問:“那我應當如何?”
“我想一想。”
徐淵清應了一聲。
入夜後,徐淵清陪同雲容聲去到桃花林深處。
雲容聲溫養傷勢時,他仍在思索。
溫泉池中氤氲的靈氣沒入雲容聲靈脈之間,又很快溢散了出來。靈氣在他靈脈之中游走了一大周天,所能治愈的靈脈傷勢不過寥寥些許。
他的傷勢,是從那誅魔仙陣中留下來的。
重傷,難治。
至少,在東荒,是如此。
他騙徐淵清說自己是中州人,其實他根本沒有去過中州,更不知道中州是什麽樣的地域風情。
上一世,在他二十歲生辰之前,他們三個人曾經說過的,等修為小成,是要去中州歷練一番的。
到後來,好像真的去過中州的,卻只有霍沉時一個人。
兩刻鐘時限将至,雲容聲就從溫泉池中出來,穿好裏衣,将外衣披在身上,朝徐淵清走去。
到了近前,他出聲喚道:“師兄。”
徐淵清背靠在桃花樹前,夜風吹拂一朵桃花,落在了他肩上。
他應聲轉眸,卻正好看見雲容聲走近他,伸手拿過他肩上還未落下去的那朵桃花。
手指修長,拿過桃花的指腹泛着薄紅色澤,像極了豔而欲醉人的桃花。
徐淵清眸光輕顫了下。
雲容聲将那朵桃花握在掌心,放下手,就聽見徐淵清出聲道:“我想讓你試一試我的劍。”
院落中,月華清亮,繁星如墜,再加以四周燈盞被點亮,驅散了此處的夜色黑暗。
徐淵清喚出自己的本命長劍,手指一握,轉而遞向雲容聲。
雲容聲望着徐淵清遞過來的劍,想了好半晌,輕聲道:“我聽過這樣一個說法。”
“是說,劍修的本命長劍,就是劍修的命。”
雲容聲語調中染上些許笑意,問道:“你就這樣放心把你的命交給我試嗎?”
“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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