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表弟

晨曦即起,灑掃庭院這樣的事是輪不到既是大小姐又是成家各商鋪大當家的成瑛來幹的。但她早上如果不出現在飯桌上,則可能成為她娘責備她的原因,不過,那又如何,她得到的責備已經不少了,不差這一樁,只是這樣,她那個二妹妹就要稱心如意了。

放下家裏瑣碎的事情不提,她難免又想到了外宿這件事情。

今早醒來時,她剛睜開眼,看到身處的地點時,心中已然明白昨晚鬧了什麽荒唐事,再看到屋子裏凳子上睡的很不舒服的男子,她就更确定給別人帶來了什麽麻煩,為了不使麻煩擴大化,她趁着天還沒亮,人們還沒醒的時候趕緊就離開了。可剛走到大街上,又覺得這樣離開着實不厚道,便又拐到胡同裏的童記包子鋪,買了兩籠包子送了回去,那個叫雲璞的男子還沒醒,她也沒叫醒他,便匆匆離開了。

東方已漸露微白,街道上也開始有熙熙攘攘的出早市的和逛早市的人潮。

晨光中,成瑛秀麗溫雅的身影吸引了很多過路的家庭主夫的目光,只是陷入自己思緒的她并沒注意。

東街的各大店鋪都已經打開門營業了,街道一側那些個不願意做早飯的爺們兒也都拐着小竹籃出來買點只要熱一熱就能吃的早點。

看看街道上的風景,這一個早上,倒顯得豐富了許多,成瑛邊走邊看着,眼光也會時不時的停留在過往的男女衣服上,她還從來沒有在這麽早的時候在街上溜達過,感覺有點新鮮。

在她打量別人的時候,那些被打量的人們也在看她,時而有路過的少年或民夫也被她那赤/裸裸的眼光羞的紅了臉,但成家這位大小姐卻一無所感,只專心研究人家衣服上的花邊是怎麽繡上去的。

等研究明白了,她失望的搖了搖頭,沒什麽新意,那些花邊都是成衣後縫上去的。

走走停停地大約走了大半個街道,她已經對所看到衣服制作的手工技巧都有些失望,索性不看了,直接往自家的成衣店而去。

就在到達成衣店門口的時候,那藕荷色的,上面繡了幾只斑斓蝴蝶的鬥篷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蝴蝶的繡技可真是巧奪天工,蝴蝶都好像是能飛出去一樣,看到這裏,她眼睛一亮,徑直朝那件衣服--哦,不不,當然是穿那件衣服的人走去。

“能否冒昧的請問公子,這件鬥篷是在哪裏做的嗎?”成瑛并不覺得當街問一個十五六歲的青春少年關于衣服的事有何不妥,但在那少年身邊的随從看來,這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少年身邊有兩個随從,一男一女,女的看起來就是護衛,冷着一張臉,不茍言笑;而男的,大約十七八歲,臉上倒有幾分高傲,不過,過分嚣張的氣焰,倒顯得有點小家子氣,應該是少年的随身侍人。

“你是什麽人?也不看看我家公子是什麽身份,豈容你随便冒犯。”那女衛并沒有說話,只是板着臉,一副戒備的樣子,而那男随從一臉的傲慢,擋在少年身前,對成瑛一副鄙夷的模樣。

成瑛開始并沒怎麽注意少年的模樣如何,她只注意了鬥篷,等那男随從這麽一說,她才挑起眼皮打量起少年來。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姑娘,不能說一眼就看出那個人怎麽樣,但至少她不會莽撞的以為在街上走的就都是平民百姓。

少年的衣着材質中上,鬥篷內月牙白色的綢緞小襖,寶藍色的綢褲,腳下穿的是一雙鹿皮的翻毛小皮靴。他的手上戴了一雙不分指的手套,那毛烘烘的手套裏還包着一個褐色的暖手爐。

少年的樣貌輕靈中有一絲妩媚,嬌憨中還帶了一絲精明,那藕荷色的風帽戴在他頭上,猛一看去,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精靈降落凡間。

再看他微微含笑,并不阻止自己的侍從那一副刁蠻的刁奴做派,只安靜的站在那随從身後的樣子,恐怕也早已是習以為常了。若他看在眼內的人,他會故作姿态的訓斥一番刁奴,而若是他看不在眼內的人,正好讓那刁奴将閑雜人等驅趕走。

這麽一想,成瑛看了一眼那少年,再看那随從,他不是绫羅綢緞的裝扮卻是一般大戶人家小厮随從的衣着,看來,她今天果然是冒犯了貴人,她心中暗暗嘲諷,剛才對那鬥篷的興趣也被這一對主仆給打散了。

她疏離有禮的抱拳拱了拱手,聲音已不見了先前的溫和,顯得過分有禮地說道:“在下實在是冒犯了,公子請勿見怪!”

說罷,也不等那少年說點什麽,便轉身朝成衣店走去。

少年被她突然的有禮和過分冷淡弄得僵在了原地,他本以為她會因為他的容貌出衆而多做些殷勤的表現,可萬萬沒想到只是做了賠禮後,就走了。

“公子!我們還進去嗎?”桐青在成瑛走後,站到一旁低聲問少年,他們這次來可是要見那位表小姐的,看剛才那個女人先進去了,他們還要進去嗎?

少年擡頭看了一眼成衣店的招牌,那有着千年歷史的古木上镌刻的“成家衣店”的招牌讓他心思百轉,成家大小姐嗎?我要讓你知道,誰才是最最适合你的人。

收回盯着招牌看的目光,少年的臉上是胸有成竹的微笑,他輕輕地啓唇說道:“桐青,你剛才的話有點過了,不過,你做的很好。”他的聲音如碎玉敲擊銀盤般清脆悅耳,剛開始的那句話着實讓桐青有些心顫,他家公子,可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麽好說話,但他後一句話立刻解除了他的這種擔心。

“一會兒進去了,沒我吩咐不要亂說話。”少年繼續叮囑随身侍從,等侍從應下了,三個人才以着得體的步伐進了成衣店。

成瑛并沒有将剛才的那個插曲當回事,她在成衣店裏既是老板也可以算作工人之一,所以,一進了店,和掌櫃的打了聲招呼,就去後面作坊繼續研究那套錦繡羅裙的改良方法了。

掌櫃的正吩咐夥計将新上的幾匹布擺上櫃臺,就看到門口來了三個人,看三人的衣着,應該也是有些身家的,便趕緊上前招呼。

“公子是想要布料還是成衣?我們這裏有全國最全的布料,還有別處沒有的衣服樣子,您……”掌櫃如數家珍般将店內的布匹和成衣一一介紹着,可少年公子卻只是微笑,并不接話。

桐青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阻止掌櫃的繼續解說,“行了,我們不是來買衣服的。我們公子是你們家三老爺的表弟,有事要找大小姐,你還不去請她出來。”

掌櫃的是從成尚卿那個時代就在店裏做事的,對大小姐的為人也是極為推崇的,礙于成尚卿的面子,雖說不好明着幫成瑛,但暗地裏倒是幫了成瑛不少忙,她也算是看着成瑛長大的人。

眼前這主仆三人,她看那中間的少年有幾分被嬌養着的嬌氣,但他總是笑模笑樣的也不叫人反感,只是這仆人怎麽就那麽驕橫呢。

她是老人,自然是知道點成家的底細的,成家除了大老爺不管事之外,其他人都不是善茬,而那些虎視眈眈大小姐地位的人,巴不得能找點麻煩給大小姐,這三人會不會也是來找麻煩的呢,她想。

“這,大小姐她很忙,要不,我請人送三位先到成府?”就算是親戚,也該先去見見家裏的長輩吧,哪有一來就要見人家姑娘的呢,老掌櫃恭敬微笑的提議道。

桐青清秀的臉皺了起來,這老東西分明就是搪塞他們嘛。

“我們已經先去過成府了,就是你們家三老爺讓我們來的。”他就不信,表少爺的話還就不管用了。

老掌櫃略微沉吟,心中還在合計到底該怎麽處理這三個人。

“老人家,我們沒騙你,你們三老爺戚氏的确是我表哥,我家在南方的淮方城住,那裏有名的祁家堡就是我家。”少年微笑着壓下桐青的手,微啓朱唇對老掌櫃說,他看出來這老掌櫃并不相信他們。

老掌櫃也是見過世面的,南方的一些有名大戶,她也是知道的,那祁家堡是出了名的刺繡聖手,再仔細看他衣服上的繡紋,果然非同一般,大小姐對這個最感興趣,就算他們不是親戚,若是能打探出這刺繡來也不算是壞事。

這麽一想,她不敢耽誤,請三人到待客間坐下,奉上差點,便趕緊去後邊的屋子請大小姐了。

後邊作坊裏擺着各式各樣的衣服樣子,做衣服的模具,成瑛還在專心研究那些花紋,花邊,絲毫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老掌櫃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正自己拿着一支毛筆勾勾畫畫。

“大小姐!”老掌櫃看到聚精會神畫圖的成瑛,眼中泛出一抹慈愛,遂輕聲的喚道。

成瑛将畫上一筆飄帶畫完,才擡起頭來,臉上的微笑嫣然。

“範掌櫃,什麽事?”她将筆放在硯臺上,站起身來,走到老掌櫃跟前問道。

“大小姐,外面來了三個人,其中一個說是三老爺的表弟,想要您出去見一下。您看是見還是不見,要是不見,我想法打發他們走。”看到面目秀麗的成瑛站在身前,老掌櫃有點後悔了,她并不想打擾成瑛的清淨,或許大小姐不願意和三老爺的親戚打交道呢。

成瑛看到老掌櫃眼中擔心的光芒,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範掌櫃,別擔心,沒事的,既然人家指名要見我,我不見,豈不是搏了三爹的面子,到時候三爹豈不是又要說我這個當人家女兒的不敬長上了嗎?”

老掌櫃愣了愣,但旋即就想到了那位三老爺剛嫁進成家時候的事,要說起這位三老爺,倒也不用太多筆墨。

成尚卿的第三位夫婿姓戚,是南方一戶小菜農的兒子,從小被拐賣進了青樓,那時候他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及至後來到了十四歲的年紀,樣子還過的去,卻沒想到在開/苞那天遇到了成尚卿,也不知怎麽的,就被成尚卿看中,贖了身,成了成府的三老爺,當然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清倌,但到底是從青樓出來的,也沒少被人家看不起。

彼時,成瑛因為爹爹的關系,對在她娘親身邊的男人都沒什麽好感,當然也不可能對這位三老爺給出什麽好臉來,而這位三老爺戚氏呢,雖說根基是農家子弟,可在風塵中滾了六七年,怎麽可能還是青蓮一朵呢,那些小算計,小陰謀的,沒少學,也就因此在成尚卿的枕頭邊吹了枕頭風,很幹脆的給成瑛來了那麽一下。

本就看不上成瑛的成尚卿一聽說成瑛為了報複戚氏,把她給戚氏新買的衣服給剪了,哪裏肯善罷甘休啊,硬是罰成瑛面壁思過三天,不許吃飯。

還是成瑛的爹爹荊如柯和成尚卿大鬧了一場,成瑛的那頓責罰才算是免了,只是,自從那以後,荊如柯便心灰意冷,從此避在自己的院落裏吃齋念佛,再不理世事。

也是從那以後,成瑛便學會了掩藏自己的心思,她清楚地知道,若是自己再惹麻煩,那麽只會徒增父親的委屈和難過,而與事情的走向将毫無幫助。

成瑛在看到那少年的時候,心中雖有些驚訝,但卻絕不會在臉上表露出來。而少年主仆三人看到成瑛時,臉上的吃驚倒是能看出一二。

“既然是三爹的表弟,那我就要叫一聲‘小叔叔’了,不知道小叔叔這次來,是長住,還是另有打算?”成瑛端起茶碗慢慢啜了口茶後,才語氣溫和的問道,只是那溫和的語氣中沒有見到親戚的熱絡,只是一般的客套平淡。

少年的眉尖幾不可查的跳了下,他沒想到看起來穿的這麽不起眼的年輕女人就是成家大小姐,先前在門口的時候,他并沒有阻止桐青那一番狐假虎威,看來是有那麽點失策。

“大小姐,你這麽一說,倒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了。按輩分,的确該這麽論,可我的年紀并沒有你大,大表哥和我也是隔了好幾房的親戚。倒不如,你叫我珊瑚,我叫你一聲成瑛姐如何?”祁珊瑚的聲音溫婉,頗有幾番大家公子的端莊和大氣,不讓人覺得他小家子氣,也沒讓人找出他話裏哪個地方有不妥帖的。

成瑛挑了挑眉,眼前的男子并不若外表表現出來的那般嬌憨,倒真的是有心計精明的人呢。

“祁公子,小叔叔我可以不叫,不過,讓我叫你的閨名,也着實不太合規矩。”她并沒有按祁珊瑚的意思叫他的名字,但也沒有一定要叫小叔叔的意思。

祁珊瑚腼腆一笑,也不再強求,只是拿了茶盅慢慢喝了口茶,将滿含着心思的眼掩在了眼皮下。

待客間外面就是成衣店,一陣腳步聲傳來,店夥計招呼客人的聲音就那麽自然的傳了進來。

“兩位要買什麽布料?我們這裏貨品齊全。”

只聽進來的兩個人中的一人先說:“你們這裏有普通的棉花嗎?我們就是要做一件棉襖,棉花不夠用了,所以想來買點。”

祁珊瑚似乎也聽到了外面的一問一答,擡頭間眼中鄙夷的光芒一閃,旋即隐沒。

而他身旁的桐青便沒那麽好的隐藏功力,嘴角撇出了一個大大的弧度,還外帶一句:“沒見識的土包子。”

成瑛放下茶杯時,剛好看到這一幕,不自覺地微微皺眉。她在看到祁珊瑚并與之交談一會兒後,就覺得索然無味,他的面貌倒是不錯,但心只怕與外表相去太遠,再從細微觀察和耳聞主仆兩人的做派,心中更是有些厭煩。

她站起身來,臉上招牌式的笑容還在,拱手告罪地說道:“這店不大,要忙的事卻不少,真正能學到的東西不多,如果祁公子真的要學,就請好手藝的師父去成府教吧。今天太忙,我就不招呼祁公子了,一會兒,我讓人雇頂轎子送祁公子回成府,你看可好?”

祁珊瑚還沒達到目的,自然是不可能輕易就退走,所以,他也站起身來,臉上表情堅決地說:“成瑛姐,你的店雖小,可這裏有全國最好的布料和衣服,如果在這裏都學不到東西,那麽,我請了師父教,也不可能學到好技藝。你不肯讓我留下來,是覺得我不能幹那些瑣碎的活兒吧,那不如今天我就留在這兒幫忙,你也看看我适不适合留下來。”

成瑛臉上帶笑,眸中已經泛出不耐,聽他一番好似有理的說辭後,心中念頭一轉,既然他非要留下幫忙,她又何必枉做小人的非要強讓他離開。

“既然祁公子想要留下來幫忙,我要是非拒絕,就有些不知好歹了,那麽,請吧!”成瑛的話意已是應允了,她走到門口,伸手掀開門簾,請他們先出去。

祁珊瑚聽她答應了,臉上滿是欣喜,他欣然站起,邁着小步子走出了待客間。

等成瑛出來的時候,看見布料櫃子前站的兩人時,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光。

作者有話要說: 每日一更來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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