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在東荒, 上一位擁有天生劍骨者,是雲裳。

雲裳身份不明,擁有天生劍骨的事并不為外人所知, 外人只知徐家主的道侶是一位劍修, 而不知其他。

知曉雲裳擁有天生劍骨的人, 在東荒只有兩人,雲裳的道侶, 以及她的孩子。

而雲裳隕落之時, 徐淵清尚且年幼。

在過去的記憶中, 他不曾發現真相, 也未曾尋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能夠做到這一切的, 只能是當日的徐家家主徐淩啓。

思及此,雲容聲回憶起上一世覆滅徐家時的情景,方覺那人猶死不足惜。

思緒恍然間, 他好像聽見一聲輕緩的呼喚, 是近在咫尺的聲音,好似在喚他。

“聲聲……”

徐淵清抱着他,輕聲低喃地又喊了他一聲:“聲聲。”

他只喊着他的名字,卻不多說其他話語。

許久之後,雲容聲才出聲應答道:“嗯。”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又很快松開指尖,低聲道:“師兄,我已經沒有那麽怕了。”

其實,他也并非是怕, 而是迷茫。

徐淵清聞言, 神色微頓了頓, 慢慢将懷中人放開。

黑暗之中,他仍舊看不清雲容聲此刻神情,目光卻似落在眼前人面容間般,變得安靜。

“師兄,你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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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容聲于黑暗中平靜出聲,并非帶着些許疑惑的語氣,而是在肯定。

徐淵清輕應了聲“嗯”。

雲容聲道:“那就借一點光亮再看。”

自他擡起的手指處,緩慢地湧出一抹靈力,驅散角落裏的黑暗,将周遭照亮。

盈盈靈光也将雲容聲沉靜的面容照亮,微薄的光拂過他面頰,徐淵清擡眸撞進那雙如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裏。

雲容聲應聲笑道:“師兄,剛才是我失态了。”

他面容間好似又帶上了一層厚重的僞裝,将一切拒之于外,不讓任何人看清他此刻的真實情緒。

徐淵清見狀,微轉眸光,啓唇想說些什麽時,一道靈訊自遠處掠來,落至他手中。

是謝述傳來的靈訊,問他們:“你們怎麽還沒回來啊?下半場拍賣會快要開始了。”

徐淵清道:“是謝述在問我們。”

“師兄。”雲容聲出聲道,“我不想再回去了,想回客棧。你跟他們一起吧……”

徐淵清看向雲容聲,眸中浮動着并不贊同的情緒,道:“我跟你一起。”

說話間,他擡手傳了一道靈訊給謝述和霍沉時。

兩人回客棧的路上,荒境城中熱鬧至極,他們卻都沒有說什麽話。

站在自己房間門前時,雲容聲轉眸對徐淵清說了聲:“師兄,我先回房了。”

說罷,他拿出房間鑰匙開門。

進屋時,雲容聲擡手扶住門,僵立許久,好似有什麽細密的疼痛從他背脊處蔓延開來,是一種寒徹透骨的疼痛。

分明是過去的錯覺,雲容聲卻是幾近要站不穩身形般,扶住門的手松開,身體無聲倒了下去。

雲容聲意料之中的倒地卻并未出現,他的身形轉瞬墜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徐淵清接住雲容聲後,出聲喊道:“聲聲?”

旋即,他将人打橫抱起,抱至床上。

雲容聲分明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卻還是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攥着徐淵清垂落在他手邊的袖袍。

徐淵清擡手探入雲容聲的靈脈,卻并沒有發現有任何的問題。

他開口問道:“聲聲,你是不是哪裏受了傷?”

雲容聲眸中盡是茫然,低聲回應道:“我不知道。”

他怎麽會疼呢?

那些疼痛分明是上一世的感覺,怎麽會這般清晰地落在他身上。

倘若讓徐淵清知道他所敬重的父親殺妻取骨,害了他的母親,也是會像現在這樣痛嗎?

光是想到這一件事,雲容聲便被疼得幾近要喘不過氣來。

他道:“我覺得疼。”

徐淵清傾身靠近他,輕聲問道:“哪裏疼?”

“不知道。”

雲容聲答道。

徐淵清遲疑地攀上雲容聲肩側,指尖小心翼翼去碰昔日雲容聲帶他觸摸到的那塊略微凹陷卻一直未曾治愈的肩骨,問道:“是這裏嗎?”

隔着柔軟卻單薄的衣料,徐淵清感受到他指尖下的輕顫,眸色微沉了沉。

雲容聲話音之中帶着一瞬的茫然,仍舊答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哪裏疼。

明明他沒有受傷。

雲容聲将身形蜷縮起來,迷茫道:“我沒有受傷。”

徐淵清出聲:“那是舊傷?”

他低下頭,看着雲容聲,小聲地問:“聲聲,除了這塊碎裂未愈的肩骨,你還有其他舊傷嗎?”

“有。”

雲容聲道:“可是,它已經很久不痛了。”

被挖掉劍骨後,他逃出徐家,墜入極淵之地。

長久而無盡的黑暗中,那塊曾經存在過劍骨的地方已經變得麻木,他很多年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疼痛了。

徐淵清指尖落下一抹靈力,竭力安撫雲容聲,可這種不知源頭的疼痛,并非是簡單靈力便能緩解的。

他問道:“是哪裏?”

雲容聲于疼痛之中,陷入短暫的沉默。

時至徐淵清出聲喊他,他才似反應過來。

“什麽?”

徐淵清道:“聲聲,你還有舊傷,在哪裏?”

雲容聲開口:“在背上。”

“抱歉。”

徐淵清低聲說道。

他伸手将人抱過來,修長手指撩開披散在雲容聲身後的墨發,指尖輕輕地觸碰到雲容聲後背。

雲容聲靠在徐淵清懷中,身形因為疼痛而止不住地顫抖着,只是一點細微不可輕易察覺的輕顫卻被徐淵清清楚地感知到了。

他指尖慢慢觸碰過雲容聲後背,感知着每一寸,卻并未找到雲容聲的舊傷在何處。

徐淵清輕聲問道:“聲聲?”

雲容聲只道:“在背上。”

徐淵清思忖過後,将手指遲疑地移至雲容聲脊骨處,一寸一寸摸索着。

突然間,他的指尖頓了下,心中慢慢浮現出一個最不可能卻又是最有可能的猜想。

“聲聲。”

徐淵清僵住,手指蜷縮瞬息,指腹輕觸在此前驀然懸停的地方,開口問道:“是這裏嗎?”

雲容聲沒有回答。

徐淵清卻在他短暫的沉默之中,徹底明白了過來。

他率先想到的,是當日在劍庫他們走過一座座小劍峰,小劍峰上所有長劍都在對他示好,對他表現出喜歡,卻從未對雲容聲有過任何的反應。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與難受瞬間湧上徐淵清心頭。

他擁有天生劍骨,對于劍骨所在之處,再熟悉不過。

雲容聲與他同為天生劍骨者,他存在劍骨之處,雲容聲卻被挖去了劍骨。

“是誰?”

是誰挖去了雲容聲的劍骨?

徐淵清沉聲問道,語氣之中帶着不易察覺的薄怒。

須臾過後,徐淵清又憶起此前雲容聲所言,說這處舊傷已經很久不痛了。

很久。

是……多久了?

徐淵清開口後,終是歸于無聲。

他的指尖輕觸到雲容聲劍骨缺失之處,無盡靈力湧出,無聲無息地安撫着。

一開始,雲容聲仍舊會疼得發顫,不知是在靈力安撫的作用之下,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他逐漸安靜下來,在徐淵清懷中睡着了。

徐淵清抱着人,坐在床側,沉默地僵了許久,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壓低聲音,輕聲喚了一句“聲聲”。

然後,徐淵清将人抱回床上,坐在雲容聲身邊又守了一夜。

期間,他又傳了一道靈訊,讓謝述與霍沉時暫時不用來打擾。

一夜匆匆而過,像是在轉瞬間就到了天亮時分。

天光乍破時,雲容聲從睡夢中睜眼醒來,指尖微動,才發覺自己的手正被徐淵清握在手中。

徐淵清察覺到動靜,轉眸看向雲容聲,慢慢放開他的手,又伸手将他扶着坐了起來。

雲容聲輕聲開口:“師兄。”

徐淵清道:“我可以幫你。”

雲容聲聞言,神色一怔,眸光落在徐淵清面容間,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話。

徐淵清出聲道:“将來,在你複仇的時候,我可以幫你。”

這是他僵坐一夜後所思考的想法。

雲容聲沉默過後,并沒有去問“你是以什麽名義幫我呢”,而是對徐淵清反問了一個問題。

“師兄,倘若有朝一日,你也需要向別人複仇,你會讓人幫你殺了你的仇敵嗎?”

“不會。”徐淵清應聲道,“我會親自出手。”

他說完這句話,就已經明白了雲容聲此言之意。

“好。”

無端的,雲容聲應了一聲“好”,微垂的眸光之中掩藏有深意。

徐淵清目光游離了瞬,遲疑地問:“昨夜……我們遇見的那個黑袍人,就是你的仇敵嗎?”

雲容聲看着他,看了好半晌,才道:“是。”

徐淵清聞言,掩藏在袖間的手指因此而攥緊。

他想到昨日拍賣場上半場最後半卷無名劍訣,問道:“那他是劍修?”

“不是。”

不是?

徐淵清看向雲容聲。

雲容聲慢慢笑起來,喊道:“師兄,在将來,你總會知道的。”

徐淵清望着眼前這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臉,雲容聲總是在笑,連笑意都染上眉眼之間,豔若春華,盈盈動人,卻像是戴了一張無聲哭泣的冰冷面具。

他輕聲低喃:“你總是在笑。”

他并不常笑,卻不會給別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

而雲容聲總是在笑,看似極容易接近,卻只是一種錯覺,無人能看透他掩藏在笑意之下的真實情緒。

雲容聲聽見徐淵清這話,卻是遲疑了一瞬,反問道:“總是在笑……有什麽不好嗎?”

他問:“是不好看?”

徐淵清道:“好看。”

“那是師兄想讓我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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