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也許這就是告別了

溫雅不歧視農村人,但她讨厭一點距離都不把握還自以為是的人。

就比如這個大舅媽。

小時候去外婆家,她不愛吃饅頭,這個大舅媽非說自家的饅頭好吃一定要她吃,說了不喜歡戴花蝴蝶發卡,又一定要把小表姐的發卡搶過來給她戴上,說了不喜歡被抱着,就一定要讓大舅抱着她走……

如此種種,顯而易見全是這位大舅媽的好意,但不顧他人感受的好意,她只會覺得更難受。

她只希望逢年過節相見,大家和和氣氣坐在一起聊聊天,這樣就足夠了。

“她是好意,不能對她發脾氣,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明天她就會回去……”

溫雅碎碎念着,将手裏的文件遞給對面的喬沐:“雖然已經簽了字不過這上面的數據根據實際情況調整過,你拿給總經理再确認一遍,再去采購部照着填好申請單。”

喬沐正在努力自己做日報表,于是點點頭接過來,放在桌角:“溫雅姐姐,我做完這個報表再去。”

溫雅倒是不管她什麽時候去,反正也不急這一兩個小時,她拎起包又要走人:“下班之前搞定就行,麻煩你了,我今天不回公司,明天見。”

劉芸嘆氣,擺擺手:“去吧去吧,這日子終于要到頭了。”

溫雅敲敲自己的背,也是一聲長嘆:“終于要脫離苦海,回到正軌了。”

她也已經跑得腰酸背痛腿抽筋,腦神經麻痹了。

不過對于事情落幕後就将與林雪河沒有交集這件事,她也不是沒有過感慨。

下午五點二十六分,已經将房子的每個角落都仔細打掃過的溫雅将鑰匙交到自帶冷氣效果的林雪河手上,然後微微鞠了一躬。

“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然後祝您健康長壽,順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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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完了。

一串鑰匙落在掌心,林雪河用一根手指勾住,忽然頗具年輕人氣息地串在指尖晃了晃。

“大功告成,喝一杯嗎?”

溫雅瞪大眼睛。

喝一杯?

然後他們真的去喝了,盡管溫雅根本不會喝酒。

不大的一間清吧,音樂舒緩,有個女孩抱着吉他坐在中央安安靜靜地唱歌,聲音沙啞。

女孩年紀不大,估摸二十出頭,歌聲裏全是靜谧的滄桑。

“那姑娘十四歲就抱着吉他在外面流浪,挺不容易的。”酒保也就是老板将一杯剛調好的色澤溫潤的酒推過去,對愣愣盯着女孩看的溫雅道,“她應該和你差不多大。”

溫雅轉回來,伸手捧住酒杯。

“我見過她。”

這下換了老板驚訝:“在外面?”

“嗯。”溫雅盯着酒杯,昏黃的燈光倒映在液體裏,折射出斑斓的色彩來,“偶然撞見過,她的父母來找她,她母親哭着求她回家,她不願意。”

“然後我就記住她了。”

老板失笑:“你覺得她無情嗎?”

溫雅搖搖頭,捧起酒吞杯喝了一口。

酒液含在嘴裏有些微甜,又很刺激,比啤酒好喝,卻也沒有好喝到哪裏去。

“她很厲害,我學不來。”

老板彎起眼眸,年過四十的男人笑起來都是細紋,別有風雅:“這麽年輕,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才好。”

溫雅聽不進去,幹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随後拍下。

“再來一杯!”

這其實已經是第二杯了,老板微微側目,看向離溫雅不過二十公分遠的林雪河,後者略一點頭,他才又給調了一杯。

雞尾酒後勁大,喝完第三杯,溫雅就趴下了。

意識還在,只稍微有一些模糊。

她轉了個方向,把臉對着一語不發獨飲的林雪河。

雖然說是一起來喝酒,林先生也依然保持高冷,一個人喝酒不跟她唠嗑兒呢。

林雪河喝酒時的表情比平時松懈很多,怠惰着眼角,整個人的氣勢收斂許多,清俊雅致,眉目如畫。

溫雅癡癡地盯着看,可真是個美人啊……

冷不防他忽然擡眸一掃:“看出什麽來了?”

溫雅的臉碾着臺面,老實搖頭:“沒有看出來。”

“那就閉上眼睛睡會兒。”

“哦。”

她應着,卻仍然眼都不眨。林雪河便不再理她,自顧自喝酒發呆。

可惜過了一會兒溫雅的酒勁兒全上來了,開始瞪着一雙燈泡眼對着美人叨叨逼,什麽都說,還非得林雪河看着她。

“……怎麽偏偏我喜歡的人就喜歡我朋友呢?怎麽我就能遇上好朋友的前男友呢?這到底是什麽狗屎運……”

“……辣雞老板,老是坑我!”

“……我怎麽這麽倒黴啊你說,哎,林先生你看我,看着我!”

“我好煩啊,我都這麽倒黴了,我媽還要給我添堵,我不想相親了,我好累啊……”

“她怎麽就這麽任性啊,老是給我自作主張不聽人話,她要不是我媽我早就不理她了……”

“……林先生,你說我怎麽能這麽衰呢……”

“哎呀林先生,你看我,看我!”

一說數小時,不得安寧。

林雪河是在她重複開始說第六遍的時候伸的手,冰涼的指尖拂過她的眼皮,溫雅哆嗦了一下,反射性閉上了。

林雪河的嗓音壓在斷續的歌聲裏,落在耳邊:“放心睡會兒,我看着。”

可以放心睡嗎?

溫雅一邊這麽想着,慢慢地又把重新睜開的眼睛閉上。

眼前黑下後疲憊就和着酒勁兒一起上來了,耳邊是女孩沙啞的歌聲,她聽着聽着,好像一句詞也沒聽完,就昏沉沉睡去。

失去意識前她還想着,第一次和男人出去喝酒就醉死過去,可真是牛逼壞了。

顧客進進出出,老板來回轉悠了幾圈,最後又回到他們面前,一邊擦着杯子一邊說道:“你今天的情緒和前幾次來不太一樣。”

林雪河轉動酒杯:“嗯。”

“因為這姑娘?”

“也許是。”

老板低笑:“怎麽說呢?”

“挺有意思的。”

“不是喜歡?”

“也許是。”

“這麽不确定?”

林雪河看了靜靜伏在自己身邊的某人一眼:“覺得這樣的距離就很好,不遠不近。”

老板啞然,嘆息搖頭:“你這個性子是夠淡漠的,其實不妨找個人,再親近一點。”

林雪河無聲一笑,沒有說話。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叮咚。

坐在客廳嗑瓜子的溫媽媽轉過頭看了一眼,推了下老伴兒:“稀奇,要不是今晚上一響我都忘了咱家還有門鈴這玩意兒了,而且還這麽晚了……你別愣着啊,快去看看!”

溫爸爸挪了挪屁股,不是很想去,不過被妻子連着瞪了兩眼,還是摘下老花鏡放下晦澀的古籍,拖着拖鞋出去了。

他打開門:“哪……”

視線在對面高大俊秀的男人臉上凝滞,過了一會兒才僵硬地轉到在男人背上呼呼大睡的自家女兒身上。

林雪河禮貌地笑了笑:“是溫伯父嗎,我是溫雅的朋友,她喝醉了。”

溫爸爸回神,這才聞到一股不算嗆人存在感卻也不弱的酒氣,忙伸手要把溫雅接過來:“謝謝,謝謝啊,給我吧。”

林雪河沉默着看了一眼溫爸爸清瘦的小身板,沒放手。

挺沉的。

溫爸爸也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最終決定量力而行:“……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

林雪河把人往上掂了掂,溫雅咕哝了幾聲,臉蛋在人後頸上蹭了蹭,一點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他往裏走,嗓音放低:“不麻煩。”

他的确是不麻煩,只是驚掉了溫媽媽手裏的瓜子。

咋回事,自家閨女前陣子還被人甩了,今天就勾搭了這麽個絕無僅有的?這也忒能耐了!

林雪河跟着溫爸爸走,只是匆匆地朝溫媽媽點了個頭:“伯母好。”

“哦哦,好。”溫媽媽反應慢了半拍,等人都進了溫雅的房間,才從沙發上蹦起來。

有、情、況!

林雪河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上,溫雅翻了個身,一下子卷進空調被裏,又不動了。

溫爸爸嘆着氣撸了一把她的腦門:“怎麽喝成這樣。”

林雪河擡眸掃了一圈,溫雅的房間不算整齊,可能也是因為零零碎碎的東西太多,将不大的房間塞滿了。牆上挂着根據數字編碼填色DIY出來的幾幅油畫,櫃子架子上挂滿了各種類如手鞠、繩編挂墜之類的手工藝品,書桌上還歪歪扭扭地攤着一堆DIY工具……簡直逼死強迫症。

林雪河忍住皺眉的欲望,從挂在床頭帶着花邊的藤制小籃子裏抽出遙控器,打開空調後調至合适的溫度,放回去的時候順手把挂歪了的籃子扶正。

“謝謝你啊。”

林雪河搖搖頭:“是我邀請她去喝酒的,應該是我說聲抱歉才是。”

溫爸爸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措辭才道:“總歸辛苦你送她回來,這一聲謝還是免不了的。”

“咳咳。”溫媽媽站在門口,捧着不知何時洗好切好的一盤水果,笑眯眯截過話來,“小夥子,來客廳吃點水果,邊吃邊聊。”

林雪河起身告辭:“麻煩您了,不過代駕還在樓下等我,必須要走了。”

溫媽媽不樂意就這麽放人離開,甩掉溫爸爸抓着她的手順便将果盤塞了過去,熱情地要送林雪河一程:“真是的,溫雅難得有朋友來,我這也不能好好招待一下……”

溫爸爸偷偷翻了個白眼,哪個朋友大半夜快十一點了才上門,還是個男的!

林雪河只讓她送到門口:“您請留步。”

“哎,我送你到樓下……”

“不用。”林雪河擡手,隔在自己和溫媽媽之間,輕聲一笑,“抱歉這麽晚才送溫雅回來,一不小心多喝了幾杯,您見諒。”

溫媽媽笑:“不要緊,這孩子平常就老加班,也不是第一次過了十點回家了。”

“她是很累了。”

溫媽媽一愣:“啊?”怎麽忽然說到這兒了?

林雪河身姿挺拔,走廊的燈光在他身前掃出一道陰影,黯淡了眼底,他笑着:“辛苦她幫我找房子,又辛苦她幫忙裝修,一個小姑娘,挺不容易的。”

“哦哦哦!”溫媽媽張了張嘴,驚訝道,“林先生就是你啊!”

“嗯,今天一切落成,才請她喝了幾杯,不過沒想到她酒量不好,喝了幾口就醉醺醺滿口胡話了。”

溫媽媽老臉一紅:“啊呀呀,那沒給你添麻煩吧?”

林雪河笑着搖頭:“那倒沒有,只是聽她一直咕哝,說很累,想好好休息一陣。”

“呵呵呵她哪有什麽累的——”

林雪河的笑容淺淺的浮在面上,嗓音輕緩:“她一天到晚都要做很多事情,我看她也挺不容易,不過好在她就住在家裏,有伯父伯母分擔也的确會好一些……不多說了,您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他轉身離開,溫媽媽只好說一聲慢走,不過瞧他的背影是越看越滿意。

“還真跟溫雅說的一樣,你那老同學的兒子和這位林先生一比,都不知道在哪兒了,還有依我看……”

聽出林雪河話外音的溫爸爸嘆氣:“你就少給溫雅找事兒了,孩子是真累了,你就讓她在家裏能喘口氣吧。”

這傻婆娘,人話都說到這裏了還什麽也沒聽出來……

時間慢慢陷入深夜,風動聲漸高。

林雪河回到車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作為外人,他也只能幫到這個份上了。

希望酒精有效,能松一松她緊繃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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