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廟遇

西鳳縣外城到了晚間是要宵禁的,一般人沒有通行路牌是不能随意在街上行走的。

破廟裏的禪房并不算多,但因為雲璞是戲班裏的臺柱子,而且又是男子,所以便有了單獨的一間禪房,而小豆子便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她是和戲班裏的其他三個小龍套住在一起的。

夜靜更深,禪房裏的油燈并不似先前那般明亮了,雲璞将棉衣的一只袖筒縫完,就想讓小豆子回去睡覺,擡頭發現她竟然歪倒在床鋪上睡着了。

看她嘴角微微翹起,睡的很香的樣子,雲璞無聲地嘆了口氣,罷了吧,既然讓她進了屋,就該知道這麽晚了,她很有可能會在他這裏睡着,看她睡的那麽香,還是不叫她了。

只是這樣一來,他便不能在屋裏睡了,畢竟他再怎麽不拘小節,也不能和個女子同睡一屋。

他将布料和棉花收在小笸籮裏,就下了地,走到炕桌的另一頭,将被子拉過來給小豆子蓋上後,便吹熄了油燈,悄悄的走了出去。

屋外月光如洗,照在前院的佛堂屋檐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看到這裏,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天還真的很冷,他想回去拿件衣服,又怕吵醒了小豆子,遂決定作罷,突然湧上一股尿意,他趕緊轉身朝茅房小步跑去。

這座破廟的茅房在禪房的後身,并不大,也只能是男女共用,好在,外面還有道牆,如果誰要上茅房,輕輕喊一聲,裏面要是有人,那在外面的人就再等一會兒。

雲璞還沒到茅房跟前,就聽到茅房裏有人聲,聽聲音應該是戲班裏兩個跑龍套的女人。

“你說那個雲璞?呸,還說不上他跟那位成家的大小姐怎麽回事呢,你看他成天不愛搭理人,好像自己身價多高,背地裏還不定和哪個女角有一腿呢。”一個聲音忽高忽低的說着,話語裏滿是不以為然。

另一個聲音微帶了些不信的又問:“你怎麽這麽說啊,我看雲師兄挺好的一個人啊,雖然平時不怎麽說話,但他和咱們也都拿一樣多的錢,也沒看他跟誰特別親近啊。你是不是吃不着天鵝肉,就在這兒埋汰人呢。”

“反正我說了,你愛信不信吧,還有啊,剛才我去小商那兒借戲本子,正好看到小豆子站在雲璞窗戶外邊喊,你猜怎麽着?”第一個人的聲音帶了那麽點神秘,然後故意壓低了問。

茅房裏有輕微拍打什麽的聲音,好像是拍誰衣服的聲音,然後,第一個人又接着說:“得了,你也別拍我,我告訴你啊,沒多大會兒功夫,那小豆子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然後屁颠屁颠的就進了雲璞的屋,半天都沒見出來。”

不知道另一個人又壓低聲音說了什麽,兩個人又一陣哄笑,雲璞站在離茅房只有兩步之遙的地方,眉毛擠到了一起,他早就知道背地裏有人說他高傲啊不合群等等的話,他并不在乎別人怎麽說,反正他行的正,走的直,可他們竟然能夠平白無故的诋毀人,真的讓他有點生氣。

他攥緊了拳頭,卻半天沒動,想起師父曾說過,寧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今晚,他們能在背地裏說他,明日說不定又會做出什麽事來。他不能魯莽,日後只要小心做事就是了。

原本打算去的茅房,也突然不想去了,他身子打了個冷戰,他早就該明白世态炎涼,人情冷漠了,又何必為了不在意的人說的話而難過。

可是,如果在意了,那麽就是因為他們不是不在意的人啊,茅房裏的那兩個人的聲音,他很熟悉,就是總給他跑龍套的兩個女人,雖然,他并沒有接濟過他們什麽,但也從不像別的角兒那樣指使他們幹什麽。

他麻木的站在那裏半晌,終于還是決定息事寧人,但卻終究無法回禪房那裏去了,他大大的呼出一口濁氣,轉身往前殿而去,今晚,他就在前殿陪佛祖神像一起睡吧。

腦袋裏一片空白的雲璞走進前殿角門的時候,就聽見裏面好像有什麽聲音,如果作為普通男子大概早就吓的哭爹喊娘了,但他不是普通男子,所謂藝高人膽大,就是這麽回事,他憑借着自己有點子功夫,便壯着膽子進了大殿。

戲班的班主是個信佛祖的人,所以來到這破廟之後,便将前殿打掃幹淨,還點上了香燭,以求得佛祖保佑他們能夠平安。

大殿裏,法相莊嚴,香煙缭繞,并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雲璞放下了點心,剛要走到佛像前将蒲團收集起來鋪着勉強對付一晚,卻在佛像側方發現個黑乎乎的東西。

他無聲的張了張嘴,想要走過去查看一下,卻又聽到一個微不可查的嘆息聲。

接着,他眼睛瞪大,只見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那俨然是個大活人。

即便再有武藝傍身,雲璞終究還是個男子,他下意識的抓緊随手撿來的木錘護在身前,打算萬一那人使壞,他就用這個防身。

“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哈哈哈--什麽兩小無嫌猜,屁,屁都不是,佛祖,你告訴我,這世上到底什麽是真的,啊?我一心一意的想和他厮守一生,就只和他一個人啊,可最後我得到了什麽?”那晃晃悠悠的人忽然雙手扶住供桌,臉微微擡起來注視着佛像,在燭火的映照下,她的臉才漸漸清晰,竟是成瑛。

看到是成瑛,雲璞感到大大的意外,在聽到她的話後,他就知道自己似乎闖進了不該闖進的地方,但轉念一想,這地方現在他們住着,就算是他們的呀,怎麽說好像都是這位成大小姐闖進來才對,于是,他心安理得的留了下來。

他站在那裏看着她,很濃的酒味此時也飄散了過來,她微微擡起的側臉很紅,而且她的眼神迷蒙,這種種表現證明,她喝醉了。

他眨巴了幾下眼睛,酒鬼是最麻煩的了,他想要退走,卻又覺得她曾經救過自己,要是真的就那麽走了,好像有點忘恩負義。

“項陌,項陌,我說過了,我只對你一個人好,呃……”成瑛低頭打了嗝,又繼續說:“我只要你一個,沒有三夫四侍,我不會像娘對爹那樣,項陌,你為什麽不等我……”

也許是酒意上頭,也或許是積壓在心頭的抑郁終于得到了釋放,成瑛竟然低低的哭了起來。

雲璞被成瑛的忽然低泣吓了一跳,他在聽到她說只對你一個人好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變的有些複雜,他心中微微蕩起了一絲漣漪,他看着她的眼神也柔和了起來。

女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到成瑛醉酒大哭,雲璞心有所感,也默默傷懷起來,他從小孤苦,除了師父,不曾有人拿真心對過他。如果有一個女人能這樣的對他,那麽,讓他付出什麽,他都會願意的。

就這樣,雲璞默默的在大殿裏看着陪着成瑛又哭又鬧了半天,最後,成瑛終于哭累了,靠在供桌邊睡着了。

“成大小姐?成瑛?”雲璞輕輕的喊了幾聲,半天也沒等到成瑛的回答。

他悄悄地走到她跟前,她今天穿了件交領斜襟的大襖,雖然布料不如何珍貴,但那細密的針腳卻看的出縫制這件襖的人有多用心,滾了毛的衣邊有點磨破了,但也不影響保暖。她的發絲有點散,脫出發釵束縛的一绺頭發蕩在了她的鬓邊,讓白日裏看到的嚴謹不失莊重的成瑛有了幾分灑脫與不羁。

雲璞半彎了身子準備扶她到牆邊坐一下,在看到她這副面貌時,又改變了主意,若是到了明日白天,被人看到這樣的一位成大小姐,說不準,又會傳出什麽閑話來。

他不能将她放在這裏不管,即想即行,他微微使力竟是将她抱了起來,看她瘦瘦的,但抱起來可不輕,幸好他習武,否則,還真的抱不動她。

想想小豆子就在他房裏睡着,多了成瑛一個也不算什麽了,拼足了一口氣,雲璞把個成瑛抱回了禪房。

剛走進禪房裏,就看到小豆子已經醒了,正将油燈撥弄的大亮,她看到雲璞竟然抱回個人來,也着實吓了一跳。

“雲師兄,你這是幹嘛呀?”別看小豆子平時像個小孩子似的,但到了真遇事的時候倒也鎮定的很。

雲璞将人安頓在床鋪上,喘了口氣,才說:“我看她醉倒在前殿了,那裏怪冷的,睡一晚會被凍死的,我就把她抱回來了。”

他捶了捶自己的胳膊,前殿到禪房不算遠,但抱着個人走上一段路還是很有些壓力地。

小豆子蹦到了地上,走近雲璞,眉毛眼睛幾乎擠在了一起,她壓低了聲音說:“雲師兄,你怎麽這麽糊塗啊,你把她放在你房裏,明早她醒了從這兒出去,你的名聲就壞了。”

雲璞看到她如此模樣,真有些啞然,他還記得先前那兩個女人在茅房裏是怎麽說的呢,可是,他真的要為了那一點人言而枉顧了別人的性命嗎?

“雲師兄,我是為你好,你還是把她送走吧,她是成家的大小姐吧?要不,我幫你把她送回去?”小豆子看向成瑛,忽然認出了那個呼呼大睡的人,她提議道。

雲璞皺眉想了想,才說:“可我們沒有路牌,晚上宵禁了,沒路牌我們也不能出去呀。”

小豆子聽他這麽一說,也有點為難,但再看一眼成瑛,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指着成瑛道:“她是怎麽跑到廟裏來的?既然晚上宵禁了,她沒路牌怎麽出來的呀?說不定她身上有路牌呢。”

她說着就跑到成瑛旁邊,在她身上搜索路牌,果然,在成瑛袖袋裏發現了泛黃的木質路牌。

小豆子一臉的得意,還是她聰明,想到了這個。

“雲師兄,我們把她送走吧。”小豆子再次慫恿着雲璞,雲璞看了看已經沉沉睡去的成瑛,下意識的就還想找借口将她留下來。

“雲師兄!”小豆子板起臉來,搖了搖頭,表示不希望雲璞繼續幹傻事。

雲璞有些猶豫,不知道為什麽先前在大殿裏看到她那麽激狂的沖着佛祖狂喊,他的心中竟有一種莫名的悲哀和心疼,這樣的一個女子為了那個離她而去的男子竟會如此,那該是怎樣的一種愛戀啊。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的抿了下嘴唇,然後決然的拒絕了小豆子的建議。

“算了,就讓她在這兒住一晚吧,反正這裏不是還有你呢。”一想到小豆子留在這裏被人說閑話的事,雲璞忍不住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小豆子看他冥頑不靈的樣子,忍不住跺了兩下腳,卻并沒有轉身就走。

“我,我和她怎麽能一樣呢。”她指了指成瑛,又比了比自己,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雲璞笑着将小豆子推上了床鋪,然後又從旁邊的小櫃子裏掏出一張厚毯子蓋在成瑛身上,安撫小豆子道:“好妹子,別和個喝醉的人計較了啊,早點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小豆子被他推上床鋪,看到成瑛還在床上躺着時,她嗖的一下又跳下了地,說什麽都不和成瑛在同一個床鋪上睡。

雲璞沒辦法,也只好又去前殿将幾個蒲團拿回來,在禪房的隔間裏給小豆子鋪了,讓她睡去。

他自己想來想去的,還是決定就在禪房裏的凳子上坐着對付一晚,畢竟成瑛醉了,說不定後半夜會吐或者不舒服什麽的。

凳子上睡着雖然不舒服,但若是困急了,也就勉強睡着了,雲璞就是如此,開始在桌子上拄着頭還打磕絆,等實在困的不行倒也就睡過去了。

天大亮的時候,雲璞冷不丁打了個機靈,人也立刻就醒了,等往床鋪上看時,又是一愣,那成瑛已經走了,而且原本蓋在她身上的厚毯子不知何時蓋在了自己身上。

他拿起毯子走到床鋪邊,床鋪上的褥子已經被撫平了,哪裏還有躺過人的樣子,倒是炕桌上擺了兩個大的油紙包,透過紙包還有熱氣在向外蒸騰。

他伸手将油紙包打開,裏面竟是餡大肉厚的童記大包子,那大包子可是要五文錢才賣一個呢,平時他哪裏舍得吃這個,莫非……

憑空的伸出一只手來,抓了兩個大包子就走。

“雲師兄,今天你好大方哦,還買這麽大的肉包子來吃。”雲璞皺着眉還沒來得及發難,就聽到那個左右手各抓着一個大包子往嘴裏塞的小豆子含糊不清的說道。

雲璞聽她的話意,這包子并不是她小豆子買的,那麽,應該是她買的吧,他嘴角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來,看來這成大小姐也不是個愛欠人人情的人呢。

不知道為什麽,在成瑛不告而別之後,他竟然有些失落,但忽而又想到,她是什麽人,他又是什麽人呢,憑什麽要人家非得當面謝他。

作者有話要說: 頭痛,打噴嚏,查了一下網絡,與鼻炎相似,不知道俺是做了什麽壞事,竟然會患上了鼻炎,真真的是難受至極呀。

為了不影響大家看文,先把這章發上來,等俺好一點了,再好好修改一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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