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程老師

陸松宇把門關上了，江葉盞哭得更兇了，稀裏嘩啦的，臉都花了，還死死地捂着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要是程書翎聽見了，肯定會把她拎出去的。

“你······”陸松宇沒受過別人的安慰，更不知道如何安慰別人，小說和電影裏說的都不太管用。

“陸老師······”江葉盞緊捂的口齒之中洩出幾個弱弱的音，帶着哭腔，像是想喊又不敢。她平時是管陸松宇叫男神的，但是現在顯然是老師這個身份讓她更有安全感。

陸松宇坐下，靜靜地看她哭，好半天過去，她抽噎的頻率慢了些，陸松宇才抽了兩張紙巾給她：“你還好嗎？”

江葉盞哭得天昏地暗，因着沒出聲，胸口像堵住了似的，頭腦都發懵，意識不清地接過紙巾，胡亂擦了幾下，也不管幹淨沒有，就把紙丢到一邊了。

陸松宇沒在學校呆過，即使是師範專業畢業，也實在沒法熟練地應付這種情況，只沉默地注視着她，江葉盞終是沒忍住，突然一聲“哇”又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什麽不是故意的？”江葉盞哭得神智不清，陸松宇卻還一派淡然慢條斯理，這反差實在令人發笑。

“不是······不是故意惹他生氣的······”

陸松宇的心突然被紮了一下，江葉盞的眼淚源源不斷地滾出來，簡直哭成了個濕淋淋的淚人，看着無助極了：“我不想的······”

“你出來！”程書翎忽然推開了陸松宇的門，神情與語氣均是一片肅然，江葉盞下意識地往回瑟縮了一下，陸松宇實在不忍心，站起身道：“她還在上語文課。”

“我不信她這樣還能上課。”見陸松宇沒有退讓的意思，程書翎偏開頭，視線再次找上江葉盞，“江葉盞，你今天不出來，以後就不要叫我！”

江葉盞眼淚滾燙，臉上卻冰涼一片，她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怯怯地叫了一聲：“陸老師······”

陸松宇懷疑自己腦子壞了，竟然伸出手去攔住了江葉盞的去路，直視着程書翎：“對不起程老師，你吓到她了，麻煩你離開。”

陸松宇向來平靜，像一面波瀾不驚的湖，無論什麽情況下也不會變，在這樣的情境下顯得頗為可笑，但是很有用。

程書翎沒有再僵持，繼續回到教室上課，江葉盞像一塊吸足水的海綿，怎麽也擰不幹，哭了大半節課才終于停下：“他不要我了，以後再也沒有人要我了。”

陸松宇竟然笑了，說：“不會的，他那個人，面冷心熱，吓唬你罷了。”

這話一出口，江葉盞沒察覺到不對勁，陸松宇卻自己奇怪了，他拿什麽立場說這句話呢？他又怎麽知道的程書翎面冷心熱呢？

程書翎上的是高祈的課，眼看着江葉盞拱了大半天的火，高祈也實在看不下去：“是有點厲害。”

“豈止厲害？”程書翎都快瘋了，“中學六年，工作四年，我在三中呆了十年，就沒見過這樣的學生。”

“你要堅強。”

剩下的最後半個小時，江葉盞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跟陸松宇說她和程書翎之間的事。江葉盞占有欲很強，暑假時因為程書翎說要請時雲歸的一個學生喝奶茶鬧了一回脾氣，故意不寫數學作業，程書翎真的就用平時畫圖的戒尺打了她，她生平第一次挨打，還沒來得及哭程書翎就說要給她換數學老師，吓了她個半死，那天她也在學管辦公室這麽哭，直到程書翎來叫她滾去寫作業。

後來有一次程書翎騎着小電驢送她回家，她坐在程書翎身後，問：“你上次為什麽打我？別的學生不寫作業你也會打他們嗎？”

程書翎跟着電車大潮開過了紅綠燈路口，一直沒有說話，江葉盞都以為他沒聽見，直到兩側已沒有什麽電車，程書翎才在耳邊的風聲裏緩緩開口：“葉子，你要學會愛惜自己，知道嗎？”

程書翎答非所問，可江葉盞也明白了他在說什麽，程書翎打她，不是因為她沒寫作業，而是在懲罰她選擇了一種兩敗俱傷的方式來檢驗程書翎的真心。

她還聽說連着兩年高考，全省數學最高分都是程書翎的學生，興致勃勃地跟程書翎說自己以後也給他考一個，這樣她就是程書翎最好的學生了。程書翎輕柔地一笑，說，一直都是。

那聲音，像是春天的長河。

陸松宇想，如果他是江葉盞，他也喜歡程書翎。

但是陸松宇的這節訴苦課并沒有起到實質性的作用，下課後江葉盞真的去跟顧春連說以後不來了，冠冕堂皇地說要自己複習，差點沒把程書翎郁悶死。

因着這件事，程書翎周一晚上特地回了一趟家。程書翎小時候成長環境很好，住在三中的教師宿舍樓，整棟樓都是三中的老師。那個時候，三中的老師是全市乃至全省的教學标杆，樓裏每天都很安靜，大家早上特別有禮貌地相互打招呼，送孩子上學的路上就讨論一下報紙的內容，孩子們互相串門寫作業，有什麽不會的就到隔壁或對門去問。程書翎在三中帶完第一輪高考的時候，暑假開了個表彰大會，他那時候才發現，臺上坐的那一排教育局的領導，大部分都是他小時候叫叔叔伯伯的。

高中的時候，為着讓他媽媽上班方便些，他們一家搬到了省疾控中心的宿舍小區，但是他并沒有在那裏住過多久，高中住校，大學去北方，直到畢業才又重新回來。

他六月份辭職的時候搬了出去，這麽久也只有九月初回來過一趟，以至于他媽聽見有人開鎖，還以為是來賊了：“你怎麽突然回來啦？”

程書翎打不起精神，又不想讓他媽擔心，便抱了抱她，半真半假地說：“我沒有飯吃啦。”

孩子是自己養大的，程母哪能看不出程書翎有心事？但是程書翎很奇怪，就算從小到大都跟他爸對着幹，真遇上問題的時候也肯定找他爸，于是，她沖着卧室喊：“程老師，你兒子回來啦！”

程老師好幾年前就是程校長了，但是程母從幾十年前認識他的時候就這樣喊了，這麽多年倒也沒有變過稱呼。

程校長見到程書翎的時候，程書翎已經坐在書房裏了。這是他們父子的習慣，談正經事一定要在書房談。

“我還沒見過你這麽挫敗的樣子。”

程書翎擡頭看了一眼他爸：“那你開心嗎？”

非常典型的程家父子的開場白，程校長在書桌另一頭坐下：“什麽事？說吧。”

“就是，”程書翎倒不大好意思開口，“我那學生。”

程書翎不是第一次跟他爹說江葉盞了，最早還是在七月的時候，程書翎說想把江葉盞當妹妹看，當時就被一頓狠批，當然完了程書翎也沒放在心上，還是我行我素，現在是真出問題了，程書翎發現自己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

“程書翎，”程校長聽完這整件事，頗為無奈，“我不是第一次警告你了。”

我知道啊！程書翎在心裏怒吼，道理誰不懂，他是個老師，還是個補習老師，家長簽字的東西他不能簽，江葉盞在學校出了事學校也不會先找他，可是他要怎麽辦呢？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麽？

“如果我錯過她的成長，”程書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開口根本不是他心裏想的那些事，“我一定會，非常後悔。”

“程書翎。”

程書翎沒應，程校長知道他現在心不穩，說了也沒用，便又叫了他一聲：“程老師。”

程書翎低着頭，眼眶卻濕潤，他爸只這樣叫過他兩次，第一次是他回三中工作的第一天，這幾個字從他爹嘴裏出來，曾被他當作是無上的榮光。

“你沒有想過嗎？也許我做不好的······”

“我也沒有逼着你當老師啊！”

“可是你明知道，”程書翎擡頭，他爸已經老了，額頭上刻了幾道深淺不一的皺紋，尤其是眼角，皺紋又細又密，“你明知道我是因為你······”

是，程書翎是因為他爹才當的老師，從他小時候開始，他媽媽就經常出差，他爸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裏，就帶着他去學校的辦公室寫作業。程書翎記得那辦公室的燈光，又亮又暖，這麽多年都沒有變過，他記得他爸在燈光下改作業的身影，手上動作很快，有時候會突然停下來問他看什麽，他說看爸爸。

有時候會有學生拿着習題來辦公室找程老師，小程書翎就在旁邊一言不發地聽，聽他爸爸溫和地問明白了嗎，也聽哥哥姐姐們說謝謝老師，等學生們走了，他就爬上爸爸的膝頭，說我也想聽人家說謝謝程老師。

其實他已經聽很多人說過謝謝程老師了，但是他這個程老師當得實在不稱職。

“這麽大個人了，傻不傻？”程校長随手蓐了一把兒子的頭發，“當了這麽多年程老師，要做什麽，心裏有數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很久沒動過的收藏漲了一個，感謝新來的小天使！

今天這一章按照昨天小可愛教的多空了行，但是沒有每段空行，怕看上去太散，剩下的之後有空再改，謝謝小可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