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頭痛(捉蟲)
墨瑛恢複意識的時候,感覺到的是鋪天蓋地的熱氣,他的眼睛微微睜開一道縫,隐約看見床頂的紅色幔布,他扯了扯嘴角,擡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從前深夜夢魇纏身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躺在這床上任那人擺布,他不恨江淮生,卻厭極了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
他父親是江城的城主,母親雖是早逝,可繼母也沒有苛待,算起來也是嬌寵着長大。
這年他剛滿十六,滿懷期待的從父親手中接過第一份差事,巡視江城。
天啓國民風淳厚,國風開放,不拘泥于性別,為官為商皆是能者居之,漢子,哥兒,女子都有一展抱負的機會。
墨瑛雖是個哥兒,可他卻是家中嫡長子,打小學的是為官之道,自然想接過父親的城主之位,為江城百姓效勞。
再想起往事,墨瑛忍不住吐了口氣,那時他怎麽也沒想到,所謂的巡視是有人給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巡視過半,路過一村子歇腳,在夜裏被人迷倒送入了洞房。
另一邊是村子裏出了名的傻子,傾家蕩産換了他這個夫郎。
素來要強的他還是在床上得知這事情,哭了一夜,不知是身體疼,還是心裏疼。
正巧第二日他醒過來沒見到人,便匆匆地裹上衣袍離開了。
墨瑛還清楚的記得那些下屬見到自己回去時驚訝的模樣,只怪他當時太過天真,當那些人是驚訝自己的遭遇。
而那些父親派來的得力下屬正是賣了自己的人,背後的人竟是他的親生父親。
這并非是他臆想出來的事情,而是他回城主府查了幾年,才得到的真相。
江淮生在他回城主府後不久,也找上了門,他父親繼母輪番上陣讓他護住城主府的名聲,将錯就錯,嫁給江淮生。
他不願,繼續悶頭查着陷害自己的人,江淮生也沒有放棄,離開兩年,帶着一身功名回了江城繼續追着他。
哪怕三年過去,墨瑛想起江淮生消失兩年之後,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模樣,還是禁不住有些觸動。
若是那時,他不固執的繼續追查将他賣給江淮生的人,或許也不必像現在這般凄楚孤伶。
江淮生帶着一隊人馬駐紮在江城附近,平日裏就巡城,遛馬,追着他跑。
也不知是怎麽說動聖上下的旨意,允許他在別個城裏駐兵。
線索指向他父親頭上時,正是三月開春,他撕了所有的信,打算重新再查,這時,江淮生也押着證人找上了門。
說是來兌現承諾了。
江淮生口中的承諾,只是他為了推脫江淮生追求,随口說了一句。
說是只要能查清楚當年真相,就考慮跟江淮生在一起。
墨瑛看着江淮生帶過來那熟悉的人,便有所察覺,他單方面地跟江淮生大吵了一架,在氣頭上回了家。
遇上巡視回來的父親,腦子一熱便直接問了那事情是不是他做的。
墨成懷怎麽會承認呢?他只需要稍稍提一下從未虧待過自己,再搖着頭表示他的失望,自己便深信不疑。
還是潛入府的江淮生發現了不對勁兒,帶着他想要離開。
正是在離開之時,江淮生替他擋了一箭,再沒能睜開眼。
他在江淮生部下的相助之下,将墨成懷這些年所做的陰私事全都遞了上去。
這期間雖是耗費了一年時間,結果卻還是讓人痛快的。
墨成懷被收了城主之位,而他那位嫡次子被罰不得入仕途,自然與江城的城主無緣。
外面的聲音有些喧嚷,墨瑛皺了皺眉頭,自打将墨成懷拉下來之後,他便住在了江淮生的在江城買下來的宅子。
聽江淮生的部下說,這是給他們兩個成親時候用的。
三進的大宅院裏只有零散幾個下人,不該這麽吵鬧才是。
墨瑛移開手臂,看見頭頂仍是紅色的幔布才覺得事情不大對勁,他想撐着手臂坐起來,卻發現手上綿軟無力。
墨瑛轉動着眼睛掃了眼屋子裏的陳設,赫然發現這并非是他睡前的模樣,倒更像是五年前江淮生那兩間破落的房屋。
一眼便能看到門口,屋子正中間放着一張圓形的木桌,上面擺着幾個盤子,還有一壺茶水,劣質的瓷器手柄上還綁了個紅綢帶。
門口正對面的是一條長桌,上面擺着兩根粗壯的紅燭,墨瑛盯着搖曳的火光發了好一會兒呆。
混沌的腦子裏閃過了一個驚天的念頭,他手掌微微用力,還能感受到身下床單的粗糙手感,更顯得這裏的真實。
墨瑛舔了舔嘴唇,眼眶有些發熱,倘若真是回到那時候……
門外的喧鬧聲更近了,墨瑛聽着那一連串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外,無端地緊張了起來,他心裏暗罵着自己的不争氣,卻是将目光落在了門上。
他最後一次見江淮生到現在,已經一年有餘。
江淮生臨死之前還開玩笑說要他一定要牢牢記着這救命的恩情,來世好以身相許報恩。
墨瑛當時胡亂地點着頭,江淮生死後,他接過那些人的證據,十分平靜地報了仇,直到回到江城,住進了江淮生給他們兩人準備的府宅。
那時候的他已經不再會夢見與江淮生翻浪的夜,一閉上眼睛全是江淮生遠遠地站着,含笑地看向他,“你終于來報恩了?”
可哪裏又有什麽來世還恩情。
墨瑛從來不信這些,又不願意忘記江淮生,他也是那段時間才意識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愛上了這人,只是怕自己擔不起江淮生的愛意。
門外陸陸續續響起來離開的腳步聲,墨瑛聽得并不清楚,他微微訝異,他查舊事的時候可是聽說江淮生是個傻子,想來他父親派過來的人也不會将他賣給什麽好人家。
那現在這情況,難不成是江淮生突然好了?
墨瑛又生出了些憤憤的情緒,他雙眼明亮,臉頰通紅,江淮生這人肯定是對自己一見鐘情了,不然也不會折騰他一夜,害得他離開的時候路都走不穩。
江淮生進來的時候,看見床上醒着的人,也是一愣。
他是江淮生,卻不是原來那個江淮生。
原本的江淮生是三河村有名的傻子,父母去年雙雙去世,給他留下來一大筆財産,足夠江淮生富庶地度過餘生。
只可惜江淮生是個頭腦不清楚的傻子,這些錢到他手裏沒多久,就散去了大半,這其中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遠房親戚上門抹淚借錢,還有村子裏幾個地痞無賴三番四次恐吓威脅。
直到前幾個月,他們發現江淮生手裏再也掏不出錢了,才悻悻地換了對象。
而誰也沒想到,窮苦到日日喝着稀飯的傻子,還偷偷給自己攢下來了三十兩,用來娶親。
三十兩聽起來不算多,可放在三河村這裏,足夠一戶人家溫飽地過上四五年,若是家中再種塊兒地,收些麥子、蔬菜之類,又能多用上幾年。
江淮生想着,目光又落到了不遠處那哥兒的臉上,微微怔神。
他本是一農學研究生,研究的新品種到了關鍵時候,便守在了田裏,沒想到結果還沒驗證,他自己先倒下來了。
他身體向來硬實,昏倒的時候也沒太在意,還十分鎮定地給自己叫了救護車,失去意識之前只是擔心自己那棵還未成熟的小苗苗。
沒想到這一昏迷直接換了個地方。
江淮生醒過來的時候緩和了好一陣,才接受了這裏的情況,天啓國二十九年,正是開國後繁榮發展的好時候,沒有動亂,上頭也是位明君。
這麽一算,倒也沒什麽不合适的地方。
唯獨眼下洞房花燭夜有些麻煩,江淮生揉着自己發痛的額角,原主傻乎乎地花了三十兩買了個夫郎,如今是家徒四壁。
而今日前來賀親的人中,又有想加害他的人,一把将原主推倒撞在了院裏石板上,而原主也就這麽喪命了。
他孑然一身,本是打算一走了之,可到底想起了那位素未謀面的夫郎,硬是忍着難受同外面的村民周旋了一圈,又把企圖進來鬧洞房的人都給擋住了。
現在看來,留下倒也不是個錯誤的決定,江淮生本就喜歡男人,只是這麽多年沉迷學術,沒什麽時間談戀愛,換了個世界,倒滿是閑暇。
床上那哥兒明眉皓眸,未上胭脂,臉色卻比染了妝面還要紅,瞪向他時,眼底的神采更是奪目。
江淮生只掃到墨瑛的脖頸處,便停住了,再往下看去,那他的行徑與外面那些試圖進來淫邪這位哥兒的人又有何異?
原主看不出,他可是看得通透,方才鬧洞房那幾個地痞,話裏話外都是看上了他這個夫郎,想要進門占點便宜。
不然他也不會在門口周旋那麽久。
“其實……”江淮生清了清嗓子,他欣賞床上這人的美色不假,可他還是主張自由戀愛的,若是讓這哥兒厭煩自己就不太好了。
墨瑛難耐地扭了下身子,眼底蒙上一層霧氣,将他送過來的人估摸着是害怕他清醒會鬧事,還下了藥,這會兒藥效愈烈,哪裏還有功夫聽江淮生說話。
再者,他也不記得江淮生在爬床之前說過什麽話,怎麽重來一次這人又話多了起來。
心裏念頭諸多,墨瑛見江淮生還是遠遠站着,嘴裏不知道在說着什麽,哪有什麽比洞房花燭夜更重要的事情,他忍不住勾了勾自己的衣帶,“夫君,我熱的厲害。”
江淮生正說道他去隔壁的屋子休息,聽到這話便消了聲,再看向墨瑛,發現這哥兒的臉色不大正常,更像是中了藥的模樣。
他的頭更痛了,“我去給你打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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