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雲容聲怔神良久, 終是沒有再出聲,身形靠後貼近山洞石壁。

須臾,徐淵清伸出手, 将人抱在懷裏, 低聲道:“我沒有生氣。”

雲容聲回神, 開口問:“你怎麽連這種時候能不生氣呢?”

徐淵清未曾出聲,最終只道:“昨日夜裏你一定沒有休息好, 現在先……”

話音至此, 他垂眸望了一眼周遭的環境, 神色微頓, 繼續說道:“先睡一覺吧。”

山洞之中, 變得安靜下來。

許久之後, 徐淵清略微松開手,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親了下懷中人。

翌日, 當兩人進城之時, 便在城中告示欄看見了天衍宗對外宣告的消息——雲容聲以下犯上,疑有弑師之罪,今在旁人協助之下,現已逃離天衍宗大牢,流竄在外。

而另外一則告示則是天衍宗将其逐出師門之舉。

在兩則消息之中,都未曾提及過徐淵清的名字。

徐淵清垂眸一掃而過,神色微凝。

旋即,他抓住雲容聲的手,越過人群, 很快出了城。

雲容聲道:“師兄, 你看, 兩則告示中,都沒有提及到你的名字,你尚且還有回旋的餘地。”

“倘若你這時候回去,天衍宗會看在徐前輩的面子上,對你免于懲罰的。”

徐淵清道:“不要提他。”

“誰?”雲容聲反應瞬息,“你讓我不要提徐前輩嗎?”

他低聲道:“原來你們昨日吵架還沒和好啊。”

雲容聲湊近,眉眼間似有好奇地問:“你們為什麽會吵架?”

徐淵清避而不答,看向雲容聲,道:“我也還未問過你,聲聲。”

“為什麽?”

雲容聲聞言,笑起來,認真出聲:“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那在昨日為何要救我出大牢?又為何要護我逃離?還跟着我一起呢?”

“你在情與義之間,選擇了情。”

“為愛盲目啊,師兄。”

徐淵清道:“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雲容聲問:“什麽樣的人?”

“陳安口中所說那樣的人。”

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

一定……一定是有緣由的。

兩人說話間,徐淵清已經帶着雲容聲來到了他們最初相遇的地方——那片桃花密林之中。

三年過去,當年遺留下來的血跡早就已經消失殆盡。

雲容聲聽見徐淵清的話,緩步走到那方已經淪為廢物的祭壇前,平靜道:“陳安說得沒錯。”

雲容聲道:“我在這裏,殺了我所遇見的第一個魔修。”

說罷,他拉起徐淵清的手,繼續往外走去。

當站在一棵桃花樹下時,雲容聲繼續指認道:“我在這裏殺了第二個魔修。”

“然後……是在這裏,我殺了第三個魔修。”

“這裏是第四個魔修。”

“第五個魔修和第六個魔修是一起遇見的。”

“那裏是第七個魔修的葬身之地。”

“之後就是第八個魔修了。”

最後,雲容聲又将徐淵清帶回祭壇廢墟前,道:“至于第九個魔修和第十個魔修,也并非是他們自相殘殺。”

“是我讓他們重傷的。”

“再之後,就是你來了。”

雲容聲看向徐淵清,開口問道:“師兄,你猜猜我那時候我手中無劍,我是用什麽殺掉這些魔修的?”

徐淵清安靜地看了雲容聲一眼,出聲道:“桃花枝。”

初在劍峰練的那第一場劍,便是雲容聲以桃花枝為劍,桃花雖美,卻暗藏殺機。

他只在他面前用過那一次蘊藏危險與殺機的桃花利器。

雲容聲道:“不愧是師兄,一猜就準。”

“我就是在那裏,折了一支開得正盛的桃花枝,殺了他們。”

“如陳安所說,我的确是這樣的人。”

“這樣,你還是要選擇站在我身邊嗎?”

徐淵清道:“你殺的都是魔修。”

雲容聲彎唇笑起來,輕嘆一聲道:“為愛盲目啊,師兄。”

“在南雲城藥樓之下的那處地宮裏,藥樓樓主的自爆也是因為我。”

徐淵清聞言,輕擡眸光,落在了雲容聲身上。

“至于是為什麽呢?”雲容聲漫不經心地出聲道,“因為我對他使用了搜魂之法,又以言語激怒了他,所以他才修為自爆的。”

雲容聲回憶道:“也就是在南雲城,我遇見了師尊,對吧?”

徐淵清道:“在南雲城時,師尊便欲收你為徒。”

雲容聲問:“為什麽呢?”

“是他看中了我什麽地方?我的修煉天賦嗎?可他已經有你這樣一個天賦絕佳的弟子了。”

徐淵清想到陳安拿出來的那塊留影石中所留錄的聲音,本命長劍……

不對。

不是本命長劍。

“我最善猜測人心了,師兄。”雲容聲道,“所以,我跟在你身邊,回了天衍宗。”

“有人幫我溫養靈脈,何樂而不為呢?”

“況且,我在天衍宗的這三年裏,收獲還挺多的。”

雲容聲說罷,站在徐淵清面前,貼近他的唇,輕輕地親了下,繼續道:“最大的收獲就是你。”

徐淵清擡手握住雲容聲手腕,無動于衷道:“不對。”

雲容聲問道:“怎麽不對?”

“你的夢。”徐淵清道,“你的噩夢。”

“再強大的人也會做噩夢啊,師兄。”

雲容聲看向他,道:“這有什麽不對的?”

徐淵清神色怔住,卻不知道該如何說清楚自己所察覺到的不對勁。

他只知道,雲容聲一定對他有所隐瞞。

“你的修為……”

徐淵清話音頓了下,換了個說法,道:“你為什麽要留下來,同意被關進刑罰堂?”

雲容聲道:“因為你啊。”

徐淵清下意識道:“我沒有讓你要留下來。”

雲容聲道:“若我不留下來,怎麽看得到師兄你為愛盲目的樣子呢?”

“你在說謊。”徐淵清道,“我不信。”

雲容聲聞言,擡手握住徐淵清的手,轉瞬撕裂虛空,借道到了另一個地方。

輕而淡的桃花香萦繞于徐淵清鼻尖,當他察覺到周遭環境之時,身體不自覺緊張了下。

雲容聲竟然帶着他回到了劍峰半山腰。

“你做什麽……”

“噓。”雲容聲壓低聲音,輕眨了下眼,彎唇道,“現在的天衍宗裏,誰也察覺不到我們又回來過的。”

雲容聲拉着徐淵清,擡手推門,走進院中。

他出聲問道:“師兄,你說你不信我說的話,不信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那你……”

雲容聲看向徐淵清,繼續道:“是在懷疑你的師尊嗎?”

“你還是選擇相信一個殺人不眨眼、還騙你心騙你身的大魔頭,也選擇去懷疑東荒以君子劍揚名天下的端方君子、你的師尊嗎?”

“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你竟然還是這樣喜歡我。”

“聲聲。”

徐淵清低聲道:“不要這樣說自己。”

“你告訴我真相。”

“你想知道真相嗎?”雲容聲笑起來,漫不經心地出聲道,“我可是大魔頭唉,你想知道真相,怎麽能夠不拿好處來跟我換呢?”

徐淵清輕擡眸光,盯着雲容聲。

雲容聲道:“我們在徐家你的房間做過,卻還沒有在這劍峰上做過。”

徐淵清聞言,眸中帶上些許失控的生氣,似乎難以置信般,低聲道:“你……”

他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

雲容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半點也不掩飾地輕佻問道:“換不換啊?”

“哥哥。”

徐淵清眸色如墨色般的沉,內裏是蘊起的幽光,清冷又深邃。

須臾過後,他擡手将人打橫抱起,很快進了他的房間。

春日的夜裏下了一場小雨,将夜幕都洗得亮極,明月高闊,繁星如墜。

雲容聲擡眼看了下窗外照落的柔和月華。

大概是真的生氣了,徐淵清換了一個之前從未用過的姿勢,就連到最深處時,也不許他多說話,遮住他的眼睛,以吻封住了他所有的聲音。

盡數的聲音、感官與力量都來自于此刻與他親密無間的這個人。

神思恍惚之際,雲容聲好似又聽見了徐淵清喚他“聲聲”。

徐淵清低聲道:“不要騙我。”

雲容聲睜開眼,眸中是未曾消散的情與欲。

他看向徐淵清,道:“是因為仙靈脈。”

“祁越明想得到仙靈脈。”

徐淵清聞言,神情怔住。

旋即,他意識到雲容聲此前講過的那個與仙靈脈有關的故事。

雲容聲道:“他不僅想要仙靈脈,還想要斷因果長劍。”

“所以,我殺了他。”

“你……為什麽在天衍殿前時不辯解呢?”

徐淵清話音頓了下。

“我有證據,卻并不想拿出來。”

徐淵清追問道:“為什麽?”

“世間大多數人只信兩件事。”

“死者為大。”

“弱者才會被欺負。”

而在這一世,這兩件事都被占據了。

雲容聲看出徐淵清眸底的心疼之意,應聲問道:“你是不是此刻正想着要找出證據來為我辨明清白?”

徐淵清應了一聲“是”。

雲容聲笑起來,道:“倘若祁越明一生只行過這一惡呢?”

“祁越明這一生所犯下的惡,盡數都只在我這裏。我只是要殺了他而已,不求所謂的真相。”

雲容聲道:“從三年前荒境城城主之事上,我就看出來了。”

“哥哥,你求真相,而我只求結果。”

“你求真相,所以我求的結果就是幫你殺了他,将他的罪行公之于衆。”

“世人會信荒境城城主的罪行,那是因為被他所害的那些弱者都死了。”

“這一次,就算将證據公布出去,我與祁越明……不過是他們眼中‘狗咬狗’的把戲而已。”

雲容聲道:“我不在乎。”

徐淵清道:“可我在乎。”

雲容聲輕眨了下眼,道:“哥哥,我都沒把我的證據交給你看,你怎麽這麽輕易就相信我說的話呢?”

“這麽容易心軟,也難怪會被我騙身偏心,還要委屈巴巴地抛下自己徐家少主的身份,甘願跟我過這種颠沛流離的生活啊。”

“我沒有委屈巴巴……”

徐淵清下意識反駁出聲。

“只是,你願意,我也不願意。”

他怎麽會願意讓漂亮乖巧的“世家大小姐”跌落塵埃呢?

徐淵清聞言,意識到什麽,将要起身之時,卻被雲容聲擡手制住身形。

他擡眸看向坐在他身上的雲容聲,道:“聲聲,你要做什麽?”

雲容聲傾身,披散在身後的墨發因其動作而自肩頭滑落下來,面容清絕,眼尾未曾消散的薄紅色澤漂亮又幹淨。

他親了下徐淵清,道:“哥哥,你知道我接下來還要做什麽嗎?”

徐淵清竭力平靜,閉了下眼,複又睜,輕聲安撫道:“聲聲,不要擅自替我做決定。”

“我還要去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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