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夏葵神色微冷,握着啤酒罐的手不禁發力,把罐頭捏扁了一半。

孟楠在她十五歲的時候消失,消失的時候,她的身體狀況就很糟糕,她從各種渠道得知孟楠已經離世,葉霧白只是再一次證實這個事實。

葉霧白沒有注意到夏葵的神色,繼續道:“我還算順利,四肢健全活到現在。”說到這的時候,他不知想到什麽,笑了下,“開店也是謀生,你如果真想成為咖啡師,我可以幫你,我認識很好的老師。”

夏葵把自己隐在暗處,硬是把話題扭回去:“你說你母親過世了?”

“對。”

“什麽時候?”

“十二年了。”

十二年,時間上也正好對得上。

雖然是自己先提及,也回答了夏葵,但葉霧白看起來并不想多說。

夏葵将第二罐啤酒喝完,丢到一邊,準備再開一罐。

“別喝了。”

葉霧白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他的溫熱,兩個溫度相觸,雙方都愣了下。

葉霧白很快把手拿開:“你明天休息一天吧。太晚了,我不打擾你了。”

夏葵玩味地看着他,明明是她留他下來,他卻說是自己打擾她,這個男人得體溫柔得她想掐死他。

她看着他起身,沒有動。

他也沒把她的失禮放在心上:“我剛才說的你可以考慮下,你如果對咖啡有興趣,這是條不錯的出路,雖然學習課程需要點費用,這方面我可以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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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葵差點笑噴,這人還真把她的悲傷當回事,她這才站起來,回道:“我知道了。”

她從來不說謝謝,粗野慣了,懶得跟人廢這種口舌,可對着葉霧白,她不由自主地補上了:“謝謝。”

他見她起身,忙說:“不用送了。”

夏葵自然道:“太晚了,這裏出去不安全。”

葉霧白愣了下,笑道:“我一大男人,有什麽不安全。”

夏葵也愣了下,她平日裏不把自己當女人看太久了,以前不論是罩着小弟還是罩着妹子,都自然而然包攬下。

夏葵送他到樓梯口:“呵,那店長慢走,我就不送了。”

葉霧白跟她道別,轉身下樓。

他的身影漸逝,夏葵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她趴在窗臺邊,看着葉霧白上了車,小PoLo很快開走了。

吹着晚風,夏葵冷靜下來,葉霧白剛才說他還有個哥哥。他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可齊了梵拼死傳出來的消息應該也不會作假。

哪裏不對?

夏葵站着吹了會風,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遲早她會搞明白。

第二天一早,她準點來到店裏開工,葉霧白見到她的時候還有些驚訝,她說在家裏也是躺着發黴,還是要找點事做。

日子還是這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葉店長執着于給夏葵上課,還布置了課後作業,夏葵苦不堪言,她不過是想打個苦情牌,賺賺同情分,好套話,上課什麽的敷衍了事一下得了,哪裏曉得葉霧白在專業上極為嚴謹,偏偏他主打以柔克剛的教導方式,夏葵想翻臉耍賴都沒轍。

白天,夏葵在店裏的定位就是用臉服務好所有少女心的姑娘們,店裏的制服是統一的,女生都是白色的連衣裙,配上淡鵝黃的圍裙,一個個都是飛來飛去可愛的小蜜蜂,夏葵打死不穿這種衣服,硬是跟葉霧白要了一套店長的白色制服,系上黑圍裙,這兩天她把頭發修剪了一番,她本就瘦,頭發剪短後,越發顯得臉部五官立體,眉宇間難掩英姿,耳垂上戴着一顆黑色金屬的耳釘,是四年前生日,齊了梵送的,她戴上後從未摘下來,成為了她标志性符號。

現在她基本出師,每當給客人做好一杯咖啡,她都不吝微笑,唇角一勾,低聲道:“您的咖啡,請慢用。”

在一旁聽着的小泡耳朵都要酥了,更何況這些姑娘們。

“喂,最裏頭那桌的小姑娘在拍你。”

小泡跟夏葵并排站着,夏葵低頭認真做着咖啡,聞言一笑:“你讓開點,我要側過來些。”

“什麽?”

“我右臉這個角度比較帥。”

“……”

小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夏葵擠到一邊,竟不知該如何吐槽,帥是真帥,自戀也是真自戀,正想調侃她,有客人從外頭進來,她條件反射地轉過頭說:“歡迎光臨……賈老板!”

“小泡妹妹,一年不見,越來越漂亮了,老白沒欺負你吧?”

來人聲音清揚,語調輕松,飽含笑意,一口标準的普通話,在這個愛說方言的小城裏,辨識度特別高。

夏葵拿過清潔布擦拭着臺面,用餘光瞄了眼這位“賈老板”,如果她沒猜錯,這人就是葉霧白的大學好友兼“WUBEI”的股東。

賈疏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鏡,穿着潮T牛仔,脖子上戴着一條銀色吉他造型的項鏈,背着雙肩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校大學生。他一進門就開始東張西望,像是在找葉霧白,一眼看到夏葵,借着有墨鏡掩護,好一番打量,心裏暗暗吹了個口哨:老白哪裏招來的小白臉,營銷手段精進不少嘛。

葉霧白這時候從後廚匆匆趕到,見到老友,立即上前給了一個擁抱:“不是說明天到嗎?”

賈疏比葉霧白矮一頭,硬要勾着他的肩,笑道:“提前跑路,早點來看看你。”

“行李先搬我辦公室,晚上回去的時候帶上。”

“行啊,我反正沒什麽事,店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你能幫上什麽忙?”葉霧白嗆他。

夏葵挑眉,呦,老板難得怼人。

“幫你吃掉些存貨。”賈疏自來熟地給自己夾了塊蛋糕,走到夏葵面前,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新來的,一杯美式,加濃。”

男性好像對比自身條件出色的同性會特別在意,用一種幼稚的挑釁企圖壓制對方。

夏葵正在洗杯子,聞言,用舌尖頂了頂小虎牙,準備去做咖啡。

“我來吧。”葉霧白走過來。

賈疏意外道:“哇哦,你親自出馬,這麽罩着這個小子?可我就想嘗嘗他的手藝,怎麽說我也是大老板,店裏的新人,總得過我這關吧?”

葉霧白跟他太熟了,知道他這是故意沒事找事,正想回他,夏葵先一步道:“美式,加濃,OK。”

她經過葉霧白的培訓,近期進步神速,已經能獨當一面,動作娴熟地操作起來,白色的制服下露出一截手臂,骨骼纖細,膚色很白,手腕內側有一排刺青,一時間看不清圖案。她偏着頭專注于制作過程,幾縷黑色滑落,她随意地吹了口氣,将它們吹開,擡眼對賈疏擡下巴:“稍等。”

賈疏怔了下,忙看向葉霧白,使了個眼色:怎麽肥事,哪裏找了個這麽會招人的?

葉霧白聳了聳肩,表示無可奉告。

不一會,夏葵将做好的咖啡遞到賈疏面前:“美式,加濃,請慢用。”

賈疏接過咖啡:“你來多久了?”

夏葵:“大半個月。”

賈疏問葉霧白:“你沒跟我說。”

“忘了。”

賈疏品嘗了一口,神情突然嚴肅起來,眯起眼像是在細細回味,醞釀着評價。

夏葵卻在這時指了指後頭,跟葉霧白說:“出去下。”

自從被葉霧白識破吸煙之後,夏葵幹脆不再遮掩,店裏客人少的時候,她就會去後街抽根煙。

她剛走出,賈疏猛地拉過葉霧白:“這小子是不是沒把我放在眼裏。”

葉霧白掙開,整了整被他捏皺的袖口:“你對女生客氣點。”

“嗯……嗯?!”

夏葵點上一支煙,蹲在地上,用力吸了一口,她躲在陰影裏,可一擡頭還是能撞上明晃晃的太陽。

“真熱啊……”

“是啊。”

夏葵心頭一跳,飛快站了起來,看到是葉霧白,又慢悠悠叼上煙:“店長,你走路能出點聲嗎?”

葉霧白晃了晃手裏的冰奶茶,笑道:“抱歉了,我是來給你這個。”

夏葵不太喝咖啡,反倒是情有獨鐘葉霧白做的奶茶,可她從沒說過。

她聽見奶茶裏冰塊碰撞的聲音,看到葉霧白指尖帶着晶瑩的水滴,瞬間有一種消暑的感覺。

“員工福利?”

“獎勵,技術進步了,阿疏說你做的咖啡不錯。”葉霧白轉過身往回走,“快進來吧,外頭太熱了。”

夏葵喝一口奶茶,配一口煙,這滋味,還不錯。已經來了快一個月了,真快啊,可還是沒有什麽突破,不知是不是錯覺,在葉霧白身邊待得越久,人就會越遲鈍,就像是被主人寵慣了的狗,骨頭都被養酥了。

這可不好啊。

夏葵眯起眼,掐滅了煙頭,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奶茶,可是,不能再喝了,她将還剩下半杯的奶茶倒進腳邊的下水道。

夏葵推門進店,聽到裏頭葉霧白跟賈疏說:“算了,你要不還是先回我家呆着。”

“幹嘛,你嫌我礙事?”

“怕你太累。”

“你送我回去?”

“你不會打車嗎?”

“打不到。”

“……”

“我開車送吧,反正不遠。”

夏葵自告奮勇,前兩天葉霧白太忙,她幫着去進了一次貨,車子開得還順手。

葉霧白愣了愣,忙說:“我送吧……”

賈疏已經笑逐顏開,哥倆好地勾過夏葵的脖子:“好啊,你帶路,老白鑰匙拿來。”

葉霧白車鑰匙直接打在他腦門上:“注意你的手。”

夏葵不甚在意地斜眼看着賈疏,這小子反應過來,高舉雙手:“我錯了,抱歉,我的失誤。”

還好今天店裏人不多,夏葵走開一會沒什麽事,葉霧白把家門鑰匙給到夏葵:“把他丢下就趕緊回來。”

夏葵拎着鑰匙轉了個圈:“遵命。”

兩人開着葉霧白的小PoLo上了路,實際上這段車程只有十五分鐘,現在路上也不堵,很快就到了,只夠賈疏問出夏葵身上的紋身大多數是她自己設計的圖形,從一本畫集上臨摹下來的,有些甚至是自己刻上去的。

“酷啊,你是畫畫的?”

“不是。”

“那你是學什麽專業的?”

夏葵随口扯道:“公共關系和危機處理,算嗎?”

賈疏半張着嘴,好一會才複述了一遍:“公共關系和危機處理?聽上去,很有深度。”

“你呢?”

“剛離職,現在自由職業。”

“無業游民。”

“……小姐,你很耿直。”

“謝謝。”

“不客氣。”

他們很快來到葉霧白的住處,賈疏顯然不是第一次來,自己提着行李給夏葵帶路。夏葵也不是第一次來,但裝得很陌生。

賈疏豎起兩根手指敲了敲房門:“歡迎來到你們店長,一個單身男人無趣的住處。”

夏葵開門而入,四處張望了一眼,跟上次來的時候差不多,一塵不染,沒有多餘的擺設。她不懂這些家具品牌,但看得出餐桌、茶幾、椅子都是一個系列,很有品位,價值不菲。

夏葵的手指無意識地沿着餐桌邊滑過,上次匆匆來,匆匆走,沒來得及仔細看,這次可不能錯過。

“你在嗎,幫我搭把手。”另一邊賈疏已經開了空調,打開行李,拿出兩大袋子,“幫我放桌上吧,最顯眼的位置。”

“為什麽?”

“禮物,得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你這兄弟做得不錯。”

“不是我送的,是他舅。”

夏葵掂量了下手裏的袋子:“真是好舅舅。”擺好後,她朝賈疏攤開手。

賈疏一臉莫名:“要什麽?”

“沒了嗎,父母的呢,你的呢?”

“我人都來了,還要什麽禮物。”賈疏頓了頓,語氣淡了些,“你還不知道吧,以後別提他家裏的事。”

這時候再不追問就是傻,夏葵:“他跟我說過。”

賈疏有些意外,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過頭看她。

“說他有個哥哥過世了。”

夏葵這麽說,實際上是想從賈疏這裏的得到印證。

賈疏第一次用認真的目光打量起夏葵,葉霧白竟然會跟一個外人說這些,他雖然随和,但絕不是喜歡把家事往外說的人。

賈疏随口一句:“看來你跟老白關系不錯。”

夏葵順着杆子爬:“店長很關照我,我總不能白受着。”

賈疏埋下頭繼續扒拉行李:“不用瞎操心,這家夥對誰都好,也比我們都厲害。行了,你趕緊回店裏上班吧。”

“哦,”夏葵看了眼浴室的門,“借個廁所。”

浴室不大,裏頭用玻璃門做了隔斷,夏葵打開龍頭放水,單身氣息明顯,一只玻璃杯,裏頭一支牙刷和牙膏,牆壁上也只挂着一塊毛巾。

夏葵環顧一圈,重新看向面前的置物櫃,伸手打開,裏頭放着一些日用品,很空,她正要阖上櫃門的時候,猛地看到櫃門內側貼着一張老舊的照片,她上前一步,眼睛幾乎要貼上這張照片。

照片上小小少年依偎着父母,夏葵其他的都沒去看,只死死盯着那個女人的樣貌。

“怎麽可能……”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上照片裏女人的臉,這應該是葉霧白的母親。

可是,為什麽和她的母親長得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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