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拍賣樓大廳。
主持長老站在拍賣臺上, 擡手敲響三聲鐘鳴,朗聲宣布今夜拍賣會即時開始。
很快有侍者将第一件拍賣品掀開,揭露其真實面目。
待到主持長老宣布開拍後, 大廳內的散客開始三三兩兩地叫價。沒多久, 第一件拍賣品便以一百三十塊靈石成交。
雲容聲見狀, 垂眸看向自己手中所握的拍賣牌,漫無目的, 随意打量。
片刻鐘後, 徐淵清轉眸望來, 輕聲問道:“有想要的嗎?”
雲容聲聽見聲音, 擡了下眸, 應聲道:“沒有。”
“再說……我身無分文, 還欠了師兄你好多靈石呢,都還沒有還清。”
徐淵清神色微頓了下,思索出聲道:“等我們去了相山境回宗門時, 就該發月俸了。到時候, 你就不再是身無分文了。”
“至于欠我的靈石……”徐淵清繼續道,“不用再還。”
雲容聲望向他,眸中含着笑意,答道:“這怎麽行呢?就算是親兄弟,都還要明算賬呢?”
“師兄,你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嗎?”
“天大地大,債主最大。”
雲容聲輕聲笑道:“若是我不還了那一大筆靈石,我在師兄面前怎麽理直氣壯?”
徐淵清聞言,眸光平靜地應了一聲“好”。
兩人說話間, 謝述捧着春生靈茶喝完了, 目光一轉, 便出聲問道:“你們兩個人是在說什麽悄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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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容聲開口道:“我正在說師兄是我的債主。天大地大,債主最大。”
“在債主面前,欠債的人要任憑拿捏,等還了債後,才可以理直氣壯。”
謝述恍然大悟地想起來,應聲道:“對,我記得聲聲你還寫了一張欠條給徐淵清呢。”
“沒事兒。”謝述擡手一揮,大方道,“咱們徐少主有得是靈石,今日我們看上什麽東西,只管找他借靈石就是了。”
幾人說話間,拍賣會上半場的拍賣品已經拍賣過半。下半場的拍品才是上乘的、又要靈石多的各類寶物,
期間,謝述看見拍賣會上有一些珍稀的天才地寶,手一揮,便将其拍了下來。
到倒數第二件拍品上來時,雲容聲聽見主持長老的介紹,視線落至手中拍賣牌這一件拍賣品的名字上。
一塊碎玉。
這塊碎玉看其玉質,應屬上乘。
雲容聲多看了一眼,輕聲道:“這塊碎玉很漂亮。”
徐淵清聽見雲容聲的聲音,轉眸看向他。
與此同時,謝述出聲道:“喜歡就買啊,聲聲,不要猶豫。”
拍賣場中,主持長老介紹道:“此碎玉是一位修士在一處秘境中所得,與此碎玉放置在一起的,是本次拍賣會上半場最後一件拍賣品。”
此言一出,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看向上半場最後一件拍賣品。
那是半卷無名劍訣,殘損了一大半。
或許會有劍修獵奇,買下這半卷無名劍訣,卻不太可能會買下一塊并沒有太多靈性的碎玉。
主持長老揚聲道:“第十五件拍賣品,就此拍賣,請諸位有意者出聲競價。”
“一百靈石。”
拍賣樓大廳有一位散客出聲競價道。
此言一出,其他修士都沒再開口。他們花一百多塊靈石來買一枚只能看而無用的碎玉做什麽?
主持長老等了片刻,出聲詢問道:“還有修士要出聲競價嗎?”
“一百靈石第一次……”
主持長老話音未落,拍賣場內轉瞬想起一道聲音,道:“兩百靈石。”
此言一出,原本安靜的拍賣場稍微熱鬧了下。
上半場的拍賣會,除卻一些有名之物外,其餘不怎麽起眼之物進行拍賣的,都是拍賣場大廳中的散客。
散客競價,向來精打細算,每次疊加靈石,都是十塊靈石十塊靈石往上疊加着。
散客之中,哪有第二次競價,就比第一次競價多了整整一百靈石的情況出現呢?
拍賣樓一、二層的修士驚訝了瞬,旋即看見拍賣聲音出自第三層,便不覺得奇怪了。
拍賣樓第三層,是除卻第四層與第五層各方勢力主才能上之外的最好位置。
這上第三層的資格,是從前在此花的靈石足夠多,才能上去的。
區區一百靈石,對于能上第三層樓的人來說,并不算什麽。
“兩百靈石第一次。”
“兩百靈石第二次。”
“兩百靈石第三次。”
“恭喜這位道友,拍賣成功。”
包廂內,謝述笑嘻嘻地對徐淵清道:“我就說,兩百靈石随随便便能買下這塊碎玉吧。”
出聲競價兩百靈石的,正是包廂內的徐淵清。
他在聽見雲容聲誇那塊碎玉漂亮時,便動了心思。
拍賣會上半場最後一件拍賣品開始拍賣時,有侍者來到四人所在的包廂外,請拍賣主去閣樓取拍賣品。
“好。”
徐淵清應了一聲,起身準備離開時,又被雲容聲叫住。
雲容聲道:“師兄,我跟你一起去。”
謝述揮揮手,沒多想地道:“去吧,你們快去快回啊。”
目送兩人走出包廂後,謝述一瞥見霍沉時整個場都冷着的面容,笑嘻嘻地無意出聲道:“霍沉時,你說他們師兄師弟關系可真好啊,連取個碎玉都要一起去。”
霍沉時語氣沉冷道:“不會說話,就不要亂說話。”
“我哪裏亂說話了?”
謝述無辜反問,但是霍沉時怎麽也不肯再說話了。
另一邊,兩人跟在侍者身後不遠,往閣樓行去。
雲容聲開口問道:“師兄,你是因為我才買下那枚碎玉的嗎?”
雲容聲原本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避而不答,然而須臾過後,他便聽見徐淵清應聲道了一句“是”。
他望過去時,徐淵清面容間盡是坦然神色。
“你就這麽寵我啊?”
雲容聲半開玩笑地笑了下。
他話語微緩,又道:“我雖然是第一次當師弟,但是我也聽說過別人家的師兄師弟之間,師兄是會很嚴厲地管着師弟的。”
“不會像你這樣慣着我。”
“我也是第一次。”
徐淵清低聲說了句話。
雲容聲心有所思,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什麽?”
徐淵清看向他,出聲道:“我也是第一次當師兄,還有……”
……也是第一次心悅于人。
雲容聲等了瞬息,沒等到徐淵清的下文,正欲開口時,前方侍者略一側身,對他們二人道:“兩位道友請來這邊。”
侍者将兩人引至閣樓第一層的包廂內,很快有人将拍下的那枚碎玉送了過來。
“兩位道友,這是你們拍下的物品。”
侍者說罷,很快退了下去。
徐淵清拿起那枚碎玉,轉手遞給雲容聲。
雲容聲垂眸,目光自拿着碎玉的修長手指一掠而過,伸手接過那枚碎玉,開口道:“這樣一來,我又欠……”
“不欠。”
徐淵清打斷了他的話,出聲說道:“送給你的。”
雲容聲話語一頓,他并非是要刻意算清什麽的人,現下便坦然道:“師兄昨日生辰,我都沒有送師兄禮物,反而是師兄在今日送了我這份禮。”
“我想一想啊……”
雲容聲思索道:“我再攢一攢,等師兄及冠禮時,我送師兄一份特別的及冠賀禮。”
“不要拒絕。”
雲容聲趁着徐淵清還未開口之前,搶先一步出聲道:“師兄你也知道我沒靈石,所以我送給你的及冠賀禮,肯定就不會是用靈石買的了。”
雲容聲說話間,将手中的碎玉放在桌上,指尖相叩,輕聲道:“不準拒絕。”
此言此行,大有一種“你要是拒絕,那我也拒絕你送的這枚碎玉”的意思。
徐淵清見狀,應聲開口:“這塊碎玉并不怎麽值錢……”
雲容聲眉眼微彎,笑着道:“所以,我将來送給你的及冠賀禮也不怎麽值錢。”
“禮輕情意重啊……師兄。”
雲容聲說話時,就連上揚的尾音都染上幾分淺淡笑意。
“好。”
最終,徐淵清答應下來,将出的話音抵在唇舌之間,卻始終沒有把自己想問的問題說出來。
他想問……雲容聲的及冠之禮,卻想起來昨日夜裏雲容聲曾說過不過生辰。
二十歲生辰之日,即為及冠之禮時。
不過生辰,那及冠禮……自然也不會再過。
見徐淵清答應下來,雲容聲才将那枚碎玉收了起來。
他之所以在拍賣會上一眼看中這枚碎玉,是因為在上一世的後來時間裏,他曾得到過另外兩枚碎玉,與其玉質相同,就連裂痕紋路都能相合。
上一世,直到最後,他都沒有收集到第三枚碎玉,沒能将所有碎玉拼湊成一塊完整的玉。
原來,這第三枚碎玉……或者說最早現世的第一枚碎玉,出現在他身受重傷後近一個月裏的這場拍賣會中。
雲容聲與徐淵清離開閣樓包廂時,正值拍賣樓侍者将下一位拍賣主接引過來之際。
來人着一襲黑袍,以帷帽将容貌與身形一同遮掩住了。
雲容聲與人擦肩而過後,回眸看了一眼此人,出聲問道:“師兄,我記得在這枚碎玉之後的拍賣品,是那半卷無名劍訣?”
“是。”
徐淵清應了聲,目光察覺到雲容聲回眸的動作,神色遲疑道:“怎麽了?”
雲容聲并未應聲,收回視線,看向徐淵清,眸光平靜至極。
一個不是劍修的人,為什麽要買半卷無名劍訣呢?
他不知道為什麽。
黑袍人收起半卷無名劍訣,走出閣樓時,轉身朝隐蔽角落走去。
夜色幽暗,忽有風湧動。
“铮!”
如冰玉般漂亮的長劍轉瞬橫斜而至!
黑袍人驀然擡手,抵擋住朝他襲來的這一劍,拂袖反擊的同時,神識掠出。
“轟——”
無聲有勢的掌風襲向黑暗之中時,另有熟悉劍意驚掠落至,于黑袍人掌風眼前,淪為湮塵。
黑袍人身形頓了瞬,須臾拂袖間離開此地。
“不要去追。”
黑暗之中,雲容聲神色冷漠地拉住徐淵清握劍的手,低聲道:“師兄,此人修為太高,追不上了。”
一刻鐘前,他告訴徐淵清,自己好像遇見了一個仇敵,想就此出手。
随後沒多久,他拉着徐淵清藏在此處。
當黑袍人出現時,他祭出斷因果,朝那人斬去。
不過是試探性的一劍而已。
他就是要打草驚蛇。
然而……
雲容聲掩藏在黑暗深處,手指緊扣于徐淵清手腕間,僵立許久,都未曾将手放開。
“你……”
徐淵清很快察覺到雲容聲的不對勁,當即轉過身來。
雲容聲握住他的那只手隐約輕顫着,像是一種隐約的害怕。
下一瞬,雲容聲的手松開了他。
徐淵清于黑暗之中,準确找尋到雲容聲所在方向,出手将人輕易拉了過來。
當雲容聲跌入他懷中時,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雲容聲輕顫的身體,以及強撐的僵立。
“師兄,我怕黑。”
雲容聲輕聲道。
徐淵清遲疑地擡起手來,意欲亮起一抹靈光時,又被雲容聲叫住。
雲容聲對他道:“師兄,就當我怕黑才害怕的。”
上一世,他被剝離了劍骨。
後來,當他從極淵之地爬起來覆滅徐家時,徐淩啓用來對付他的,是他當年的劍骨。
他便一直以為徐淩啓手中的劍骨,一直都是從他這裏得到的。
可今日,他故意試探黑袍人時,卻在與黑袍人交手時,隐約察覺到了黑袍人手中在利用劍骨的力量。
上一世,他與徐淩啓交過手,對于劍骨的氣息再熟悉不過。就連此刻的徐淵清,對于劍骨氣息的敏感,都遠不如他。
這一世,徐淩啓還未動手,那黑袍人……也就是徐淩啓手中的劍骨是從何而來的?
徐淵清聽見雲容聲的聲音,原本運轉靈力的心法停了下來。
他遲疑瞬息,擡起的手慢慢地落至雲容聲後背處,輕輕地、輕輕地安撫而無聲。
雲容聲閉上眼,将自己眸底的冷漠與殺意遮掩盡了,話語帶有一瞬的茫然,問道:“師兄,我好像發現了一個……難以接受的真相。”
他好像發現了一個對于徐淵清而言難以接受的真相。
在一切都未曾發生之前,陷入仇恨的、攜卷着仇恨的,只有從上一世重活一世的他而已。
他不需要讓徐淵清背負上不屬于自己的仇恨,複仇的可以是他,去殺祁越明的也可以是他,解決徐淩啓的也可以是他。
可是,在今夜,他發現了一個掩藏在過去的、已然存在的而難以接受的真相。
倘若是徐淩啓親手殺了徐淵清的母親呢?
經過上一世,雲容聲毫不懷疑自己的猜測。
徐淩啓連弑子取骨都能做得出來,更何況是其他?
他是心魔,可以冷漠地接受這一切,剝析真相。
可是……徐淵清不是。
徐淵清不是心魔,他是一個人,一個擁有七情六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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