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梳妝
近來江湖上怪事連連,先是武當、青城等幾個正念修心為旨的名門大派接連出了叛徒,再是數不勝數的小門小派雨後春筍般崛起,三不五時的,便是此處彼處的事端,江湖上各大派的勢力雖不會因此而塗炭,卻也因這異乎尋常的氣息而惴惴不安。等到少林高徒淳惠犯了色戒自盡而亡,各大派終于坐不住了,約定于八月十五,在南安城聚會商讨。
要說為何定在南安城,衆人心知肚明,與南安韓家脫不了幹系。這韓家家主韓凜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個傳奇,他師從放鶴山翁岳亭林,前任的武林盟主盛寂雲還要叫他一聲師兄,但事岳亭林一早便以心術不正的理由将他逐出了師門,他便投靠了當時的第一魔教魇魂教,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正道叛徒。直到魇魂教一夕而崩,岳亭林将之重收門下,衆人才知道他是受了其師的指示假意投靠,為的是盡快博得魔教高層的信任,然後裏應外合,一舉摧之。
真相大白之後,韓凜的風頭一時無兩,江湖上何人不贊他卧薪嘗膽,大義凜然,他定居南安城,雖未開宗立派,卻有許多江湖人士因為仰慕他主動投奔,其子韓卓成年之後,韓凜便将韓家事務交到了兒子手上,自己閉關修煉,鮮少露面。這韓卓亦是年輕有為,盛贊不斷,韓家在這父子倆的掌控下,實力一日強似一日,竟漸漸成了南安城的無冕之王,江湖上的一方霸主。
到如今這樣大的江湖聚會,已不可能少了韓家的影子了。
甚至還有人說,韓家父子,不是父,便是子,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位子,跑不了是他們之一坐上。
夏始春餘,正是蓮開時節,南安城上蘭舟點點,如煙水氣繞棹缥缈,船動萍開,采蓮女斂裾淺笑。此情此景,如夢如幻,然而,卻敵不過泊花水榭上小窗景色。
那獨坐窗前的美人,正對鏡梳妝。
荷風拂面,揚起她鬓邊青絲,眉畫黛色,其下溫柔的眸盈盈,正待最後一步塗上唇脂,眼睛卻突然被一雙手蒙住了。
“猜猜我是誰?”黃鹂似的聲音響起,充滿了少女的爛漫。
霍蓮心好笑地放下胭脂花片:“菱兒,別鬧了。”
“這麽快就猜出是我,沒意思。”樂菱嘟嚷着讓開她,嘴巴噘得老高。
“除了你,誰還會使這樣的把戲?”蓮心一手拈着花片,一手點點清水上去,一顆腦袋湊了過來,“這是什麽?”
“是胭脂。”
“幹什麽用的?”
“塗抹在唇上,可使唇色嫣紅。”
樂菱長長地哦了一聲,“以前怎麽不見姐姐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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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遺夢山裏,只與你和闵姑姑朝夕相對,用這些作什麽,如今咱們到了南安城來,往來見客,自然要使氣色好看些。”
“姐姐不用這些就很好看!”樂菱搶着道,信誓旦旦。
蓮心展顏一笑,指尖在花片上輕輕研着,樂菱抓住她的小臂,含含糊糊道:“姐姐,菱兒也想試試……”
“哦?菱兒大了,知道愛美了?”蓮心笑。
樂菱撒嬌似的喊了一聲,半跪下來,閉上眼睛,昂起頭。
面前的少女喲一張精巧的臉蛋,細長的眉淡如秋水,輕阖的眼下睫毛微顫,嘴唇的弧度清冷而溫柔,天生的清靈之氣,仿佛空山新雨,石上流泉。原來不知不覺,當初襁褓中皺巴巴的嬰兒,已長成了這般美麗的模樣……
“姐姐?”
蓮心回過神來,寵溺地拍了拍她的臉龐:“好,先給菱兒試。”
纖細的指尖勾起一點紅泥,在少女嬌嫩的唇瓣上輕柔暈染,許是這動作叫她癢了,少女往後縮了縮,咯咯笑了起來。
“別動。”蓮心輕斥一聲,樂菱便忍笑合唇,直等到她說好了,方才站起來,對着鏡子一照:“哇!姐姐抹得真好看。”
“是菱兒本就好看。”蓮心含笑看着面前興奮地停不下來的少女,這孩子從小在山中長大,又不像她不時外出游歷,那般與世隔絕的日子,也難怪這些在外人看來平常無奇的事物輕易就能引起她的興趣。突然,她似乎發現了一個問題,指着自己的嘴巴問:“這玩意兒塗在唇上,要是不小心吃進去了怎麽辦?”
“這是紅藍花汁制成,就是吃進去也無妨的。”話音未落,樂菱便張了張嘴,似是要嘗。“菱兒!”她忙喝止。
小姑娘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姐姐別擔心,我逗你玩兒吶。”
“你呀。”蓮心搖了搖頭,專心為自己塗上胭脂。
原本就妍麗脫俗的面容因為這一點豔色更加柔媚,樂菱從後面靠過來,看不夠似的看着,将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同她一同欣賞,香味隐隐,她深吸了一口氣,“姐姐真香啊。”蓮心不理她,她歪頭看了看,眨巴眨巴眼睛,更大聲道:“姐姐真美啊。”
“馬屁精!”蓮心終于忍不住地笑了,從鏡子裏拍拍她的臉頰,“小心別把唇上的胭脂蹭着了,我馬上就要出去了。”
“去哪兒?”樂菱一下子直起了身子。
“系玉坊。”
“去那兒做什麽!”這系玉坊乃是南安城中聞名遐迩的樂坊,其主是個女人,人稱玉老板,此人在他們初到南安城時來拜訪過,一來就取笑她是黃毛丫頭,一想起這個很有些狐媚氣息的女人,樂菱就不高興,巴不得自己的蓮心姐姐離她越遠越好。
“你忘了?我和玉老板約定,每三日去系玉坊演樂,今日正是首日呀。”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樂菱急得大喊。
蓮心嘆了口氣,“我每每同你說起的時候,你都幹什麽去了?”
樂菱回想起來,果然似乎有什麽時候她是想同自己說什麽的,可是一聽到系玉坊三個字,她就立馬跑掉了,故而始終不知她究竟說的是什麽。眼看着蓮心已然整裝待發,樂菱可憐兮兮道:“就不能不去嗎?”
“答應了人家的事,怎麽好言而無信?”轉眼見小丫頭滿臉的不開心,她立刻柔聲哄道:“你不是念叨着說這兒的糖藕好吃?我回來時帶一些好不好?”
甜甜糯糯的糖藕!樂菱眼前一亮,想要說好,但想一想,滿懷希望道:“我不要糖藕,姐姐能不去麽?”
“傻孩子。”蓮心笑着搖了搖頭,“讓闵姑姑聽見了,又要說你小孩兒心性。”
說曹操曹操到,灰色麻衣的婦人一進來,樂菱已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躲到了蓮心身後,闵姑姑掃她一眼,暫且不論,只向蓮心道:“馬車已在外頭候着了。”
“好。”蓮心應了一聲,系上披風。
“姐姐。”
蓮心回頭看了看可憐的小姑娘,“乖。”
在闵姑姑的注視下,樂菱只好把想留她的話吞進了肚子裏。
禍不單行,闵姑姑道:“你将功課複習一下,我送了蓮心,便來問你。”
“啊?”樂菱一愣,立刻大喊:“蓮心姐姐,救我!”
闵姑姑搖了搖頭,徑自去了。
書架上滿滿的書籍都像是在嘲笑樂菱,她推開窗朝外看,蓮心的馬車已經去了,闵姑姑正在門口目送,機不可失,她忙找出一身圓領袍衫來換上——蓮心姐姐走了,她可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
飛快地換好衣服,一邊兒掖着邊角一邊兒往外跑。
“樂菱!幹什麽去!”
一聽見闵姑姑的聲音,樂菱吓得魂飛魄散,哪裏還敢答應,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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