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到他們縣城的時候是下午,小城的年味還很濃,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大紅的福字和春聯,溪音提着行李箱上樓,發現自家門前還什麽都沒貼。
她剛掏出鑰匙,門把手就從裏面扭了一下,媽媽開門把溪音迎了進去。
“剛剛聽着就是你的腳步聲,我說你爸還不信,果不然吧。
“行李箱先放那,吃點水果喝點水。
“我給你煮個面條,上車餃子下車面。”
說着就要往廚房走。
溪音說:“我不餓,等着晚上一起吃吧。”
廚房裏傳出來聲音:
“我給你煮上了,我哪兒不信,我這不早備上了。
“先吃一點,晚上再吃好的。”
溪音不再堅持,坐在沙發上,看到茶幾擺着福字和春聯,窗花,一樣都沒貼,問:“你們咋不貼啊,我看人家都貼上了。”
“這不是等着你來貼嗎,你小時候就愛貼這個,不等你啊你得鬧騰。”
溪音媽媽把雙面膠和福字拿上,“走,咱去貼春聯。”
“走走走。”
溪音也來勁兒了,坐車的疲憊在進家門的那一刻一掃而光。
她拿着福字比劃着,“這樣正不正?”
媽媽問:“要不要倒着貼啊,福到了。”
溪音把福字倒過來,“那這樣吧,福到了,新年迎福氣。”
貼完福字和春聯,溪音攬着媽媽的肩膀進屋,兩人準備一起貼上窗花。
溪音一邊貼一邊問:“現在沒有小時候賣的那種蘿北錢了呀,就貼在門檐上,風一吹飄啊飄的,有紅色的還有彩色的。”
“現在樓房都沒有貼的,也沒見超市有賣的。小時候都是在集上買。”
溪音:“那時候還是自己調漿糊貼呢,現在都不會調了吧。”
溪音媽媽笑了起來,“你記得有一年,你爸爸嫌春聯賣得太貴,自己寫了好幾幅貼上。大門一幅,進院子以後,兩邊修的屋一邊一幅。”
溪音把窗花貼好,拍了拍手說:“好看。”
面條煮好了,熱氣騰騰地端上桌。
西紅柿熬出來的湯底,放了一個大雞腿兒,還有一個荷包蛋。
面條倒是不多,就那麽一筷子,溪音喝得胃裏暖呼呼的。
“音音晚上想吃點啥?”
溪音:“我都行啊。”
晚上一般還是老幾樣,他們家必然有的是炸茄盒、辣椒盒,還要有魚,有雞,有豆腐,有涼菜。
溪音回來就除夕了,吃完面條,就該開始忙活除夕的年夜飯。
她爸爸開始搞炸貨,滋啦滋啦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她媽媽給爸爸打下手,偶爾偷一小塊炸肉出來,給溪音嘗嘗。
溪音坐在沙發上,雖說是看着電視,餘光卻一直在看爸爸媽媽。
她拿出瓜果零食來擺盤,放在茶幾上,然後開始挨着回複拜年的微信。
電視上播放起新聞聯播,她把聲音調大,然後跑去廚房,問什麽時候開始包餃子?
“吃完年夜飯吧,一般都吃完年夜飯就飽了,還會剩一大堆。”
其實溪音最喜歡的就是除夕這一晚上,一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一起包餃子,看春晚。
等初一初二開始去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家。再往後就是挨着走親戚了。
溪音不喜歡到處走親戚,她不喜歡這邊的酒桌,覺得那些充滿客套的笑臉不看也罷。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她開始疊元寶。
每一年,爸爸媽媽都會忘記元寶怎麽疊,她就教着再疊幾次,一家人把元寶疊成小山一樣,擺在沙發上。
零點鐘聲響起來的時候,他們就會裝好餃子,給天上的各路神仙上香祈福,然後燒元寶。
溪音是不會說那些一套話的,她每年都會很虔誠的許願——
希望父母和我身體健康、平安喜樂;希望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都可以得償所願。
他們在小廣場上燒完元寶,往家裏走。
遠遠地,不知道誰家在偷着放煙花和鞭炮。
溪音看着天上,應該是村鎮那邊,有一大段距離。
那個方向呀,也是她們以前的家。
“音音,走了,太冷了。”
“好嘞。”
她挽着媽媽的胳膊,跟在爸爸身後匆匆走上樓去。
所以,就錯過了手機微信上岑玙剛發的一句話——
回頭。
岑玙趕到她小區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廣場上很多人在燒紙,小姑娘也在,和她爸爸媽媽一起。
火光映着她的臉,他看着她雙手合十,閉着眼睛嘀咕着什麽。
不知道她許了什麽願望。
他們今晚微信幾乎沒停。
就剛剛停了有個20分鐘吧,是他開車趕過來的路上。
00:00時候,兩個人對彼此說:
過年好。
岑玙收到她祝福的時候,突然就很想她,明明下午才剛分開。
他覺得這樣的時刻,很想見到她,想親口對她說一句:過年啦,小朋友。
他穿上外套,一路開車來到她的小區。
還好過年路上沒什麽車,所以他一停車就看見了她。
人群中,耀眼的火光下,穿着羽絨服戴着帽子的小姑娘。
溪音看到微信的時候,樓爬到一半。
“爸媽,你們先上去,我朋友來找我了。”
她着急忙慌地往回跑,嗖嗖就跑沒影了。
溪音的爸爸媽媽慢悠悠上樓,一開始兩個人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媽媽開口:“你說,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啊?”
“要不,我去看看?”
“算了吧,萬一讓閨女看見多不好。”
溪音爸爸一看,她媽媽嘴上那麽說,挽着的手直接松開了。
就說:“我遠遠看一眼吧。”
溪音媽媽往上走着的腳步停住,想了想,跟着她爸爸一起又往下走。
“你咋也下來了,這麽冷。”
“我也遠遠地看一眼。”
兩個不太放心的家長,走到單元樓門口,像做賊一樣緩緩地推開了單元門。
他們看到了什麽呢?
看到了他們家貌美如花機靈可愛人見人愛的閨女飛奔着撲向了男人懷裏。
于是他們有了以下密集的對話。
爸爸:“那小子是誰?”
媽媽:“你先別出去...咱們看看...”
爸爸:“她不會今晚不回家了吧。”
媽媽:“不可能,咱女兒還是有分寸的。”
爸爸:“我看着有點眼熟呢,這個小夥子,他挺高,挺瘦的。”
媽媽:“是有點熟,想不起來哪兒見過了。”
“等她回來你問問?”
爸爸:“女兒不要面子的啊!別問。”
“诶诶诶,他抱着咱閨女走了。”
寒風中跺着腳的媽媽着急地扭了下她爸爸的胳膊,聽見他說:
“行了,你也別瞎擔心了。
“要相信她的眼光。
“尊重她的決定。”
被這麽一說,溪音媽媽好似也放心了些,“也是,她的确沒讓我們失望過。我現在出門,那些親戚一口一個我有福氣。”
“還不是你養的好閨女。”
爸爸寬慰着,攬着溪音媽媽的肩膀轉身回去。
轉身時,他把單元門帶上,遙遙看了岑玙一眼。
他想起岑玙是誰了。
岑玙正攬着溪音往相反的方向走,這時也回了頭。
他看見了溪音爸爸攬着溪音媽媽轉身回去,溪音爸爸看見了岑玙攬着溪音往外走。
岑玙先沖他點頭,溪音爸爸遠遠擺了擺手,又指了指溪音。
“你把她保護好,晚上送回來。”
他不知道岑玙有沒有懂他的意思,但看見岑玙再次點頭,溪音爸爸才回過頭不再看他們。
“孩子終究是長大了啊。”他嘆息着說。
“是啊。”溪音媽媽應了一句。
除夕夜,燈火通明。
他們老家有一直亮燈到天明的習俗,據說這樣新的一年就會順順利利。
廣場上還有不少人家在燒紙,給家裏祈福。
溪音從樓裏跑出來的時候,很難看不見岑玙。
他就站在廣場邊上,站在燈火通明的夜裏,身後是跳躍的一簇簇的火苗。
他當時張開雙臂,将她擁入懷裏。
“過年好,小朋友。”她聽見他說。
她眼睛一直看着他,笑意盈盈地說:“你怎麽來啦,好冷的。”
她看不見的身後,她爸媽推門出來。
岑玙說:“來和你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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