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大雨滂沱,烏雲密布,郊外孤廟,三大元素彙聚成了标準的恐怖片開場,就連廟裏滿臉慈祥的彌勒佛都好似笑得不懷好意。

姚無闕在廟門前放上一管小型輻射過濾器,轉頭對彌勒佛拜了拜,在它圓溜溜的肚子上又放上一管。少傾鐘茵拿出測量器在廟內走了一圈,輻射值達到了正常指數,衆人得以摘下兜帽,沈山梧也趕緊取下對他來說除了重之外沒有任何卵用的頭盔。

時針指向下午四點,外面的風隐約靜了,但雨仍舊未止,水珠打在檐上噼啪作響,又落進水窪中,濺起星星點點。

衆人無所事事地圍坐在破廟裏聊天,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聊着聊着就不可避免地聊到了變異者,姚無闕忽然好奇地問:“你們有沒有誰親眼見過變異者啊?”

沈山梧本來乖巧地抱膝坐着,睜着兩只大眼睛認真聽大人們交談,聽到這句話他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看向就坐在身邊的江寰,對方靠在牆壁上戴着面罩,一點反應也沒有。

“變異者那麽殘忍嗜殺的種族,真見到了誰還有命啊。”另一名隊員晃了晃腦袋,“聖和醫院109慘案,知道嗎?”

副隊身體前傾換了個坐姿,姚無闕則是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忙不疊催問道:“不知道,是什麽?是什麽!”

“一所坐落在南部無憂城轄區的醫院,末世後第五年,聖和醫院上下109名醫護工作人員,全數被變異者虐殺,無一幸免。醫院內部所有喪屍相關的研究資料也都被燒得幹幹淨淨。”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甚至隊長江寰都緩緩側過臉看向他,那名隊員忍不住說得更加眉飛色舞,繪聲繪色:“我聽說,醫院裏面沒有任何一具屍體是完整的,眼球捅爛,舌頭拔出,腦漿被吸得一滴不剩,心髒啃得到處都是,腸子拉出來纏住脖子,把人吊在天花板上,樓道的白色牆壁全被鮮血為漆重新粉刷,後來清掃的人進去幾個吐幾個,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我靠。”姚無闕忍不住搓了搓肩膀,“變異者好歹也曾經是人吧,這也太沒人性了。”

“但他們并不是人了。”鐘茵說,“他們是喪屍,産生了神智的喪屍,殺戮欲望極為強烈,喜食人肉和內髒,我覺得還是永遠別見到它們最好。”

姚無闕悻悻道:“萬一遇上了呢,我們跑得過嗎?”

“如果反應快應該跑得過吧。”小文摸摸後腦,“我聽說變異者視覺特別靈敏,害怕強光,白天一般都躲在陰影裏,所以我覺得萬一我們遇到了,可以把手電筒開到最大直射他的眼睛,晃瞎他,然後趕緊逃跑。”

“我還聽說變異者嗅覺特別靈敏,特別害怕大蒜味。”

“哎呀,那我們上哪裏去找大蒜啊?”

沈山梧:“……”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越說越離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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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怕大蒜了?他是吸血鬼嗎!誰怕強光了?現在他可以直視日食!誰喜歡吃人肉了?他口味很挑的!

……但聖和醫院的109名醫生護士,的的确确全部喪命在變異者的手中。

那所醫院在末世四年捕捉到了一名剛蘇醒沒多久的變異者,他們利用變異者極難死亡的身體特性,将這名變異者的身體分割成六塊,頭顱、四肢和身軀。

他們抽取血液,剝下皮膚,切割肌肉和脂肪,分離血管神經,并對該名變異者的大腦進行電擊、致幻、毒氣、切片等等慘無人道的生理研究。

一方面他們想尋找克制喪屍化的方法,但最重要的是,他們想獲得變異者的力量。

他們沒有将變異者當人看待,變異者也自然也不會把他們當人。

救出那名被肢解的變異者後,醫院內部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鮮血與肉屑浸染了每一寸地磚,滲透了每一寸的牆壁。

變異者就是要通過這場殘忍至極的屠殺讓全世界都知道,這就是觊觎變異者所要付出的代價。

至于變異者是嗜殺的種族……沈山梧覺得恰恰相反,變異者就像老虎獅子,吃飽了就懶得動彈,或許是基因限制,全世界上下幾百個變異者,竟然沒一個是喜歡搞事的,大家要麽在強輻射區獨自隐居,要麽戴着墨鏡口罩小心翼翼地和人類生活,和和美美,快快樂樂。

不過人類是不可能承認變異者仍舊是人類的,變異者對外也互相默認自己歸屬于喪屍科屬,不辯解他們殘忍的形象。

原因就在于,變異者是由喪屍而來,如果變異者還算是人的話,那麽他們殺喪屍的行為,是不是就等于在殺死還有一絲可能恢複成人的生物?

一旦變異者理智、和善且聰慧,思維和行為方式都與常人完全無異的真實情況讓世人知曉,後果不堪設想。

幾十億喪屍中只出了不到百名變異者,而喪屍襲人,攻擊性、傳染性又強,比起賭那微不足道的可能性,殺死它們才是最為正确的選擇。

但如果那個必須要死的喪屍是你的親人呢?你會舉起屠刀,還是去祈禱那億分之一的可能?

你會不會怨恨當初那個殺死你變成喪屍的親人的人?

你會不會拘束于對方有可能成為變異者的設想中,從而即使喪屍的齒爪已近在眼前,也不敢攻擊任何一名喪屍?

江寰只聽了兩句話就重新靠回牆壁,過了會,沈山梧以為他睡着了,剛動動腿想要站起來,結果衣擺就被人拉住,他回過頭,看見江寰直直地正面對他,啓唇問:“想要做什麽?”

“……地上太硬。”

沈山梧的本意是地上太硬,坐久了不舒服,所以我要站起來活動活動,但這句話落到江寰耳中卻是:地上太硬,人家坐得屁屁疼死了。

他伸直一條腿,朝沈山梧輕輕拍了拍。

“……?”沈山梧費解地看着他,江寰等了一會,見江桐二傻子一樣站着不動,幹脆伸手去抱他,然後摟着腰把人直接按在了自己腿上,“這樣會不會舒服些?”

父愛如山,沈山梧有點承受不來。

旁邊姚無闕看得十分眼熱,他又不好直接挑釁隊長的權威,只得在旁邊陰陽怪氣道:“茵茵,地上冷,要不要坐我腿上啊?”

鐘茵冷酷無情地回複:“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姚無闕:“……”

六點過後,雨幕終于隐隐有轉小的趨勢,但天也完全暗了下來。氣溫驟降,凍得人徹骨寒,但身處野外大家根本不敢進睡袋休息,怕遇見危險跑都跑不掉。小文将他們唯一的取暖器功率開到最大,大家都在防護服外面再披防護服,靠牆而眠,刀槍不離身。

淅淅瀝瀝的小雨奏響了催眠的樂章,沈山梧最終還是坐回了地上,卻被江寰半摟在懷裏,拿披風蓋住了他的身子。

江寰摟得很緊,時不時猶不放心地把披風為沈山梧裹得更緊一些,再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腹前,“冷不冷?”

不管什麽時候觸碰沈山梧的手,感知到的都會是同一種微涼的溫度,沈山梧冷倒不冷,就是有點勒得慌,“江隊,沒事,我不冷……”

不冷?這種潮濕的雨夜怎麽會不冷呢,寒氣分明滲進了人的骨縫裏,冷得人就連血液也凍硬了。

江寰撥開江桐額前細軟的黑發,夜燈下,他看見了對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型和記憶中的男人一模一樣,但因為色澤差別顯得更加潤亮。

意識在雨聲中慢慢變得模糊,迷離間,江寰慕然想起來,好像那天也是一個相似的雨夜,情況卻比今日還要糟糕許多。

他們沒有車,沒有食物,沒有取暖器,也沒有禦寒的衣物,被連綿陰雨困在了一處山洞裏,年僅十三的江寰又冷又餓,縮在山洞的最裏處瑟瑟發抖。

但山洞實在太小太淺,無論他怎麽蜷縮躲藏,總有一部分身體被寒風吹及,他終于忍不住睜開眼,顫抖又沙啞地喚了聲:“……山梧哥哥,我好冷。”

背對着他坐在洞口擋風的男人回過了頭,月色下,那雙黑紅色的眼睛有着妖冶而蠱惑人心的力量。

“……”男人放下在手裏玩弄的過濾棒,插進岩縫中,沉默起身走到了江寰的身邊,江寰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說:“我的腳凍得沒知覺了,手也好冰啊,要生凍瘡了……”

有一雙溫暖的大手脫去了他被雨水浸濕的長靴,又褪去了宛若結了冰渣的棉襪,底下的兩只小腳果真凍得都發紫了。

“你是傻子嗎?”男人講話的口吻很差,嘴唇開合之間鋒利的銳齒若隐若現,但江寰并沒有害怕,他反而更加委屈地尋求安撫:“我冷得睡不着,你可不可以抱着我……”

愛撒嬌的人,向來知道有人會疼他。

“我真是服了你了。”男人嘆口氣,挨靠在江寰身邊坐了下來,他讓江寰雙腿折起坐在自己腿上,再将身體窩進他的懷裏,堅實寬闊的肩背頓時抵擋住了一切風霜雨雪。

男人低頭握住了江寰的兩只腳,細細地揉搓,又讓他把手塞進自己身體裏面取暖,江寰立刻将雙手從衣擺裏伸進去,環住男人的腰,沒有一絲贅肉的側腰溫暖緊致,即使他的手凍得像冰塊,貿然觸碰過去男人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變異者不會感覺到寒冷或者炎熱。

呼嘯的風中攜雜着喪屍嗬嗬的吼叫,有時候仿佛就近在耳邊,江寰半夢半醒之間瑟縮了一下,忍不住膽怯地輕聲問:“山梧哥哥,半夜會不會有喪屍爬進來啊……”

“不會的。”

“萬一我們睡着了,它們偷偷靠近抓傷我怎麽辦啊……”

“啧,你怎麽這麽多話。”男人又将懷裏的孩子抱緊了一些,“要撓也是先撓我好吧?有我在呢。”

江寰終于安心下來,他阖上眼睛,十指收攏,既抓緊了夢裏照顧他的人,也抓緊了夢外需要他照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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